兵卒优先这套理论,并不适用于每个地方。
有些地方人命不值钱,军械匮乏,根本不在乎这些。
但赵柯却深以为然,因为宾童龙部族人口只有十万,能凑出五千兵卒,已经着实不易。
死一个可真就少一个,极难补充兵源。
杨沂中趁热打铁:“赵拿督切莫小看这三十步的距离,耗费我大齐无数工匠的心血,且制造成本也极高。十二贯钱,物有所值。”
赵柯苦笑道:“杨相公说的我都懂,可这十二贯的价钱着实太贵,若是六贯钱,倒是合适。”
“六贯不可能,看在赵拿督如此诚心的份上,十一贯。”
“七贯。”
“十一贯最低了,不能再少。”
军械的价格,并非是杨沂中定的,在他的想法里,能把这些破烂货卖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但送去宫中后,韩桢大手一挥,价格瞬间翻了三倍。
中原的军械对交趾那边的小国来说,就是降维打击,哪怕是已经落后淘汰的破烂货。
关键军械生意,独此一份。
除了中原,没人会卖,也没人肯卖。
金国与西夏的军械自己都不够用,哪里会卖。
生意一旦形成垄断,开甚么价,那就完全由卖家来决定。
赵柯也明白这一点,晓得过了这个村,就再没有这个店了,于是耐着性子还价。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九贯钱的价格成交,并且每柄手弩,还额外赠送一百根箭矢。
手弩谈妥后,两人又开始下一项军械的价格商谈。
朱达枯坐了一会儿后,见两人相谈甚欢,便起身离去了。
目送朱达离去,赵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笑呵呵地递过去道:“杨相公,这是我占城的特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无功不受禄。”
杨沂中瞥了眼锦袋,拒绝道。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朱相公与杨相公也有。”
送礼也是一门学问,赵柯特意把朱达与杨树抬出来,就是在给杨沂中一个台阶。
“如此,那便多谢了。”
杨沂中略一犹豫,最终还是接过锦袋。
锦袋一入手,便感觉沉甸甸的,不是金银便是珠宝,价值不菲。
见杨沂中收了礼,赵柯脸上顿时浮现出欣喜之色。
果然,接下来的议价中,杨沂中不似先前那般难缠,几乎是按照对折的价格卖给他。
这可把赵柯高兴坏了,一时没忍住,多买了不少军械。
不过转念一想,军械这东西,谁会嫌多呢?
即便眼下用不上,往后就说不准了。
两人一直谈到日落西山,这才敲定好购买的军械种类与数目。
眼见日头西落,赵柯邀请道:“眼下时辰不早了,我听闻樊楼乃上国第一楼,不如我做东,还望杨相公赏脸。”
杨沂中面带歉意道:“赵拿督的好意心领了,并非是本官托大,而是稍后要回宫复命。”
“原来如此。”
赵柯面露恍然。
杨沂中说道:“不如明日罢,明日我领赵拿督四下逛一逛,游玩一番。”
赵柯轻笑道:“一言为定。”
……
踏着夕阳,杨沂中架马前往宫中。
一路来到垂拱殿,杨沂中禀报道:“启禀陛下,售卖军械一事已谈妥,这是售出军械数目与价格,请陛下过目。”
从刘昌手中接过册子,韩桢翻看了几眼,面带笑意道:“此事你办的不错。”
此次赵柯采购的军械,总价高达四十余万贯。
“陛下,赵柯还送了臣一份礼物。”
杨沂中说着,从怀中取出锦袋。
杨家虽不如高家、曹家那般富贵,但也不缺钱,一袋珠宝而已,他还不曾放在眼里。
凭此举博得陛下好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况且,陛下也绝不会收。
果然,只见韩桢轻笑道:“既是送你的,你便收着罢。”
“微臣多谢陛下。”
杨沂中躬身致谢。
韩桢挥挥手,下了逐客令:“天色晚了,早些回去罢。”
“微臣告退。”
出了皇宫,夕阳已经落山,夜幕降临。
冬日的傍晚就是如此,稍纵即逝。
大街小巷的铺子挂起灯笼,街道两侧的小贩连成一片,叫卖声、嬉闹声、交谈声不绝于耳,人间烟火气息充斥着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杨沂中牵着马,穿行在人流中。
自他回京已有四个月,不得不承认,在当今官家的治理下,京师比之前朝,更加繁盛。
前段时日的蹴鞠大赛,他也去看了。
如此盛会,前所未有。
东京城的百姓是荒唐的,但也是现实的。
好与不好,都写在脸上。
前朝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当街埋怨老赵家的百姓,也不是没有。
而如今,百姓的笑脸明显比前朝时更多。
精气神作不得假。
不知不觉间,杨沂中已到了自家府邸前。
韩桢进京后,对不少高官勋贵进行了审判清算,凡有作奸犯科者,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杨家家风还算正,虽也喝兵血、吃空饷,但作奸犯科之事倒是没有,加上考虑杨家祖孙三代,都在外领兵,镇守一方,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杨家在这次清算中得以幸免。
北宋多将门,折家将、杨家将、呼家将、种家将、狄家将等等,其中杨家在民间的名声最好。
《杨家将》这本小说,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家将》虽然成书于明朝,可是要知道,宋元明清的话本小说都是有传承的。
就比如《三国演义》与《西游记》,在唐宋之时,民间就有不少版本流传,到了明朝吴承恩、罗贯中在借鉴了这些前朝话本后,加入自己的思想内核,才攒出来的巨著。
包括《水浒传》,其中不少人物在宋时都是有原型的。
同理,《杨家将》也同样如此,否则为何北宋这么多将门,偏偏挑着杨家来写呢?
论惨烈,折家与西夏大大小小打了几百仗,折家子弟战死沙场者不下百余。
论功绩地位,狄青官居枢密院使,乃武人能达到的巅峰。
除开各种因素外,杨家门风也为其加了不少分。
见他回来,门房立刻迎上前:“阿郎回来啦。”
“嗯。”
将马缰绳递给门房,杨沂中迈步走进大门。
前厅之中,一大家子人聚在桌前,坐在主位的老者须发皆白,虎目圆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质。
此人正是杨家的当代家主,杨宗闵。
作为杨业之孙,杨文广从弟,杨宗闵虽不及父辈那般悍勇,闯出赫赫威名,但也算得上一员虎将,战西夏、败辽将,凭借战功一路升迁,最终官居永兴军路都总管。
按理说,杨宗闵只是杨家偏房。
杨家正房一脉,从杨业开始算起,应该是杨延朗(杨延昭)、杨文广才对。
杨宗闵的父亲,是杨延朗最小的弟弟杨延彬。
奈何自杨文广之后,杨家便后继无人,正房资质平平,靠着祖辈蒙荫混个闲散虚职。
反倒是杨宗闵异军突起,凭着战功一步步爬了上来,身居高位。
分家自然是不可能分家的,于是杨宗闵渐渐成了家主,挑起杨家这个担子。
“爷爷,父亲。”
走进大堂,杨沂中问候了一声。
杨宗闵问道:“官家安排的差事办妥了?”
“办妥了。”
杨沂中点点头。
“开饭罢。”
杨宗闵并未多问,而是招呼一声开饭。
杨沂中坐下后,不多时,婢女便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食不言寝不语,一大家子人默默吃着饭。
待用完了饭,杨宗闵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与胡须,起身道:“正甫随我来一趟书房,震儿也一起来。”
闻言,杨沂中与父亲杨震默默跟在后方,走向书房。
一进书房,杨宗闵便脱下鞋子,爬上一张矮炕上。
感受着火炕不断传来的温暖,又给双腿盖上厚皮裘,杨宗闵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感慨道:“将作监总算干了件人事,这火炕端的是妙处无穷,否则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知如何熬过这寒冬。”
他到底老了,如今六十七岁,年轻时征战沙场留下一身暗伤,如今气血枯竭,暗伤全都找上了门。
以往冬天,哪怕盖着几层棉被,都觉得被窝冰凉。
但自打有了火炕后,这个冬季,他都睡得格外踏实。
京师的勋贵与官员,嗅觉都极为敏锐,韩桢前脚刚推出政令,他们便立即响应,召集匠人,给自己家中建火炕。
甭管用不用,姿态先摆出来。
见儿孙站在那里,杨宗闵招呼道:“站着干甚,这里又没外人,咱们爷三聊聊。”
杨震与杨沂中这才脱下鞋子,盘腿坐上火炕。
杨宗闵问道:“交差时,官家可有赏赐?”
“并无。”
杨沂中摇摇头,将回宫交差时与陛下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杨震面色担忧道:“父亲,官家没有赏赐,可是对正甫办差不满?”
杨宗闵轻笑道:“恰恰相反,官家这是要任用正甫了。”
“也不知会给个甚么差遣。”
杨震微微叹了口气。
如今的杨家虽未遭审判清算,但境遇却算不上好。
他与父亲如今闲赋在家,并无官职与差遣在身,杨沂中同样如此。
杨宗闵训斥道:“能有个差遣就不错了,我杨家乃是将门,能延绵数代富贵,靠的是战阵之上,一刀一枪拼来的。”
“阿爷宽心,孙儿定不会落了杨家脸面。”
杨沂中面色郑重,掷地有声道。
“这才是我杨家的好男儿!”
杨宗闵面露笑意,旋即又感慨道:“到底还是降晚了,不得帝心啊。刘仲武这厮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人虽死了,凭着儿子的从龙之功,可保刘家数代无忧。”
杨家在政治上的嗅觉,确实不太行。
自太公杨业起,对改朝换代之事,总是慢上一步。
以至于三代人皆立下赫赫战功,却始终游离在勋贵核心圈之外,不如高家、曹家这等勋贵。
但福祸相依,也正因如此,才免于在改朝换代之时被审判清算。
而今杨家依在,高家、曹家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