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之时,一直在一旁静坐沉默的薛穆听后,摇头冷笑道:“钟大人这话说的,国家安危存难之际,个人身体性命又有什么打紧,钟大人才不过是受了一点委屈,就能罢朝不贡,这样的为臣之道,实在难以让晚辈学习啊!”
暮云一听,心里直着急,只叹着薛穆还是太过年轻,又是一副血气方刚的性子,竟然丝毫忍耐不得,这可不是要坏事的前兆吗?
钟守果然脸色一变,且不论薛穆年纪轻轻,便是在暮云面前受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也是下不来台的。
到底还是老油条,钟守一个表情便将胸中怒意暗自压低,笑着对薛穆说道:“大人教训的是,老夫确实惭愧啊!”
暮云忙在一旁帮着和解,“爹爹切勿见怪,薛大人心直口快,也不是有意要见罪爹爹的,旁人不知道,做女儿的当然明白爹爹的苦衷。”
她顿了顿,说:“只是薛大人的话也并不是空穴来风,自从边关战乱起,京城便谣言漫天飞,污蔑爹爹跟边疆大吏勾结,行大肆窃取国本之事,这本是无稽之谈,只是爹爹两袖清风,既不出面澄清,又闭门谢客,这岂不是给机会让那起子贼人继续污蔑爹爹吗?”
事情的来龙去脉暮云多少听萧逸哲说了一些,大概就是钟守这老头的姨妈的小舅子老婆的弟弟,一个小有名气的朝廷边关将军,前阵子在跟格格尔打仗的时候阵亡了,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钟守一反常态在早朝之时哭诉,直说朝廷用兵有误,这才打了败仗,致使这个远房表弟阵亡,并请求厚赐丧葬。
本来这些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就在于钟守要求厚葬的那些东西规格,那简直就几乎是朝廷一品大臣的礼遇,那个倒霉的边将只是个从四品,就连钟守自己也不过才是个正三品,这样狮子大开口,谁也不是冤大头敢胡乱答应。
于是这个钟老头便冒着天下之大不讳,避而不朝。这若是换在平时,当然早就会有人跳出来管了,可是此时正在打仗,且格格尔军队凶悍彪匪,大隼朝廷才吃了败仗,谁也不想在节外生枝,得罪这个掌管着整个京城军队的京畿都统,这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下来。
如今暮云顶着太后的名头专程回府,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叫钟守不得不仔细衡量一遍,这至少说明,太后在某种程度妥协了自己。
暮云这才明白,那日太后突然叫人到萦碧轩宣召自己前去见面,并不是因为自己在宫中表现的有多么出众,只因为自己是钟守的女儿而已,看来不论后天多么努力,人们一眼看重的还是先天的优势呢!
钟守朗声笑道:“乖女儿,有道是清者自清,为父别的本事没有,只空有一身傲骨而已,那起子不知缘由的旁人若爱胡说,那便让他去胡说吧,为父毫不在意。”
暮云在心中直笑,说的铁骨铮铮,把自己摆在世外高人的位置上,可无论是哪个旁人看来,区区三品官员就能拥有这气派万千,能与一般王府媲美的宅院,貌美如花的数房姬妾,这可不是别人能够胡说过来的。
暮云知道钟守这是在外人面前强制硬撑门面,不禁欣然配合他唱起双簧,说:“爹爹所言极是,做女儿的自然应该支持爹爹的选择,可女儿在宫中所听到的皆是爹爹郁郁寡欢,不得施展才智,如今见到爹爹憔悴不已的摸样,心中实在是心疼。爹爹并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且正当盛年,所想的应也是保家卫国之事,终日闭门不出,这实在不是个办法,左思右想之下,这才向太后娘娘讨了一个恩典,回府探望爹爹,希望能舒缓爹爹胸中烦闷,也是女儿的孝道。”
薛穆差点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心里直叹着钟暮云看上去年纪尚属稚嫩,这油腔滑调的官场话可说的比自己都还顺口,且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真真是叫自己心悦诚服。
更加佩服的是皇上的知人善任,这次派钟暮云前来,想必是不会空手而归了。
听到这儿,钟守不得不装的老泪纵横的摸样,叹道:“想不到太后娘娘心中却是如此记挂着老夫,真是羞煞我也。”
暮云见火候差不多要到了,便趁机压低声音,凑近说道:“女儿来时,太后娘娘亲自叮嘱女儿,若是爹爹心中有所顾虑,尽管可以先提出,能够为爹爹做主的,太后必定应允。”
钟守与暮云四眼对视,都一副想要极力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的阵势。见钟守迟迟不肯表态,暮云又激一将,说:“若是爹爹在朝中有忌讳的人,也可以一并同女儿说,女儿必定拼劲全力,为爹爹扫清障碍。”
这次冒险前来,本意是要帮萧逸哲理清这朝中复杂的党争关系中的一脉,何人何派之间相互有何牵扯,这也是萧逸哲向太后进军,督促还政的第一步准备,萧逸哲将钟守列为第一个刺探的对象,实在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句话。
姜还是老的辣,钟守一听暮云这话,便彻底知道了她的来意,心中坦然,便笑着拍拍暮云的肩膀,故作慈祥的说道:“暮云你能够得意回来看望为父,我已经十分感念太后恩典,如今已然别无他求。”
暮云有些失望,正要在说些什么,钟守并不给暮云开口的机会,他笑着说道:“你这次回来,如果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那便在家多住几天吧,你娘亲和妹妹可是十分惦念着你,你可以去多陪陪她们再回去。”
想到三夫人,暮云心中确实浮出浓浓的情感,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日里面,三夫人对自己那份真情却是丝毫没得假的,这也是暮云在古代仅有的温暖之一。
她便急切的问道:“我娘如今安好?”
钟守见暮云终究还是轻易的被自己操控住了,不禁得意的安慰道:“你放心,她很好,就是太想你了。”
暮云问询似的看了眼薛穆,说:“薛大人……”
薛穆也情知今日必定是不能够探出阁缘由了,对待钟守这个老油条,是得多付出一些耐心才是,可是如今就在他府中住下,万一被他来个瓮中捉鳖可就得不偿失了。
像是看穿了薛穆的心思,钟守笑着说道:“薛大人特意护送小女前来,一路辛苦,也请在寒舍小住几日,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今儿个是老夫重聚天伦的好日子,咱们先不谈那些烦人的俗物可好?”
暮云若是留下,自己也必定要一同留下保护她的安全,这是自己此行的最主要任务。再说了,暮云是冒着太后的名头来的,谎称的是太后的懿旨,若是她单枪匹马的在这里,让钟守看出了个什么,那暮云不是顷刻之间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搞不好被钟守反绑着上殿趁机反咬皇上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也只得顺水推舟,站起来抱拳说道:“如此那便叨唠大人了。”
钟守客气着亦抱拳说道:“薛大人说哪里话,能造访寒舍,蓬荜生辉不已,哪里能够说得上是叨扰,想当年老夫同你父亲一同在朝为官,虽因公务有别接触不多,但对你父的铁骨铮铮却是格外敬重,今日见你年纪轻轻已贵为内宫侍卫,颇有乃父之风,心中安慰之极啊!”
暮云只听说薛穆是禁宫侍卫,对他的家世却是一无所知,如今听到钟守说薛穆的父亲也是在朝官员,不由得好奇着看着薛穆,为何他不主动提及呢?
没想到薛穆听钟守提及父亲,脸上神情已经极为不自然,只粗声说了句,“钟大人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便不再多言,不由得更是诧异。
从花厅出来时,抬眼便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秀儿搀扶着三夫人正焦急的朝这边张望着,旁边还跟着十一二岁的女娃娃,满脸怯生生的。
此时已是太阳正午,虽然是秋天的节气,在这空旷的院落中间,还是颇有些闷热,她们三个人怕是早已听到管家来报,早早等候在此,就为了第一时间见到暮云。
当暮云出现在门框里的时候,三夫人身子分明往倾了倾,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眼眶早已集聚的泪水顷刻间一崩而出,嘴唇蠕动,想要张口喊暮云的名字,却几乎不敢相认,只痴痴的望着。
暮云心中感动之极,忙丢开薛穆,直直的跑上前去,边跑边流泪下来,站在三夫人面前定了一会,突然提裙跪倒,重重的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哭道:“娘!女儿回来了……”
三夫人原指望着母女二人此生无缘再得见,现见到暮云出落的如此端庄秀丽,仪态万千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连连笑着流泪点头,弯腰扶起暮云,直叹道:“好,好……果真是我的儿!我的暮云啊!”
秀儿也大受感动,忙给暮云请安,直说:“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三夫人忙将那个女娃娃拉到怀里,催促她说:“柔儿,这是你二姐姐,你不是常常盼着的吗?怎么这会子见到了倒不肯喊人了?”
可那孩子只是一个劲的往三夫人身边躲,圆圆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暮云,对她又是好奇又是惧怕。
三夫人说罢像是极为不好意思的看着暮云,道:“这孩子个性羞怯,只因许久不见你了,怕生了。”
暮云擦擦眼泪,笑着伸手欲摸柔儿的小脸,柔儿忙抗拒着缩到三夫人怀里,暮云也不介意,笑道:“不打紧,妹妹还小,待日后熟络起来,自然就愿意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