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笑了,将手里那杯酒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安岚倒了一杯,然后看着她道:“天枢殿,离不开白广寒,景府,也离不得景炎。”
安岚握着那杯酒,忽觉得胸口处闷闷的,沉沉的,她想起当年濒临死亡时看到的那个身影,顿觉喉咙发紧,指尖冰凉。
景炎接着道:“所以,之前你是如何称呼的,之后也不要有任何改变。”
“好。”安岚垂眸,应下,只是接着又抬起眼,“可是,我有句话想问公子。”
景炎正要举杯,闻言便将手里的酒杯又放回去:“什么话?”
安岚问:“公子第一次见我,是在哪里?”
景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摇头一笑,饮了手里那杯酒,才道:“寤寐林,怡心园。”
安岚眼睛微红,握紧手里那杯酒:“七年前,我曾去过长香殿,公子没有见过我吗?还是见过,却记不起来了?”
景炎没有说话,不急不缓,连喝了三杯酒,才道:“对我来说,不存在记不起这种事。”
安岚呼吸一下重了几分,她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杯酒,一会后,才低声问:“那么,公子刚刚那杯酒,是祭谁?”
景炎看着手里空空的杯子,淡淡道:“亲人。”
安岚抬眼,景炎亦看向她,目中却是含着笑:“丫头,你是在为谁难过?”
安岚又垂下眼,拿起那杯酒,怔怔地看了一会。然后。往地上一倒。
景炎斜靠着桌子。手支着脑袋,表情有些散漫,眼神却极温柔。
之后,便是长久的安静。
景炎也不再给她倒酒,自己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就喝了半坛,越喝眼睛越亮。
安岚忍不住低声劝道:“公子。您别再喝了。”
景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三分醉意:“是不是觉得冷了?”
安岚顿了顿,就点点头。
“小狐狸,我从未醉过。”景炎摇了摇头,但说着却放下酒杯:“那就不喝了,景公也快醒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安岚便将他的酒杯放在一边,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他的话。
景炎站起身,负手。看着满园的白梅:“天枢殿离不了白广寒,景府也不能少了景炎。这句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安岚点头,然后道:“是不是,那位大香师已察觉到此事?”
景炎转头看着她:“已经动手了,他们忍了七年,终于是忍不住了。”
“七年?!”安岚一怔,“为何会忍七年?又为何会选择现在动手?”
“因为七年来他们只是怀疑,自你出现后,他们加深了这个怀疑,而叶蓁的事,则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
“为什么我出现后就……”
景炎笑了笑,将手放在她肩膀上:“白广寒选继承人选得太早了,由不得别人不怀疑。”他说着,就低头看着她,接着道:“你可知道,你现在面临的处境?”
安岚抬起眼,眸光清亮。
景炎道:“你是白广寒选定的继承人,成长顺利的话,也就是天枢殿的下一任大香师。但是,若是没了白广寒的天枢殿,你的身份,就很可能不会被承认。丫头,天枢殿的财富,几乎等于半个长香殿。”
安岚只觉脊背忽的一阵发寒,景炎安抚似的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唇边噙着笑意,眼神却微冷:“别担心,没人能伤害你,但是,要尽早找到他们。”
安岚问:“如何找?”
“他们之所以隐忍七年,亦是心中有惧。”景炎靠着桌子,交叉着一双长腿,手搭在安岚肩上,有些懒洋洋地道,“就为确认那个疑问,用了一颗埋在景府的棋子,是个早早送进景府的丫鬟……”
景炎说到这,就将景公和张灰的事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安岚大为诧异,久久不得言语,景炎又接着道:“一会我将这个丫鬟交给你,你带回天枢殿,送入刑院,你亲自看管,全权负责。”
安岚不解:“为何交给我?”
景炎笑了,垂眼看着她:“因为他们忌惮我,却不至于会忌惮你。”
只有那丫鬟在她手里,对方才会更加按捺不住,一定会出手解决那个丫鬟,究竟谁会出手呢?
七年来,没有人敢质疑白广寒的身份,现在,也没有人有这个信心。但是,若是通过安岚,他们却有可能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揭开天枢殿现如今的主人,究竟是谁。
安岚只琢磨了一会,便明白了景炎的用意,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景炎。
“怕不怕?”他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声音低沉,眼神幽暗。
他手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安岚被那温柔的触感惊得瑟缩了一下,但并未避开,却也没有顺势靠近。
片刻后,她轻轻摇头:“我只是担心,做不好。”
他让她站起身:“不用担心,没有人能比你更好。”
安岚看着他,问出一句:“找到那个人后,公子打算怎么办?”
长香殿的七位大香师,且不论自身的本事,每一位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大家族。
景炎笑了笑,笑容微凉:“你以为呢?”
安岚顿住,景炎低头,下巴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安岚,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可明白?”
安岚点头,她当然明白,之前在源香院,她为自保,就是一步一步将王掌事推到陷阱里。对曾害过金雀一家的马贵闲,她更是没有手软,那几件事,她不曾有过一丝愧疚,也不曾有过丁点后悔。
景炎抬起她的脸:“这是你的战场。”
……
回到景公这边时,安岚已经调整好激荡的情绪,神色如常地跟在景炎身后。
似乎都听说景炎带安岚回府给景公看,景府那些个姨娘早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几乎全都赶了过来,打算好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配不配得上景炎公子。
于是安岚这一进来,就瞧着十来个女人,环肥燕瘦,简直应有尽有。
景炎可不耐烦这么被人围观,进了房间后,不等景公开口,就命人将姨娘们都请出去。
安岚注意到,好些女人面上都写着不满,但却无一人敢驳了他的话,全都乖乖退了出去。安岚不禁咋舌,有些古怪地看了景炎一眼,他竟能将长辈房里的姨娘管束得如此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