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良有统帅大军的职责在身,没有皇帝的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大军的,也是他就在位于华阴的元帅府摆酒,把军中一些部将们和华阴城县令以及当地耆老们请来做见证,把孟夫人纳进了家门,可没想到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就连在长安的玄宗皇帝、杨贵妃、臧希晏、王承光等军中大将和朝廷一些大臣们都派人送来贺礼,赵子良只好一一收下,甚至过了不久,就连郭子仪、李光弼、鲁炅、来瑱等各方镇守大将都纷纷派人来道喜。
十二月中旬,赵子良接到消息,朝廷派往雍丘宣旨的使者冒着巨大的风险冲破叛军重重封锁进入雍丘城内向张巡等人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恰逢此时叛军大将尹子奇派小股兵力冒着风雪天气攻略雍丘与宁陵之间的城镇,想要彻底斩断雍丘张巡的后路,不过由于天气状况比较差,叛军的进展不大,张巡鉴于形势极其恶劣,又有皇帝的圣旨,因此与部将南霁云、雷万春等人率领城中残部三千余人突破叛军重围退往宁陵。
十二月十六,长安派来使者传达皇帝的旨意,让赵子良即刻进京商议军情,赵子良知道可能事情有变,于是告别了新婚的孟夫人,带着一些亲兵启程赶往长安。
十八日,赵子良风尘仆仆抵达长安并进宫面见玄宗,玄宗见赵子良来了,便下旨让长安城中职位较高的大将们和几个宰相都赶到皇宫议事。
“人都到了吧?”玄宗看了看将军们,随后拿起御案上几本奏章递给高力士对众将说道:“之前朝廷下旨让驻防彭城的吴王李袛、临淮的贺兰进明等人派兵增援许远,如今这几人都上书推脱说他们手里的兵力也不多,如果抽调去增援许远,他们的辖地就会空虚,这班人只顾着诉苦叫屈,全然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可恶,真是可恶!让众卿都看看!”
几本奏章分别分发到了宰相和大将们手里,赵子良也拿到了一本,是吴王李袛写来的奏章,李袛的奏章说他手里只有不到两万人,而彭城又是战略要地,如果叛军从北方南下攻打彭城,彭城一旦有事,叛军可直接吞并苏北地区,如此一来就连江南也会严重受到威胁,李袛倒是没有说不出兵增援许远,只是重点述说了彭城的重要性。
李袛是已经死去多年的信安王李袆的胞弟,继承了吴王的爵位,吴王这个爵位按理要该李袆继承的,不过李袆才能出众、战功卓著,凭借自己的努力授封为信安王,吴王的继承权就让给了弟弟李袛。
彭城的确是战略要地,必须要重兵驻守,李袛手上兵力不多,派人送来这么一封奏章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其他几个太守和大将却推脱不出兵,眼看着张巡和许远被叛军攻打而坐山观虎斗,这种态度明显是有问题的。
玄宗等众人轮流看完几本奏章,问道:“你们认为如何?”
房琯先说:“陛下,吴王李袛确实是有重任在身需要驻防彭城,防止叛军拿下彭城后攻占江北,进而威胁江南,江南乃我朝产粮重地,不容有失,吴王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韦见素这时说道:“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陛下诏谕发下去之后臣子们第一反应不是遵旨执行,而是列举种种理由推诿,到底是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失去了效力,还是地方官和番王的胆子越来越大,不把朝廷和陛下当回事了?圣旨都可以推诿甚至是讨价还价,如今却是怎么啦?”
这话说出来犹如一个重磅炸弹,武将们都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房琯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了。安禄山叛乱发生之后,朝廷的确对地方官吏和将帅的控制力直线下降,这种情况虽然是看不见的,但确实存在,就连以前各地押送到长安的赋税、粮食不是拖延日久,就是数量严重不足,朝廷下发的政令在各地执行得也不是很好。
玄宗铁青着脸看着众人,罕见地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问道:“面对这种状况,诸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韦见素说道:“陛下,老臣认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日前朝廷催促扬州处置使杨嗣昌把今年扬州的赋税和粮食运来京城,这杨嗣昌却一拖再拖,直到如今都还没有运来,据闻此人在江南招兵买马,规模和声势颇为浩大,安贼还在河南,距离扬州隔着十万八千里,没有经过朝廷允许他就擅自招募兵马数万,他想干什么?以老臣之见,他既然招募如此之多的兵马,想必是有心杀敌报国的,不如命他挥兵渡江北上,去彭城抵御叛军,看看他是何反应,再让吴王李袛统兵西进增援许远,另外也看看吴王的反应,另外再给扬州太守马守业去一封密诏,如若杨嗣昌不奉诏挥军渡江北上,可令马守业奉诏杀之!接收了杨嗣昌的兵马之后举兵北上接替杨嗣昌的任务,若杨嗣昌奉诏挥兵渡江北上,而吴王却不动,可令杨嗣昌统兵逼近彭城,奉诏夺了吴王兵权!”
韦见素这权谋之术当真狠辣,朝廷无需出动一兵一卒,就可以试探出这几个人是否忠心,而且还能把不忠心的人一举铲除!
杨嗣昌如果奉诏挥兵渡江北上,就会被调离江南老巢而失去根基,朝廷对他的控制力也会增加,吴王如果奉诏,则要统兵去增援许远,远离彭城,直接与叛军对抗,想要保存实力也不可能了。
赵子良不得不承认,韦见素这人虽然跟杨国忠和李林甫一样有些妒贤嫉能,但他本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玄宗心里其实已经对韦见素的提议很欣赏,他看向房琯和赵子良等人,问道:“诸卿认为韦卿的建议如何?”
房琯说道:“微臣无异议!”
赵子良想了想,也表示:“微臣附议!”
赵子良的反应让韦见素和玄宗都有些诧异。一直以来,韦见素和赵子良都很不合,在朝堂上两人互相拆台,韦见素经常给赵子良找不自在,或经常在玄宗面前背着赵子良说他的坏话,赵子良也是只要抓住机会就给韦见素来一下狠的,这次赵子良竟然附和了韦见素的政见,岂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么?就连房琯也感觉有些奇怪。
玄宗笑问:“在政事上,赵卿与韦卿的意见不是一向相左么?今日怎的附和他的提议了?”
赵子良抱拳道:“微臣做事一向只是对事而不对人!微臣认为有人的政见不符合大唐当今的现状,如果执行会给大唐带来危害,微臣当然就要反对,如果对大唐有益处,微臣为何要反对?因为微臣很清楚,大唐安好,微臣才能安好,大唐如果亡了,微臣就成了亡国之臣!微臣和在场的同僚都曾经为大唐王朝的繁盛做出过努力,甚至是费尽心血,这大唐王朝就如同一幢房子,是先辈们和我们一同用一块砖一块瓦把它建造起来的,这是我们的成就!它应该永远屹立于世间,谁要是想摧毁它,就是与我们为敌!朝堂有很多人只盯自己那点私利,明知道自己的政见是错误的,为了维护自己在朝堂上说话的权利,依然要一错到底,这不是坚持己见,这是愚蠢!如果你发现你错了,你可以不说话、不反对,让正确的政令执行下去,可是如果你明知道别人是对的而你自己是错的,却依然站出来唱反调,这就是拆台,如果大唐王朝这个舞台都拆散了,你再去哪儿唱戏?这点逻辑关系都想不明白,你还做什么官?”
赵子良这话明面是回到皇帝的问话,实际上是对其他大臣说的。
在场之人都听明白了,要争斗可以,但要保持一定的风度,别把台子给拆了,如果台子都拆了,你再想斗都没地方给你斗了。
玄宗听了赵子良这番话很是欣慰,这才是真正的顾全大局。
韦见素虽然承认赵子良说得有理,可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不由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对的?”
“我没说我的一定就是对的,不过我在向陛下给出建议之前一定会派人调查清楚是否可行,只有对全天下绝大部分人都有益处的政令才是好的,只对少数人有益处的政令肯定是不好的,绝大部分百姓的民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的方向!作为臣子,我向皇帝提出建议,却绝不会禁止其他人说话的权利,如果事实证明我是错的,我会退到一边让你来按照你的建议去做,而不是一错到底!一道政令下达之前,谁也不知道它所带来的结果好坏,只有试过才知道,因此在施行之前一定要考察清楚,而不是一味地蛮干,不是任凭自己的喜好去做,作为朝廷大臣,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天下兴亡,你应该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有多重大,这才是政治!政令和治理,难道政治仅仅是权谋吗?权谋只是实现政治抱负的其中一种手段,政治是实现社会治安更加良好、实现百姓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实现国家更加富有和强大,你斗赢了我又有何好处?叛军杀来了,你还不是一样吓得屁股尿流?各地百姓造反了,你还是急得焦头烂额?”
赵子良这番话引起了玄宗和其他大臣将军们的深思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