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碧”骂也骂不得,哭更哭不得,只好阴在那里,浑身上下黑气缭绕——其实能竖着进“刘大恶人”办公室,又能竖着从“刘大恶人”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宇城却嗔斥“天碧”:“你个死东西!这一脸死相做给谁看呢?虽然老刘说的大部分我都不同意,可你说得更不对,错了就要改,有人批评是福气,知不知道?”“天碧”幽幽道:“这福气还是给您吧,我不要。”“你说什么?”宇城道。“天碧”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想:“被炮轰成骨灰的福气——谁乐意要谁要去!”不过天碧替吟霜让“刘大恶人”轰几炮,其实是占了便宜的,因为吟霜要替他做更可怕的事情。一旁的“吟霜”掩口而笑,宇城见一向庄重的爱徒这么个笑法,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对“天碧”道:“去收拾一下,一起吃晚饭。”
“吟霜”拉着“天碧”的小臂,指着“天碧”的头发,道:“你该洗个头了,洗的时候要在水里放橄榄油,洗完后要抹鸡蛋和护发素,还要在水里加点醋和盐,橄榄油润发,醋洗了头发更柔软,盐可以防脱发,鸡蛋补充蛋白质,护发素……”“天碧”不耐烦地说:“你洗头还炒菜啊?油啊盐啊醋啊蛋的。”“吟霜”正色道:“不是啊,真要这样的,我头发刚做过,一定要的,要不会变稻草,以后也要这样,这样头发才会漂亮。”“天碧”怒道:“你头发够漂亮啦!以后以后,谁还要以后?!女人真麻烦!我还要替你穿裙子穿高跟鞋……”“天碧”猛见宇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清了清嗓子,道:“爸爸,我这头发刚做过,人家说要什么油啊盐啊醋啊蛋的才能保养好,真麻烦,女人真麻烦,呵呵,哼哼——”“天碧”干笑着,宇城消了疑惑,道:“女孩子总是要打扮打扮的。”宇城对吟霜虽严厉,却不是像某些家长那样把女孩当男孩养,宇城从吟霜小时候就要求吟霜举止要温柔优雅、声音要甜润清脆、衣着要精致得体、容貌要清新秀丽,还要有文史哲学素养,法律修养更不能少了——宇城要培养的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公主,公主自然要漂亮的,要漂亮自然是麻烦的——穿得麻烦,保养更麻烦!
“吟霜”看看宇城,附耳对“天碧”道:“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有?知道怎么洗头吧?”“天碧”漫声应着“知道知道”。宇城见二人亲密,心下欢喜。
“我——靠!这么长的头发怎么洗!”“天碧”抓着滴水的头发到处找剪刀,小燕给他一把小小的剪刀,“天碧”使劲剪了两剪子,自语:“这么小的剪刀这么多头发什么时候才能剪完啊!”又一转念:“不对,我要把死丫头的头发剪了,她非得把我剃光头不可。”这么一想,“天碧”只好放下剪刀,对小燕道:“那谁,能不能帮我洗洗头啊,我受不了了。”小燕奇道:“你洗头不从来不用帮忙的?”“天碧”幽幽道:“那是以前,以后要了。”“有没电风吹啊!”“天碧”叫着。“你不是从来不吹头发的吗?你说会吹坏。”小燕道。“不吹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拿来!”“天碧”叫道——人说三千烦恼丝,这头发还真是烦恼丝啊!他碰到最棘手的案子也没白吟霜的头发纠结!
“哇呀,这都是些什么啊这是?我要怎么穿啊?!”“天碧”双手叉腰,站在衣柜前,对满柜子的裙子袜子怒目而视,无奈,只好叫小燕:“那谁,小燕——帮我看看我穿什么衣服。”“你要干嘛啊?”小燕道。“吃饭!”“天碧”道。“跟谁呀?你师父?”“是啊,还有我爸。”“是吗?其实你师父长得好帅哦——”“是吗?”“天碧”听有人夸他,火气消了大半,道:“还好啦——”
“你干嘛穿冬天的袜子?”
“这是夏天的袜子啊。”
“那我到底要穿什么?!”“天碧”咆哮。小燕奇道:“你自己穿什么袜子还要问我?不是这个吗?春天的袜子。”
“你穿这样配运动鞋出去啊?”
“这里除了拖鞋就这双是平底的。”
“你平常都穿高跟鞋的呀。”
“这衣服配黑鞋不好看,要白色的。”
“好难走啊!脚好痛!”“天碧”别别扭扭地出门去了。“哎呀,不对不对,你好像少了点什么。”小燕追了出来,看了看“天碧”,悄声道:“不是吧,你连文胸也会忘穿?”“天碧”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回宿舍去。
“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面包吧,那种面包哦,你懂的。”小燕笑得神秘兮兮的,可惜“天碧”完全没领会到那一层。
“天碧”刚出宿舍区的门,见宇城和“吟霜”已靠着车在那等他,别别扭扭地走过去,站定,宇城一见“天碧”那别扭样,一阵火气,道:“怎么走路的你?跟个僵尸似的,你以前不这样的,难看死了,给我好好走路!”“僵尸……”“天碧”想,“这可比那个‘棺材板’的比喻还恐怖……”
“死东西!你吃那么快干什么?又没人抢你的。”宇城斥道。吟霜吃那么慢都会被宇城说吃太快,别说天碧是真吃太快了。“别光顾着吃啊,说说话——”“你不知道微笑啊,一张臭脸摆给谁看呢?”……“天碧”强忍着不发作,要不是看在宇城是他深深崇拜的师父的份上,他早就拍桌子走人了——难怪吟霜会是那个样子的,有这样的爹不发脾气才怪——又转念一想:“人说我和师父很像,不会我也是那个样子的吧……”“天碧”忽然瞥见“吟霜”正掩口而笑,怒上心头,道:“笑什么笑?!”宇城一听这话,喝道:“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师父说话?!”“天碧”让宇城这么一喝,脖子都缩了。
这顿饭总算吃完了,宇城对“天碧”道:“等一下,有件事忘说了,我在云顶至尊买了套精装现房,你下周一搬过去住,我下周也从上海搬来跟你一起。”“天碧”“哦”了一声,道:“好。”宇城原以为吟霜会大吵大闹,早已准备好暴雨雷霆对付吟霜,不料这丫头竟如此顺从,心下倒有些失落,好像严阵以待的士兵发现敌人突然全死光了一样,虽然因不用打而开心,却难免为全副武装用不上而失望。“天碧”心下想:“吟霜有个这样的父亲其实挺可怜的,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决定,如果这次不是和我换了身体,她不知道多难受呢——不过现在的我还是和老师住一起的好。”宇城道:“你,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下周我和你要一起住到云顶至尊。”吟霜道:“是啊,这样很好啊,有爸爸照顾多好,嘻嘻——”“天碧”学吟霜的样子俏皮地笑笑。宇城心头竟涌起一阵感动,女儿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就好。
宇城道:“好,回去吧。”“天碧”看看“吟霜”又看看宇城,娇声道:“爸爸,我今晚就想和您一起住,我们去老师家好不好?”“天碧”被自己发出的声音给搞出一身鸡皮疙瘩来,依旧尽力学得像吟霜。宇城微笑,道:“好啊,天碧,那今晚我们就去你家。”
“天碧”道:“喂,你给小燕发个短信,说我今晚不回去,不给她买面包了,让她自己找点吃的。”“吟霜”“哦”了一声,也没多想,就这样发了条短信出去。
“吟霜,你今天做的早餐味道不太一样啊。”宇城对“天碧”道。“天碧”尴尬地笑笑,道:“呃,是吗?没注意。”一旁的“吟霜”一边吃煎蛋一边“吃吃”地笑着,宇城看“吟霜”那样子笑,心下有些别扭,却也没多想,道:“你们周末自己出去玩,我先回一趟上海。”
“喂!趁你爸不在,我俩再撞撞,看能不能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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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别撞了,要随便撞撞就能换灵魂,天下人都‘魂不附体’了。”“吟霜”道,“我们去吃饭吧,撞了一上午,饿了……”“天碧”幽幽道:“我俩难道不是随便撞撞就换了灵魂的?真见鬼了,要换不回来你下个星期会很麻烦的!”“吟霜”道:“你的灵魂已经得救,何必在乎肉体的磨难?——你完全可以拿我年轻漂亮的身体再创一番辉煌,而我,我变成了你才真叫麻烦!”“天碧”听“吟霜”说得太不像话,把她一推,道:“你说的什么话啊这是,我本来是主任啊!现在成了个小实习生,到底你惨还我惨啊!”
“下星期又要替你去开庭,我不想活了……”“吟霜”拽着“天碧”的手臂作痛哭状,“我们还是去吃饭吧——”“好吧,去蔡清洁楼吃。”“天碧”道。“你也太小气了,居然在校内吃。”“吟霜”鄙夷地瞄了“天碧”一眼。“拜托,那里的东西不算便宜吧?我还得替你再去挨‘刘大恶人’的批呢,”“天碧”道,“跑那么远吃饭干嘛?”“为什么还要去啊?昨天不是才批过?”“他老人家怕我走上错误的道路,要提前指路……”
“怎么样?”“批你了?”“很难过哦?”“我请你吃饭?”“吟霜”接连问了好几句,“天碧”就是面沉如水,不言不语,良久方自开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哪?”“情人湖,我估计你在厦大四年也没去过情人湖。”
“哇——这里好美——”“吟霜”张开双臂,向湖心亭跑去。花木扶疏,小桥流水,“天碧”含笑看着“吟霜”,一只白鸟飞凫点水、惊鸿无影地掠过水面,“天碧”心念一动,眉头微蹙,若有所觉,却说不上来是什么,那边的“吟霜”正跑到桥上,竟也停下来痴痴地望着水面——那白鸟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天碧”想叫“吟霜”,却开不了口,“吟霜”就在前面,却那么地飘渺——不,前面站着的就是我,那吟霜在哪里?我又是谁?——我是楚天碧!前面站着的就是我!我要回我的身体!我要回我的身体!……“你好,帮我们照个相可以吗?”“天碧”顿觉身体迅速下坠,等自己回过神来时,见有个人把相机递给他,那边的“吟霜”也走了过来。
拿相机的人道:“我们想照那个紫色的莲花,看起来很美很神秘,把我们和荷花都照进去吧。”“天碧”和“吟霜”看时,小池里确有几朵紫色的莲花,紫莲幽幽,倒真散发着玄幻莫测的神秘气息,“吟霜”凝神蹙眉,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久久凝视着紫莲。
“紫莲红莲无非虚形,妍女媸男不过空相——”说话是个穿着中山装的清癯老者,手里拿着把老旧的胡琴,“天碧”和“吟霜”如闻重天梵音,木立良久,待到回过神来,老者早已远去,二人急急追去。
“怎么不见了?就这么点山,他能跑到哪里去?”“吟霜”急道。“天碧”幽幽道:“你看见的是不是也是个拿胡琴的老头儿?”“吟霜”道:“废话,当然是了,你看到的不是吗?”“天碧”道:“那不一定,没准儿我俩见鬼了。”“吟霜”凝眉——他这一凝眉倒与天碧平常思索的模样几无二致,道:“我刚才觉得好像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突然又掉了下来。”“天碧”道:“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看来那鸟——可能……可能刚才我们是可以换回来的。”“吟霜”一笑,道:“紫莲红莲无非虚形,妍女媸男不过空相——换得回来换不回来,有什么所谓呢?”“天碧”不语,凝眉看着那几朵紫莲——现在是三月,根本不是荷花开的季节,那几朵到底是什么?
“去我办公室。”“为什么?现在是周末诶!”“你现在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做,那些你都不会。”
“你还得做一件事。”“什么?!”“吟霜”惊恐万状地看着“天碧”。“天碧”不紧不慢地说:“紧张什么?不过是让你给我家里打个电话而已。”“那简单,来——”“你不会说龙岩话,你要说是女朋友在旁边想听,就说普通话。”“额,好吧。”
“我们这样迟早会露馅吧?我不能每次都说……”
“没事儿,我爸妈听见我有女朋友估计都高兴傻了,能瞒一天是一天——没准儿马上就有一只鸟飞过,我俩就换回来了。”
“哈!”“吟霜”突然叫起来,“要是有柯南的‘蝴蝶结变声器’就好了。”
“就别瞎想了……”“天碧”幽幽道。
“天碧”看着手纸上的血迹,心中一凛——我拉出血了!“天碧”强压惶恐,安慰自己:“不会不会,一定是吃了什么,我好好的,怎么会拉出血呢?”“天碧”于路惴惴不安,想去医院看看,又觉难以启齿,最大的问题是身体并无不适。
“天碧”忽闻一阵胡琴声,那琴声如秋夜的冷月,冬晨的清霜,竟盖过了嘈杂的人声——“天碧”不知何时已下了车,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低眉拉琴的老者面前。那老者时而侧头,时而闭目,始终没有看“天碧”一眼——人群、车流、高楼,似已随着老者的琴声奔腾、流逝、消失……
曲毕,老者抬头,四目相对,“天碧”心头一震,那凹陷的眸子,似悠悠深谷,是沧桑还是不屈?抑或是看破世事的邈远超然?这街角的艺人竟有这般深邃的目光!老者垂目弄弦,拉起了另一支曲子。“天碧”缓缓地弯下腰,将一些零钱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清越的胡琴声将“天碧”紧紧包围,“天碧”凝眉——这拉琴的艺人好像在哪见过一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天碧”再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己不知转到了哪个街角,正踌躇怎么走回去,却见身后有两个奇装异服的男孩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天碧”想从二人身边过去,“天碧”往左,他们也往左,“天碧”往右,他们也往右——“天碧”摆手道:“麻烦让一下。”一个男孩却趁势抓住“天碧”的手,轻浮地笑笑,道:“别急着走啊,咱们玩玩吧,美女?”“天碧”怒上心头,这大白天的在最繁华的街道上竟然遇到流氓!这算个什么事啊!——其实“天碧”还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远离繁华地段拐到偏僻小巷里去了。“天碧”冷笑一声,迎面一拳望那流氓打去,不料,那流氓竟抓住“天碧”的拳头,“天碧”下意识地一挣,却挣脱不了,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和吟霜换了身体以后常常无法完全控制身体的行动,总是“魂不附体”,再加上吟霜的力气比他小了许多,他这一拳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天碧”虽不是什么高手,却也练过几天武术,力道不够巧劲还是有的,当即回过神来,将两流氓撂倒,扔下一句话:“臭小子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惹上老子!下次再让老子碰上,有你好看!”
两流氓望着“天碧”流星赶月般远去的背影,身上的痛倒在其次,只奇怪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如何有这般身手,姑娘称自己“姑奶奶”倒也罢了,怎么叫自己“老子”?
吟霜忘记了想象,忘记了呼吸,来不及躲闪,来不及赞美,只觉醍醐灌顶,凉生足底,那一刻,竟有种连自己都消失了的感觉——清辉如许,澄澈空灵,月光泄地,万里飞霜——这不过是一个穿着灰布中山装的街角艺人的琴声,一把老旧的胡琴,一个清癯的老者。“吟霜”努力去想在哪里见过这老者。
“都几点了,你才来?”“天碧”见“吟霜”在电梯里,星急火燎地挤了进去。“吟霜”道:“现在我是主任,迟到怕什么,倒是你啊,要注意影响。”“吟霜”斜眼看着“天碧”,接着道:“不过你跟我一起进去,人家会以为是我找你办事,哦?”“天碧”不想争辩,他心里还想着自己拉出血的事情,“吟霜”仔细看了看“天碧”的脸,似有所思,道:“跟我来一下。”
刚进办公室,“吟霜”把门一关,换上一张轻飘飘的笑脸,捏着“天碧”嫩生生的脸颊,道:“你哟你,这几天都会长痘痘,要做补水面膜知不知道?不要破坏我的形象,知道面膜在哪吧?”“天碧”一把拨开“吟霜”的手,怒目而视,“吟霜”依旧轻飘飘地笑着,道:“怎么了嘛?生理期是会长痘痘的啊,我应该就这几天。”“天碧”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说话。“吟霜”道:“还好跟你换身体的是我,要是有些女孩子,可会痛得死去活来,我除了长几个痘,没感觉的。”“天碧”幽幽道:“你不介意我看你了?”
“吟霜”冷笑一声,道:“不介意了,白宇城把我当成你的时候跟我说希望我俩成一对,你要再不赶紧找一个,我怕真要嫁给你了,你找一个,赶紧的。”“天碧”扬眉,道:“我找一个?我用你的身体找啊?”“那,那我们怎么办啊?”“吟霜”本想试探“天碧”,这下却急了。“天碧”却道:“再换不回来你就嫁给我啰——”“吟霜”急得把脚一跺,道:“你,你真想娶我?”
“天碧”斜了“吟霜”一眼,故作姿态地长叹一声,道:“你又年轻又漂亮又有学历,你爹又有钱,更重要的是你爹喜欢我,我也配得上你,我抽风了我才不想娶你——”“可是……”“吟霜”急得满脸火烧,“可是我脾气不好呀!”“你脾气是不好,可我自信镇得住你,这不还有你爹吗?”“天碧”笑笑。
“可我不喜欢你!”“吟霜”叫道。“天碧”捏捏“吟霜”的脸,道:“大小姐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十一岁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喜欢我。”“吟霜”窘迫更剧,脱口而出:“你胡说!十一岁说的话哪里算数?!”“嘿嘿——”“天碧”笑笑,“你十一岁说的话不算数,二十一岁说的话只怕也不算数吧,女人都口是心非的,哦?你今天还不就是想试探我。”
“你……”“吟霜”气得把手指着“天碧”,“你调戏我!出去!给我出去!”“天碧”饶有兴趣地看看“吟霜”,原来自己生气的样子这么有意思的,“天碧”轻飘飘地笑笑,转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