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暮云也难以再劝解下去了,原本只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胡闹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姚贵妃方才字字句句都不把萧逸哲这个皇上放在眼里,联想到前朝的局势,这里面又夹杂着多少千丝万缕的联系?
暮云现在觉得自己也没有了主意,只得胆怯的看着门栏下的萧逸哲,几日不见,他脸上的憔悴意味似乎有增无减,暮云都恍惚他还是不是自己一年前遇见的那个人了。
萧逸哲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明显,此刻更踏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过来,暮云正对着萧逸哲,觉察着不对,忙拼着余力拉扯姚贵妃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闹下去了。
姚贵妃这时哪里能够觉察得出,直到萃心和熙儿纷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加上萧逸哲身后闻讯赶来的侍卫兵器铠甲之间摩擦之声传来,姚贵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缓缓转过身去,迎面对视上萧逸哲寒冷哀怨的目光。
“皇……”
姚贵妃嘴唇轻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下,似乎想要下礼见驾,碍于方才那番肆无忌惮的摸样,此刻更像是骑虎难下,硬是忍着身体站的笔直。
许久,在众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萧逸哲可能有的反应之时,他却只问了一句,“贵妃,朕只问你,你方才说的可全是心里话?”
萧逸哲没有暮云想象之中勃然大怒,相反,他说出的这句话在旁人听来是十分平和的,就像是寻常友人在烛光下轻声谈心一般,暮云惊愕之余,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看萃心。
萃心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自姚贵妃来胡闹之际,她的情绪一直是平平淡淡的,仿佛这一切都不与她有关,此刻只是面无表情的低头跪地,等候萧逸哲叫她平身赐座,就跟平时一样。
姚贵妃脸上现在只剩下惊恐,她慌张的望望周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原本想要顾全颜面僵持到底,谁知在听到萧逸哲这句毫无怒意的话之后,竟然整个人如同要崩溃一般,身体几乎是硬趴下去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匍匐上前,直直抓住萧逸哲的衣角哭道:“皇上恕罪,臣妾方才全是无心之言,还望皇上念在往日的情分,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萧逸哲仿佛无动于衷,双手背在背后,目光却看向窗外,除了衣袍对着姚贵妃的剧烈拉扯而轻轻浮动之外,再跟她无任何联系。
暮云不知道萧逸哲和姚贵妃之间有多少前尘往事恩怨纠葛,至少在目前的她看来,萧逸哲像是为姚贵妃伤到了心。一个女人若不肯在人前维护自己男人最起码的颜面,即便这个女人再爱那个男人,也难以得到一丝爱怜,更何况对方是至高无上的君主,拥有绝对的杀伐大权。
最决绝的教训,不是撒泼耍赖闹得天翻地覆,是无论你闹出如何大的动静,对方仅仅只以冷淡回应,只因为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你的位置,你的一切言行举止都跟他毫无关系。
姚贵妃是被侍卫强行塞到轿子里面拖走的,轿子一路行来,姚贵妃痛哭流涕的声音不止,惹得宫墙内外纷纷驻足观望。
姚贵妃一走,萃心便随意寻了一股由头打发暮云回去了,萧逸哲也没有异议,暮云十分感激的看了萃心一眼,方才姚贵妃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可悉数被自己听了去,萧逸哲完全有理由为着这些降罪于自己,萃心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尽力维护着自己。
可是她自己呢?
一连数日,都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宫中内外都平静得出奇,就连平常最为多话的小宫女,此时一个个都变得沉默寡言,然而行走于宫墙之中,暮云还是能够觉察得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分明多了些不可捉摸的意味。
暮云表面平静,内心也在焦急等待着姚贵妃被降罪的消息。在暮云的概念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当奉还。
萃心性情那样好,对任何人都十分友善,从不与人结仇,怎么就招惹到姚贵妃了呢?
而且,近段时间以来,跟萧逸哲仅有的几次接触之中,不难发现他也称得上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是暮云最为看重的品质,只要一个人有情义,懂感恩,即便是有瑕丝也可酌情原谅。
可暮云左等右等,姚贵妃始终都安然无事,暮云有些不明白,为何一个男人能够这般容忍一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有着国色天香的容貌,性情确实如此的不敢恭维。
或许,真是宫中流传着的谣言,皇上是完全依附于太后和姚家的?
又过了数日,暮云又过来乾宁殿陪伴萃心,两人说了些闲话,暮云几次想要提及那天发生的事情,无奈话刚到嘴边一见萃心的表情就无从开口了。
萃心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照样缝纫刺绣,香薰品茗。
“姐姐……”
萃心“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自己手中的锦绣,针脚飞扬之间仿佛世间上所有的纷扰都与之无关,倒叫暮云感觉自己十分多事了。
见暮云迟迟不接下句,萃心便微笑着放下手中的锦绣,伸手握住暮云的手,柔声说道:“暮云,我知道你心中的担忧,你相信我,我真的没事。”
暮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难道,那日的事情并不是头一回才有?”
萃心大约没有料到暮云会如此发问,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但目光回避之间已经暴露出了答案。
暮云急切的握紧萃心,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萃心幽幽的说道:“告诉了你,不过是多一个人平添烦恼而已,再说我是真的不介意。”
她缓慢的站起身来,轻移两步,凑近去闻紫檀木架上新吐纳的嫩芽,清幽淡雅的气息使得她心旷神怡。
她说:“我原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说的人,也根本没有在意过她,何必去做多计较?”她拿起一旁放置的剪刀,轻轻剪断花盆中多余的枝叶,熙儿忙上前过来双手接过,放在一边,又听萃心接着说道:“若是计较多了,且不论是否真的有人愿意为我做主,即便是做了主,日后也难免给人留下爱争论是非的印象,这些便不是我说期盼的了。”
暮云摇头,站起身来走到萃心身边,说道:“可是姐姐,即便你不在乎她,也自信不是她口中所说的人,可是你这样被人欺凌侮辱就能够甘心吗?”
萃心和颜悦色的转过头来,与暮云对视一笑,心中十分感念暮云对自己的真心,她说:“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可在这宫里我们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们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在外。如今姚家势大,姚丞相权倾天下,连皇上太后都惧怕三分,我一个小小的宫嫔,又有什么资格跟她争斗呢?”
原来如此!
暮云瞬间明白透彻了,若钟府的所有人都视自己为至亲骨肉,那么自己在这宫中恐怕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无所顾忌,放任有余。为情牵挂,为情所畔,一切还是为着家族至亲骨肉。
萃心见暮云自顾出声,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其实今日诏你前来,还有一桩事情。”
暮云忙收回视线问什么事,却见到萃心欲言又止,仿佛十分为难,便苦笑着说道:“我的好姐姐,你有话就快些说出来嘛,你都知道我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多难受呢!”
萃心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前太后召见了我,安慰了我几句而已。”
暮云有些不信,眨眼问道:“只有这个?”
萃心笑容更盛,以手遮面道:“太后还提及到了你。”
暮云睁大眼睛,忙问道:“太后怎会无端端的提及我来?那日知道这事情的人也左不过就我们几个,难不成姚贵妃也向太后告我的状了?这没有必要啊。”
能担得起姚贵妃记恨的人,连萃心都不够资格,更何况是我这个小小的宫女主事,暮云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萃心摇头,说:“倒不是,只是太后说我性子太过懦弱,身边该有个能拿主意的宫女才是。她老人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你,像是对你印象极好,让我问你愿不愿意。”
暮云心中先是一喜,太后有这样的安排对自己来说可真是一件好事,阖宫之中,与自己最为投缘的怕就只有萃心了,能够调到她的身边做宫女,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想起萃心如今住着的乾宁殿,暮云心中又泛出一丝矛盾来。
见暮云并不答话,萃心便说道:“你若不愿意也不勉强,太后那边我自会去说和,这点你不用担心。”
暮云的为人萃心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暮云不像这宫中大多数的宫女,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相反的,她十分排斥皇上,让她来乾宁殿伺候皇上的妃嫔,委实有些为难了。
可暮云这会子想着的并不是这些,若换做是一年前,暮云定会坚决拒绝并求着萃心帮自己周旋,可不知道从何时起,暮云甚至有些发现,其实萧逸哲也不是那么可恶,加上自己又确实放心不下萃心,便也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