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春闱因为是恩科,主考官自然由天子亲自担任。可天子乃是万乘之尊,自然不可能来贡院坐镇,因此,考场的实际事务就落实到几个副主考身上。
这其中,管理考场日常事务的就是现刑部尚书赵鉴。说起这个赵鉴,还真是个老资格的官员。他是明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历任萧山县知县、广东道监察御史、南畿马政监、两淮盐法道、安庆知府、任顺德知府、浙江参政、陕西右布政使、右副都御使、甘肃巡抚等职,宦海沉浮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做到刑部尚书这样的二品高官,有极广的人面。同杨一清一样,同为硕果仅存的两个三朝老臣。
一般来说,所谓的三朝老臣,能够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中屹立不倒的人,多半有沉稳的性子。
因此,当他看到这个衙役惊慌地跑进大堂来时,并不慌张,反端起案上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右手小指,用指甲将浮在汤面上的那颗沫子挑到一边,一脸的平静沉着。
倒是他身边的一个同考官却突然发怒,对那个衙役就是一通呵斥:“慌什么,乱什么,如此取士大典,能够出什么妖蛾子?”
这个同考官名叫孙应奎,乃是兵科给事中,正德年的进士。六科给事中的品级很低,可权利极大,可以就近监视六部公务,并有专折弹劾官员的权力。可因为地位极低,又身处监察部门,在朝中也是个万金油一样的角色,革命同志一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
像现在这种考试,一般来说都会找几个六科给事中过来做同考官,在会试中协同主考或总裁阅卷。现在还不到考试结束,他也在旁边的耳房里呆着烦闷了,就跑过来找赵尚书说话。
孙应奎与赵鉴颇有些渊源,他的座师同赵尚书是同年,说起来,孙给事也算是他的晚辈了。当然,赵鉴这人没什么架子,二人这几天相处得倒也融洽。
给事中干得都是监督人的活儿,自然而然,身上就带着一股子威严。
那衙役吃孙应奎这一声呵斥,顿时低下头去,不敢说话。心中不住嘀咕:你一个七品的给事中神气个屁,人家赵大人二品的高官,可谓为极人臣,也没你这么大架子。
衙役不说话了,孙应奎更怒:“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说,是那个孙先生,又出什么状况了?”
衙役还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赵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不带一丝声响,温和地说:“说吧,好生回孙大人的话。”说完话,也不再理睬那个衙役,自去书架上抽了一本《尚书》随意翻看起来。
衙役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施礼:“回赵大人孙大人的话,那个孙先生就是孙淡孙静远。”
“哦,是他!”孙应奎眼皮一跳,“说下去,他的题答完没有。”
衙役慌忙将他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同孙应奎说了,汗颜道:“大人,看起来,孙先生的题应该是答完了。先前小人巡视的时候,就见他卷子上已经写满了字……可是……可是那孙先生居然跳到床上去对着墙壁就是一通乱写,弄得人人侧目。可是……按照规矩,考舍上锁之后,不到考试结束,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小人……小人也没办法制止。”
“乱写……”孙应奎倒有些意外:“那个孙淡究竟在墙壁上写了什么?”
衙役更是不好意思,嗫嚅道:“小人不识字,也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不过,他在墙壁乱涂乱写,若写出些犯禁的词儿来,我等都要吃他的挂落。”
“原来你是个睁眼瞎子,下去吧!”孙应奎不屑地挥了挥手,“本官自由料理处。”
那个衙役如蒙大赦,忙退了下去。
孙应奎等衙役退出去,就对赵鉴道:“赵大人,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赵尚书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淡地说:“进了考舍,生死不问,这个规矩大家都是懂得。只要孙淡没有影响到其他考生答题,他爱怎么着,我等也无法管束。应奎,你也不用去管,由他去吧。这种大名士,骨子里都有些狂妄的性子,还是少理睬为妙。”
说起孙淡,赵尚书自然比孙应奎要清楚得多。毕竟是大明朝的二品高官,官场上的有些传闻他还是听到过一些的。譬如这个孙淡,就有人传言说他是皇帝龙潜时的第一谋士,当今天子能够顺利登基,同此人有莫大关系。当然,具体细节也只有少数几个核心决策层的宰相才知道,他赵鉴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若孙淡真有这么一层关系,的确是一个不好得罪的人物。对这种要紧人物,作为一个宦海沉浮了多年的老臣,赵鉴的态度一向是不闻不问,不理睬也不亲近。对孙淡如此,对黄锦和陆炳也是如此。
可老躲着也不是办法,你不去找事,事情偏偏要来找你。比如前一段时间,吕芳下药一案就发送到刑部审理,这事疑点甚多,又涉及到陛下的后宫之争夺,估计皇帝也拿着头疼,这才将这桩麻烦事推到他赵鉴头上来。
赵鉴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宫闱只争,历来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万万不能插足,也免得将来把自己赔了进去。
他便将吕芳往牢房一关,就来了一个不闻不问,由着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本来这事在拖个几年,等大家都淡忘了,他赵鉴也就脱了身。可就在这科考场上,孙淡、张璁和平秋里三大名士同时出场,让赵鉴大觉头疼。这三人分属皇帝后宫陈皇后、张贵妃两大体系,可以说都是辣手人物。这三个不安分的家伙同时在这里出现,让赵尚书有手捧热山芋的感觉,扔又扔不掉,捧又捧不住,吹又没法吹。
赵尚书如此不作为让孙应奎有些生气,他大着声音说:“孙大人,若真如刚才那个衙役所说,若孙淡正在墙壁上写了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未免不美。”
赵鉴轻轻一笑:“孙淡如此大才,怎么会不懂得这些,还是少理为妙。”
“不成,得找人去看看。”说完话,他朝身边一个书办道:“你去看看孙淡写了些什么,速速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