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苑坐西朝东,各座建筑中,惟班超中军所住的主院昆仑堂位于汉苑正中。这座高台殿堂式木质三层建筑,当年是于阗国前大将军、辅国侯呈于霸的住所。此时夜已经深了,外面也起风了,隐隐的还能听到院中青桐树发出的沙沙声和汉苑后宅内瑶池中的蛙鸣。
汉苑院子房屋太多,这栋主楼归班超住,可他只住了一楼殿堂。殿堂很大,是呈于霸当年宴客之所。厅堂两侧,便有两个大室,东边的上头房是班超所居,而西边的下头房便是纪蒿所居。一座四周有着雕花木栏围绕的议事、宴饮用的正堂将两人房间隔开。
两年前在于阗国时,他们便住在汉苑之内。纪蒿从来不关门,虽然门上仅有一道竹帘,可他们一直互相折磨着,从来互不相犯。
其实,门板后的纪蒿也在折磨着自己。两人这两年多时间在外人面前出双入对,纪蒿母仪西域南道,在人背后却一直隔着这一层帘子。班超用情专一,深爱着夫人邓尧与冯菟,可关山万里,有情不能相聚,邓尧、冯菟多次在信中鼓励他在西域再找一房夫人。
爱情是最奇妙、最神奇的东西,两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早已使班超心头那层薄冰渐渐消解于无形。两人互相关爱着、思念着,其实就差最后那么一个关节。
在赤河城那个夜晚,纪蒿帮他擦洗完,见他深醉不醒,疲惫的她便贪婪地蜷在他身边,原想歇一下便回自己帐内。没想到,深醉中的班超竟然兽发勃发,睡梦中便将她摁在身下,疯狂地占有了她。到天将明时,这个生命力强悍的男人,折腾她一夜后终于轰然睡去。
那一夜,她被他一次次高举到云端,就没有平静下来过,最后在持续的痉挛战栗中晕死了过去。天将明时,蠕蠕见大帐内没动静了,这才进帐帮她穿上襦衣襦裙,扶着她下地走了几步,才渐渐缓过劲来。怕天亮后众将看出端倪,赶紧趁黑暗启程。
她爱班超,愿意为其付出生命。刚才走进内室的时候,她盼望班超能破门而入,可那个伟岸的身影,却又心事重重地伏身在沙盘上。
一阵失落,让她的心又没有了着落,泪水便无声地流下。天已近三更,母爱的光辉,妻子的天职,女性的温柔天性,终于令纪蒿咬咬牙悄悄地拉开门,掀起帷幔,悄无声息地走进厅堂。
她耳中又响起妇女与顽童们唱着的童谣:“汉使归国于阗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来男当奴,翁死母嫁呀儿流浪……”
知夫莫若妻,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半途而废,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一定会抗旨不归。她知道,对班超而言,对整个班氏家族而言,抗旨不遵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她不能允许自己再斗气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要用自己女人的温柔来抚慰他,她要用海一般的温情来融化掉他心里的沧桑,她要在他艰难的时候给他一份来自于她心灵深处的力量,她要与他共同经历、一起坦然承受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惊天事变,那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无声地摆摆手,令二个侍女下去歇息,却令亿春准备热水。
她悄悄走到厅堂中央,一直走到班超身后。她又想起两年多前她逃出呈于霸的魔掌后,在馆舍虞公楼内初见到班超时的情景。当时她最先看到的便是这个宽阔的背影,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这个山一般的伟岸男人。
那一次,这个男人因她而怒,于是在于阗国引发了一声暴风骤雨,横行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大将军呈于霸一族因罪败亡!
班超正在沉思,且频频点头,显然已经对众将的争论,有了重大的决断!
纪蒿轻轻走到他身后,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扑上去再一次抱住这个山一般雄浑的背影。她贴近他身旁抱着他左胳膊,仰起头轻声呢喃道,“天色已晚,夫君睡罢!”
她口中的檀香随着热气喷在班超耳上,一声温柔的“夫君睡罢”,让班超全身战栗。一绺秀发轻抚着他的脸庞,令他心痒难耐,脑子嗡地一声差点炸开。
他木然而立,根本不敢回头,根本不敢看她风情万种的眸子。他知道,身边是一幅美丽的画,柔媚星眸,诱人朱唇,精致挺直的鼻梁,那画面一定像是一个美丽的女恶魇,在你耳边灌输了一股邪恶的意念,而且那股意念直接冲进你的大脑,释放出无尽的诱惑。只要你是男人,便无法抗拒这诱惑!
班超用仅存的意识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知道纪蒿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他不用想象也知道接下来这个夜晚该是多少美好,但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他没有掉头,他怕看到的又是那个恭恭敬敬、近在眼前、却又十分遥远的“汉使夫人”。
但他是班超,他有化解尴尬的法宝,于是他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道,“夫人,打下尉头城后,汝意是奔袭石城,还是温宿城(注:温宿国王城,故址在今乌什县城位置)!”
胡焰进言奔袭尉头城,淳于蓟与众将建议奔袭姑墨国的石城,总之都是要打呼衍獗一个措手不及,震慑一下他。但石城当年曾经被吴英、旋耶扎罗远袭过,此时他正想利用北道诸国麻痹之机,便在姑墨国眼皮底下,远袭温宿城!
温宿国在汉朝王莽乱政时期,曾被姑墨国攻下吞并。匈奴人控制西域后,为分而治之,又令温宿复国。姑墨人便立姑墨人偾鹊为温宿国王,自此开始,温宿其实不过是龟兹国、姑墨国的属国而已。
纪蒿闻班超言便柔声道,“此事傍晚时吾就想过。打温宿小城,甚至打姑墨石城,以汉使团之能或并不难。但吾认为,汉军已失北线,如再下温宿城、石城,北匈奴人必不会坐视。而尉头就不一样了,既是进出疏勒国之门户地位重要,可它又仅是北道一个小国的一座孤城!”
说着,纪蒿走到沙盘前指着北道诸国道,“北线耿恭校尉打疼了匈奴人,疏勒国举国一心与呼衍獗相持一年,呼衍獗实在难以支撑下去才不得不撤军。现在北匈奴人不到万不得已,恐怕短期没精力再度南犯。但如果汉使打下温宿城、石城,可就不一样了,姑墨仓可是呼衍獗命脉,这恐怕要引起又一场大战。此时的疏勒国,贵族欲反,已不堪大战哪!”
班超大喜,一拳砸在沙盘上,“你吾所见略同,定了,便直下尉头国,回师盘橐城!”
纪蒿紧紧地抱住他的左胳膊,头靠在他的肩头,小嘴里吐气如兰,“汉使,皇上召汉使团归国,是不知西域情形情有可原。妾知汉使不会抛下西域各国吏民,拳拳之心,妾感怀备至。夜已深了,妾无他能,只想替汉使生一个崽儿。将来……即便汉使遵帝令归国,也可由吾儿替汉使、替大汉镇服西域!”
班超闻言,心里一热,便眼含热泪回身将纪蒿一把端到胳膊上,紧紧抱在胸膛前,他怜爱地吻其发髻,闻着她身上的檀香味儿,“吾守西域,幸得夫人相助。没有商尉府,便没有今日商道盛景,汉使团便寸步难行。汝放心,于阗人不会放吾归,吾亦断然不会半途而废……”
“快别这么说……”纪蒿双手抚摸着班超刀刻一般的脸颊,并用小手一一抹净他的眼泪,也哽咽着带着浓浓爱意撒娇道,“没有汉使,拘愚部族怕早就完了。没有汉使,纪蒿命且不存,何谈重生,又何有商尉府?大使,吾困了,君抱吾进房吧……”
说着,她动静地吻住那双厚嘴唇,班超则抱着娇小柔美的纪蒿,如上战场一般龙行虎步走进他的上头房。室内大木桶内,亿春已经放上温水,水面上面还飘着沙枣花的花瓣儿,而亿春自己则已身无寸缕,躬立一边侍候。
不需侍婢动手,纪蒿象小妻子一样伺候他宽衣,班超则亲手给夫人卸去衣裳,他捧着纪蒿精瓷一般的侗体爱不释手。纪蒿则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汩汩泪落。没有尴尬,没有生分和羞涩,就象一对老夫老妻,似乎彼此都再熟悉不过,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亿春侍候他们沐浴后,二人不知不觉间便至大榻上同赴爱河。
“还想着骚浪的赤玊、齐晏么……汝……分明是存心气吾……”**声急,仿佛瑶台仙乐令人魂断。如此要紧时刻,她还不忘发泄她心里的不满。
“汝明知吾不过逢场作戏,身为汉使有时很难为,安抚齐黎而已……”班超心惊肉跳,赶紧心虚地说着假话。
“嘁,少装……赤玊被石亀睡了几年,汝竟然还上手。齐晏也就罢了,汝分明……恨不得生吞了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第二天齐晏走路腿都软了,别以为吾不知道……可惜一个嫩嫩的妙人儿,楚楚可怜的小样儿,便宜汝个老东西……”纪蒿款款相就,手点着他的额头羞他。
“是汝偏要做夫人,却又整整白浪费了吾两年……两年哪,再敢故意躲着吾,逼急了吾便收了齐晏……”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使他贵为汉使,也气喘如牛,说着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