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抹着浓厚的药膏，淡淡的药香久久不散。苏惊墨独身站立在离着盛显家不远处的柳下，白衣简洁，脸上覆着精致的面具，唯独一双沉静悠然的墨眸不变。
“小苏？”南宫且驾马而来，身姿飒爽，英气勃勃。看见那清瘦出尘的身影绽开一个大方亲昵的笑容。
“南宫大哥。”苏惊墨颌首上前，看着南宫且利落的翻身下马。
“等久了吧。大哥半道有事耽搁了。”南宫且揉揉苏惊墨的青丝，抬手落在她面上的面具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带什么面具。大热天的也不怕闷。”
“哎！大哥，韶华凋发作了。我现在容貌尽毁，不戴面具怕是要吓到人了。”苏惊墨退了一步扶正自己脸上的面具，清晰明白的解释。
南宫且的手指僵在空中，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惊墨那含笑的双眼。容貌尽毁，不可能的。昨日她额上的花痕还是黑紫，发作也该还有段日子。
“你碰了什么？韶华凋不可能这么快发作的。”南宫且脸色铁青，一把握住苏惊墨的手腕。
“昨日吃了道菜，大夫说里头的药物与我体内的药性相冲。我依稀知道里头有茯苓，藿香，荷叶，枸杞。大哥知道哪种我碰不得吗？”
苏惊墨看着南宫且难看的脸色如实相告，毕竟他知道实情：“不过大哥也不要担心，祛疤的药膏我是有的。只是不知是因为毒发还是因为我心里原因，总是心绪难安，怒气暴躁。”
“荷叶，茯苓，你一个也吃不得。韶华凋本是慢毒，一碰这两样，便加快了毒发。脸上伤口横出，医好了又有别的伤口冒出来。”
“发炎化脓哪个你受得了？容颜尽毁，心绪干扰这还是轻的，怕出不了几日，蚀骨之痛便要袭来。到时候，有解药都缓解不了。”
南宫且怒意横生，看着苏惊墨波澜不惊的眸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真的除了韶华凋，无药可解？”苏惊墨看着南宫且黯淡躲避的双眼又是带上了笑意：“若我不需解药，不需恢复容貌。只求一味保持清醒的拖延之药，可有？”
“我不知道。”南宫且垂着眸子一把将苏惊墨拉进怀中，语气懊悔：“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没有告诉你不可吃这两样东西。我以为一天，只一天不会出什么事。”
“大哥待我宛若亲妹，我都知道。昨天我在宫里，也没有备上什么礼物，只好来日再补给盛先生了。”苏惊墨诧异了一瞬，轻柔的拍了怕南宫且坚毅的后背。
南宫且双手垂握在身侧绷着脸颊，似乎还没有从苏惊墨毒发的事实中脱离出来。
苏惊墨脑中组织着语言，到了盛显的家门前，却发现家门敞开，能看见盛显正和宋瑞志在院子里下棋，神态自若的讲着每一步的用意。
站在门口苏惊墨考虑是否要等他们棋局结束再进去，而盛显却忽然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嘴里说了一句‘进来’。
苏惊墨和南宫且相视一眼，走到棋局旁。黑白两子各分江山，旗鼓相当，若真要分个高下，只能说白子落了下风。
“哎，这一子下来，怕是不能让小徒弟再起死回生了。”
盛显利落的落下一颗黑子，棋局上
白子输去大半。虽是指点后宋瑞志还是输了，但是区区几日已经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他很是欣慰：“你着棋长在谨慎，却也输在拘束。不过说起来，比起前两日你也算有长进。”
“师父棋艺不凡，瑞志甘拜下风。”宋瑞志有些羞涩的一笑，既没有输了的气馁也没有夸赞后的娇燥。随后看看苏惊墨又看看南宫且，站起来恭敬的行礼：“表姐。”
“来来，苏丫头。你看看这棋局，有没有解救白子之法？”盛显没有多问，点点棋盘眸中含笑。
“惊墨棋艺疏浅，这局棋我也无法破解。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能否进屋相谈？”苏惊墨凝视了棋局一会儿垂眸摇头。
“坐吧。好好看看这棋。”盛显摸着胡子皱了皱眉：“我本来以为就是个误会。可见你这般样子来找我，我似乎也能猜出个大概。没想到这么多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此奇毒。”
“先生见过韶华凋？”苏惊墨手上拿着白子，眼神落在某一点上。
宋瑞志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看着那张面具却有不祥的预感。
“那是很久的事情了。老夫的一位故人因人陷害就身中韶华凋，好好的佳人也因此香消玉殒，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这么多年，老夫都快忘了。”
盛显叹了一口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她的命数。只是昨日你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么快就毒发了么？”
“先生，表姐她中毒了么？你要救救表姐。”宋瑞志神经一紧，急切的望向苏惊墨那平静的双眸。
“瑞志，不要紧张。只是又提起老先生的伤心事了。冒昧一问，老先生的故人是何方人物。韶华凋，除了以毒攻毒就再无解救之法了吧？”苏惊墨眼尾轻扬，虽然看不见也足以感受她唇边的笑容。
“她啊。是老夫在南华游历相识的奇女子。说起来苏丫头身边的这位南宫王爷，正是他的母妃熙皇贵妃。”
盛显看了一眼南宫且神色感叹。他并不认识南宫且，只是他的唇眼太像那与他对酒当歌的熙皇贵妃，加上那腰间南华皇室象征的玉佩，他如何猜不到。
南宫且神经一震，双目紧缩在盛显身上。他竟然知道。
苏惊墨握着棋子的手更是一僵嘴角微动。怪不得南宫大哥会知道。原来他的母妃也……
“没错，当年玥妃研出韶华凋对付后宫妃子，我的母妃也不幸遭遇毒手。虽然父皇最后将玥妃秘密处死，韶华凋也消失在世上，可是中毒者却无一能够活下来。此事也成了宫中禁忌。”
南宫且额上青筋暴起，深邃的眼神露出厉光。从此韶华凋就成了他的心病。
大昭只有一位南宫王爷，那就是南华质子。但是此时，他来不及关心这些。宋瑞志知道没有自己插话的份儿，干脆老老实实的呆在苏惊墨身边静静聆听。
“熙皇贵妃死后，我也曾寻遍名医，韶华凋的解药就是药序相反调制的韶华凋，若不是下毒之人有心解救，贸然调制反而雪上加霜。”
“不过我无意之中得到一个缓解之法，虽然可以拖延十天半个月，可是药效之后，毒发的痛苦便会加倍，当日便会身亡。本来以为这药方无用了，你若
是没了法子，不妨试上一试。”
盛显沉默了一会儿从屋里翻箱倒柜了一番，捧出来的匣子已经破旧，依稀能看出往日的珍贵。
“盛先生的恩情，惊墨铭记在心。多十天也够了。”苏惊墨接过匣子颌首道谢，捏了许久的白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反转的情节出现了。白子轻落绝杀黑子数子，自己也陨落阵地，只胜一子。
虽是胜局，亦是杀伐奇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如她此时。
“好！竟没想到你有如此的决心。只是老夫甚是好奇，你为何会中此毒？”这声好不知道是夸赞苏惊墨的决心还是棋艺，盛显拍手称赞后又是摇头疑惑。
“那人想要索取一件家母遗物，一月为限。韶华凋应该也算是牵制我的东西。只是我从听说过他口中所提的东西，日后自然没有物件可以换取解药。如今，也只能自己找找办法了。”
苏惊墨闷声一笑尽是无奈，想起独孤堇就让她头疼。帮过她害过她，敌友真是难说了。
“表姐，姑姑留下的东西有一些在松年府，我去禀告祖母，一定能帮你。”宋瑞志眼眶渐红，虽然看不见那熟悉的容颜，却能深深明白表姐的危险处境。
“不，他说东西就在相府。瑞志，你安心的跟着先生学习，暂时不要惊动姥姥，我再找个机会细说。”苏惊墨站起来摇了摇头，她要回相府找降香好好研究一番了。
“嗯，暂时不要告诉老夫人。瑞志，你这表姐有她自己的主意。”
盛显也拍了拍宋瑞志的肩膀让他按耐住，又转头看着苏惊墨思索了片刻：“那位王姑娘好似跟你挺熟的，挺敏感的姑娘，你……算了，往后再说吧。”
“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妹妹，也算是半个熟人。”苏惊墨莞尔，知道盛显说的是谁。
“唔。夫人出门了，咱厨艺实在不佳。苏丫头要是谢我，就煮一顿饭菜来好了。听瑞志夸你的手艺，我都馋的流口水了。”盛显又坐的端正，苦闷的摸着自己饿扁的肚子。
“承蒙先生不嫌弃，这个倒也简单。”这本不是难事，苏惊墨自然痛快的答应下来。
“我领表姐去。”宋瑞志自告奋勇上前两步，恭敬的为苏惊墨引路，努力的压下满腹酸楚。
南宫且抬步就要跟着，却被盛显拉住了衣服。
“我说王爷，你要是也跟着去了，谁来跟我下棋。坐坐，我瞅瞅你棋艺如何。”盛显不管南宫且同不同意，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放入棋盒，径自落下一颗黑子。
“恭敬不如从命。”南宫且抿了抿唇在盛显对面落座：“盛先生才名远播，我怎么没有听说母妃认识您这号人物。”
“陈年往事，你若不问为什么人家会告诉你。想当年，老夫游历时还名曰盛不扬，与你母妃甚是投机，引为知己。”盛显回想起当时的快意山水也泛上一丝笑意：“可惜啊，红颜薄命。”
“确实可惜。”南宫且落子自如，眉头微蹙。
盛显摇头轻叹说的欢畅，心里头却有些忧愁。
这孩子，不像那个明媚的女子啊。
也罢，都是各自寻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