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侯君集带着一半人,跑了?!”
李世绩正和普通兵士们一起围在火堆旁啃羊蹄,结果从大头兵嘴里听到了这个炸裂的八卦。
“嗯呐,大帅这不是您的命令吗?”
大头兵倒是一点也不拘束,一边嗦着羊尾一边点头,油腻的油脂顺着下巴淌下。
因为补给原因,将士们已经嚼了几个月的立德殿特供·李明快乐儿童餐“大米拌小米”。
今天日子难得,夏州刺史从捉襟见肘的财政里抠出了几千只羊送过来。
大总管李世绩还保留着当初在瓦岗寨的豪气,将羊肉和手下兄弟们一起分了。
亏得他把士兵当兄弟,所以还能给自己留下一半的兵马,没有全部被李明拐跑。
也亏得他没有自己一个人躲在帐篷里独占羊肉,而是选择和大家一块儿分了,这才听见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
“假的吧,这怎么……”
李世绩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换谁都不相信的啊。
一半人马,也就是四万士兵。
加上军马、辎重车辆、跟随的民夫……
你这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就算是四万只训练有素的羊,每年冬天转场也没有走得这么顺滑吧!
他又不是远在京城,他就坐镇在此啊!
“当然是真的,我们都亲眼看见他们出营了。”其他士兵纷纷附和。
有人指向东边的营区:“您看!”
李世绩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脸色一黑。
营区军帐整齐,旌旗招展。
只是临近中午吃饭时间,偌大的东部营区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除了没有人之外,营区一切正常,好像将士们只是临时出个任务,很快就会回来吃饭似的。
李世绩太阳穴猛跳。
侯君集他们真的裹挟着士兵跑了,还是成建制跑的……怪不得没有向外传出什么动静。
置于这次转进的目的地,也不难猜——
辽东,李明!
“呵……呵呵!”李世绩都被气笑了:
“到底是精锐啊!就算擅自离营叛逃,这命令执行起来也是说一不二,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主帅的反常反应,大头兵们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大总管,要去追吗?我们立刻就能出发!”
这妥妥的临阵哗变啊,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唐军了,必须要出重拳!
李世绩深吸一口气,按住了躁动的心情:
“不行,不可乱动。”
追,追到了能怎么样?
劝他们回营,大家继续蹲在夏州的营房里混日子?
别说本来就心术不正的侯君集一伙了,连基层校官士兵也未必听啊。
到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全面火并,同袍自相残杀,最后杀得两败俱伤,把贞观十几年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家底一波耗干。
李世绩还是有底线的,不像某些人那样,政斗入脑,把自己和小团体的利益置于江山社稷之上。
“唉……天要下雨,随他们去吧。”
他的副将急了,把主帅拉到一边:
“大总管,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搞丢了一半军队,该如何向摄政、向朝廷交代?”
李世绩闷声道:
“我都把皇帝和太子搞丢了,再多搞丢个把万人,也就那样了。”
虱多不痒,锅多不愁,牢李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
摄政李治三令五申,让他别让这支精兵失控,别被其他势力拐跑。
现在,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但只发生了一半。
小李老侯还贴心地给他留下了另一半,大概也差不多是四万人。
这四万人没有跟着跑,说明还是可以信赖的同志嘛。
而且十四奸党的侯君集、薛万彻、李道宗也都离营了,相当于把剩下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完全交到了李世绩手里。
这四万人,完全可以为己、为李治所用。
相当于是,排毒血了?
“摄政和监国的手里都多了四万战兵,接下来该怎么办,接下来……”
李世绩思索了片刻,眉头却逐渐舒展开来。
“西北诸州对军队的补给能力不变,而军队人员减半,这不就意味着后勤问题解决了吗?”
“啊?这……”
大总管清奇的思路,让副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勤问题解决了,制约我军行动范围的因素就消失了。全军可以全力寻找陛下了!”
李世绩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和某位精突太子所污蔑的不同,李世绩同志对大唐、对皇帝陛下还是挺忠心耿耿的。
迎回二圣、让自己跌落谷底的历史风评止跌反弹一点,仍然是李世绩的当务之急。
其次才是少主李治的那一点小九九。
“陛下的安危确实是头等大事,可……”
副将先给自己迭了甲,然后压低了声音:
“可李明殿下得了那四万人,如虎添翼,届时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李世绩斜了他一眼:
“后勤对我们是一个问题,对监国殿下难道就不是问题吗?
“大唐以举国之力才建立起的八万全甲精锐。
“监国以辽东和高句丽苦寒之地,顶多加上半个被打烂的河北,难道就供养得起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副将豁然开朗。
“所以,我们要拖时间,尽量和他们周旋,别发生正面冲突。”
李世绩已经拟定好了下一步的战略: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找我们的。只要找到陛下……”
说到这里,李世绩叹了口气。
“就能平定这场闹剧般的八王之乱吧……”
副将立时来了精神:
“遵令!”
午后,原本死气沉沉的大唐精锐们活过来了,生龙活虎地跃出营门,对广袤的塞外荒原展开了扇形面的搜索。
几个月烦闷的摸鱼生活后,他们终于有正事儿干了!
…………
河套之北,胜州和云州的交界处。
一小股铁勒残部正仓皇地向西北逃窜。
迎头撞上了一支唐军。
唐军阵容齐整,方阵连绵不绝,兵甲闪烁着森森寒光。
领头大将头顶鸮冠,一双铜铃大眼闪烁着清澈的愚蠢,正是薛万彻。
土木老哥薛万彻也发现了这一小撮铁勒人,不禁喜出望外:
“全军听令,杀……”
话音未落,铁勒人已经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了,用蹩脚的汉语求饶:
“我们……当奴隶!”
薛万彻:“……”
投降得太快,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让你们当奴隶有什么用,还不是白吃我们大米?统统处死!”
铁勒人脸色大变。
“薛尚书你太莽了。”侯君集劝下了老薛,向对方提出了哲学三问:
“你们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三巨头之一的李道宗也凑了上来:
“现在薛延陀不是还在大闹河北么?这种被排挤出来的小货色,想必也掌握不了什么情报。”
真珠可汗在河北举办了超棒的大点兵,所有强大的部落都共襄盛举,猜猜哪个废物小部落没有被邀请?
“这一路过来,连个铁勒人的影子都没看到,现在总算抓住一个,凑合吧。”
侯君集朝那跪地的部落首领一瞪眼:
“老实回答!”
“是,是!汉爷,我,我是真珠可……我是夷男的儿子,拔灼。”
然后,在侯君集一行震惊的目光中,自称夷男嫡长子的年轻首领,用磕磕绊绊的汉语,汇报了薛延陀的近况。
无非是被赤巾军打得团灭、真珠可汗及整个指挥层被一锅端、汗国诸部落四分五裂、被赤巾军追着到处砍而已。
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路边偷看仙人下棋了。
怎么江山换了模样。
薛万彻困惑地挠着头:
“发生这么大的事,殿下为什么没有写信告诉我们?”
“战报先发到辽东,再从辽东寄到夏州大营,是要时间的大哥。”李道宗对老薛都无语了。
除了打仗和打灰,这家伙是真的愚蠢啊,难怪丹阳公主一开始都不屑和他同席……
“那……赤巾军在哪个方位?”侯君集收拢了思绪问。
拔灼颤颤巍巍地向后方一指:
“汉军爷,您看……”
就在这支铁勒人的屁股后面,突然又杀出了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的盔甲装备丝毫不输大唐精锐,一样的人马具甲,一样的坚实可靠。
只是士兵的身材矮小一点,但格外有精神,眼里有光,气势上一点也不落下风。
头上戴着头盔,不是赤巾军?!
三巨头互视一眼,暗中戒备起来。
侯君集大喝:
“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对方的领头人回敬以一声大喝,只是腔调很奇怪,不像汉人,但也不像铁勒或者突厥。
“李明殿下的恩情还不完!”
哦,自己人……三人放松了警惕。
对方的队伍之中,旋即跃出一骑,头包火红的头巾。
是老熟人了。
正是和侯君集、薛万彻当初一起抵抗高句丽入侵的年轻将领,薛仁贵。
“三位将军,你们终于来了!多谢出手相助,才能生擒薛延陀可汗之子!”
薛仁贵骑着马一拱手。
“举手之劳而已。”
侯君集倒也不是谦虚,他就不是这样的性格。
实在是赤巾军把薛延陀的脊梁骨给打断了,以至于他们一看见大唐的军旗,就憋不住两股战战,尿意滚滚。
“长途跋涉辛苦了,几位先率大军回辽东休整吧!”
薛仁贵客套一句,便要继续领兵追击。
被侯君集拦了下来:
“不用,我们已经休整了几个月了。你军的大营在哪里,由谁统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么?”
薛仁贵嘴角一勾,说得热血沸腾:
“行军大营在云州,主帅李靖,任务是,鲸吞薛延陀!”
…………
众所周知,薛延陀汗国是铁勒诸部合伙组成的散装部落联盟。
真珠可汗只是类似于“控股股东”这样的角色。
他一死,儿子又被抓,整个汗国立刻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
别说共同对敌,内部为了争抢大可汗之位,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
留在河北的残余势力不值一提。
他们甚至在得知薛延陀耻辱性溃败之前,还在快乐地劫掠着,突然,就被赤巾军给剿了。
在将残匪涤荡一净、顺势“收复”整个河北以后,辽东和高句丽的赤巾军合兵一处,向薛延陀汗国发起了全面进攻。
宜将剩勇追穷寇!
“就该把薛延陀主力骗进恒山杀,在大草原上打骑兵战得追到什么时候。”
李明喜滋滋地翻阅着前线的战报。
合体的东北军果然势如破竹,一路砍瓜切菜,把无组织无纪律的铁勒人打得那叫一个嗷嗷叫。
占地千里,斩首十万,俘虏不可数也!
更快乐的是,侯君集等老牌十四奸党,出色地完成了收买唐军的任务,带回来的精兵足有四万之众!
这足以占据大唐半壁江山的精锐,正与新组建的东北军合兵一处,对薛延陀展开疯狂的清算!
更更快乐的是,在以辽东之小、搏薛延陀之大,在河北扮演了一把救世主的角色以后。
被李世民、李泰、李治父子的骚操作搞到万念俱灰的河北人民,对他是那叫一个拥戴啊,都让他不好意思了。
加上他本人与河北士族的亲家关系,又是一层加持。
多重因素下,他不但对广大河北地区实现了军事占领,还让当地不论官、民都对他俯首帖耳。
慷慨悲歌的燕赵之士,终于彻底认可了他这个老李家出身的关中人。
三倍的快乐!
“我这是利在千秋啊,替咱大唐王朝排除了一颗未来会大爆特爆的暗雷。”
李明估摸着,什么安史之乱、什么河朔三镇割据之类的“历史”,应该是能避过了。
当然儿孙自有儿孙福,百年以后的事情他也没法见证了。
将河北收入囊中,主要是利在当代。
从今日起,李明才算有了和李治叫板、争夺皇朝正朔的资本。
否则,间冰期的东北虽然相对温暖富饶,但想要对抗整个华夏内地属实是想多了。
“河北之后就是河南中原地区,李泰留下的权力真空需要填补。
“那是其他几个庶出藩王的地盘,李治的触手还没有完全覆盖那些地区……
“当务之急是和李治抢时间,渡过黄河去,统一全大唐!”
李明对着色块斑驳的堪舆图展开了无限遐想。
就在这时,首席财务官房遗则进来了,把一迭账簿往他桌案上一丢,幽幽地说:
“长此以往,东北要完。”
怎么又要完了,形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李明总算体会到了自己爹被他爹天天“喂药丸”的心境。
“怎么,国库又没钱了?不是刚发了一百万贯的战争债券吗?”
“一百万贯顶什么用?”算起账来,房遗则是一点都不含糊:
“你坚持高句丽军人的薪酬待遇和辽东人平等,这就是一大笔额外开销。
“到光复河北为止,这点军费还够用。可要北伐薛延陀,那就捉襟见肘了。
“那可是从朔北一直打到漠北啊!别说粮草马匹民夫了,光喝水储水怎么解决?”
李明被干熄火了,小声嘟哝:
“可以再发债……”
“不节流,开源也没有用!”房遗则忍不住吼起来:
“辽东赤巾军也好,高句丽赤巾军也罢,他们花的都还是小钱。
“明哥你让侯将军带过来的四万人,那才是真正的无底洞!
“整整四万精兵啊,还有马匹、民夫……我们东北养得起吗!”
之前就推算过了,以辽东的体量,养个两千野战军就算穷兵黩武、不可持续了。
算上高句丽,撑死能养个万把人。
现在突然又多了四万头吞金巨兽。
让房遗则怎么能不头秃?
这支大部队毫无阻挠地就离开了夏州大营,不会是李世绩故意放过来吃穷我们东北的吧!
“那个……”李明也自知理亏,给自己找补道:
“我们不是吞并了河北吗?以河北的税基,应该足以负担四万兵马,共度时艰吧……”
“河北?税基?”
一提到河北,房遗则就来气:
“河北人丁兴旺、资源丰沛、耕地广大不假,可以发展得繁荣富庶也不假。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就在此刻,河北非但不能带来一文钱税收,反而还要我们倒贴钱!”
李明一愣:“啊?为什么?”
夭寿了,牙膏倒吸了居然?
房遗则无奈地揉了揉眼窝:
“明哥你忘了?河北诸州才刚被铁勒人劫掠,不但财物一空,住房也毁了。
“食物已经在赈济了,有高句丽官营农场为后盾,暂且还问题不大。
“问题是,现在正值冬季,御寒的屋子、被服和炭火不够,这是花钱的大头!”
说到底还是缺钱啊……李明挠起了头。
房遗则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指出了目前面对的根本问题——
小马拉大车。
李明的战略太顺利了,一下子占领了太多土地,摊子铺得太大。
从最初的平、营两个下等州开始,短短个把月时间,突然膨胀成了南起大河、北至粟末、西跨大漠、东临大海的庞大帝国。
高句丽因为渗透时间够长,消化得还算凑合,但辽、高一体化进程中也仍然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有待解决。
至于新加入的河北、以及刚打下来的部分原薛延陀汗国,那就是纯纯的新领土,核心还没造好呢。
“高句丽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已经落袋为安了,也该让房玄龄他们回来了,平州人手不够啊……”李明苦恼地敲着桌子。
一听到父亲的名字,小面瘫房遗则终于流露出了明显的感情波动。
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是该让老相公们回来坐镇了,这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
但李明的下一句话,让他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几位老臣遍布高句丽,赶路不能赶得太快。等他们回到平州,可能得到下个月了吧。”
房遗则眼皮一跳。
听李明讲话,不能只听表面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离诸臣归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时不我待,不能浪费啊!必须要抓紧这段空档整个大活!
“我有一个点子。”
果然,辽东点子王李明又开始了。
唉,果然还得落到我头上……房遗则听天由命地叹了口气:
“什么点子?”
“我打算同时解决供暖问题和财政问题。”
李明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房遗则的肩膀:
“还望诸君替我分忧。”
房遗则把他的大猪蹄子从自己肩膀上挪开:
“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李明朝他眨眨眼:
“还记得被神秘爆炸炸伤的袁天罡道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