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倾轻轻摇头,“婶母是在拿皇上的命令当玩笑话么?就算是保陈奇,也要冒着风险,毕竟如今皇帝还在气头上,一着不慎,就会连累到我们的性命。况且陈奇一表人才,聪明非常,只要调理好身体,指不定再过几十年,阳桑公府又重新兴盛起来了呢。”
陈氏手一抖,杯盏坠落到地上,她闭上眼睛,却已经是流不出泪水了,“那就陈奇吧。”
第二天,按察使刘致远向皇帝上书,说是百姓中有颇多怨言,陈家协助谋权篡位只是阳桑公和平宁侯等人主使,为何要连无辜的下人也要杀头?连坐之刑已经在三百年前废除,关于满门抄斩争论也存在了很久,阳桑公府全府被判处斩,再一次搅起了波澜。
皇帝看了一眼折子就扔到一边,不悦地哼了一声,“是哪些刁民扰乱视听,抓起来不就是了,还劳烦刘爱卿辛苦上奏?”
刘致远忙跪下说,“皇上,几乎大半个凰城的百姓都在说,要抓也抓不完啊。”
皇帝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噢,有这么严重?”
“不错,微臣私服走访市井之间,确实有许多百姓在讨论阳桑公府之事,都说满门抄斩之刑太过严酷残忍,今上仁慈宽悯,厚德仁义,却不知为何还……还不废除这等叫人谈之色变的刑罚。”御史大夫说道,这样的话也只有这样耿直正义不怕死的臣子敢说出来,果然,皇帝眸色一黑,盯着御史大夫,见他神色赤诚谦恭,冷笑道,“看来你们个个想废除满门抄斩之刑啊。”
大臣们都赶紧跪下,“微臣不敢。”
一个臣子壮着胆子道,“微臣个个唯皇上马首是瞻,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决没有半点忤逆皇上之心,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意见还得想法子化解呀,否则只会一传二,二传三,直到天下尽知,到时只怕就不好收拾了。”
皇帝看到每个大臣都有这么一个意思,也就不好责怪单个人,叹了一声,“每一次律法的变更,先皇都慎之又慎,否则容易导致人心动荡,引起暴乱,甚至造成朝政危机,实在是不得不小心啊。”
宫珩道,“ 市井之间俨然是一片呼声,因此皇上无须忧心百姓这一关,臣以人头担保,若皇上做了决定,只会更受拥戴,如今经济繁荣更甚以前,学风,思想也更加开放,满门抄斩之刑争论了这么多年,支持者更是占了九成,免得家族一人犯了错误,其他的无辜者都要提心吊胆,按照这样的趋势,就算皇上不废除满门抄斩刑罚,后代君主也会废除,皇上何必把这个永载千秋的功劳让给别的君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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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神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显然是内心有了触动,是啊,既然废除这个刑罚势在必行,如今时机已经成熟, 为何要把这个功劳拱手相让呢?
他盯着宫珩,忽然笑了,“宫大人口舌是越来厉害了,这些都是你的女儿教你的吧。”
宫珩道,“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这个回答模棱两可,他也并不
想否认宫无倾的功劳。
皇帝说,“靖国公府真是好本事啊,竟然召得凌风国储君为赘婿。”
宫珩听出了皇帝的意思,你们靖国公府不但权势盛大,还有凌风国支持,以后真是谁也不敢招惹呢,道,“云公子向来闲云野鹤惯了,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向往任何名利,也不想继承皇位爵位,赘婿虽然地位不高,但他能为了姻缘做出这样的选择,且有这般的心境,也着实让人心生佩服。”
皇帝领悟了话中的意味,点头道,“也罢,不如朕就送你一个人情,从此赘婿地位,等同于夫婿吧。”
宫珩忙谢恩。
其实,这样说也不过是好听罢了,也只对云上烨这等出生的人有点效果,其它人家的赘婿,仍是要受尽白眼,一辈子活在屈辱之下,这是由经济和人们的观念等因素决定的,改变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皇帝幽幽道,“既然废除满门抄斩之刑是当今的态势,各位卿家又这样谏言,不如朕就顺水推舟,废除此刑吧,阳桑公府参与谋反策划,下人无辜,就不必杀头了。”
也就是直系血脉和妯娌,都得杀光光。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关心的,可不是这些下人的命运。
宫珩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皇帝才决心变革,怎么也有一个过渡期,这些蠢货着急什么,他想到宫无倾的交代,道,“禀皇上,这些下人的根都在阳桑公府,虽然赦免了他们,可他们也没有去处啊。”
皇帝说,“阳桑公府已经被查封,你想说什么?”
宫珩斟酌了一下,“阳桑公府被封,但还有空屋可入住,皇上可借此广施福德,让下人们长住,他们必会对皇上感恩戴德,到处传播皇上的仁德之心。”
皇帝摆了摆手,“准了。”阳桑公府的财物已经被搬走,充入皇宫国库,那些空屋子封着也是封着,还不如广积善名。想着还要与刑部交代刑典的变更,皇帝道,“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看到大臣们默然不语,皇帝起身,“退朝。”
大臣们都退了下去,各怀心思,等很都走光了,宫珩还跪在大殿中央。
皇帝看着他,“宫爱卿为何留了下来?”
宫珩恭敬地道,“臣有一事,一直犹豫到现在,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吁了一口气,“你说。”
宫珩又道,“臣所说的事,事关皇上,是为皇上着想,只怕言语间会有触犯忌讳,还请皇上先免了微臣的罪责,微臣才敢说。”
皇帝心想宫家的事情真是多啊,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便道,“宫卿家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的罪。”
宫珩道,“皇上可记得十年前徳乾门马车受惊,驯马官无论如何也降伏不住,险些危及皇上性命,一个孩子对着马匹耳语了几句,马匹便停了下来,皇上也因此安然无恙。”
皇帝想起来了,十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救人的孩子……他也曾召入宫询问当初
说的是什么话,可是却得到天机不可泄露的说法,久而久之便不怎么在意了,现在宫珩提起,他又燃起了兴趣,只不过……
皇帝神色冷了下来,“陈奇明天就要赴死,宫大人这是替他求情吗?”
宫珩忙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查抄阳桑公府的时候,在五公子的府中找到了这样一本册子,皇上想知道的那句话就在上面。”他双手呈了上去。
只见这册子竟用纹龙黄布装裱,透着一股陈香味,皇帝打开,看到一段字,不由得怔住:天葵二十年,白马受天君之令,意使今上归去,位列仙班,故而今上德乾门命数受冲,吾以天下百姓之需相劝,又以自身命运相保,才使白马性稳,今生得以长存,特记录之,以警后人,勿论何时,皆以君主之命为己之命,死而后已。
皇帝目光幽然地看着半空,“原来,竟是这样的。”
宫珩道,“微臣不小心看到了这个册子,吃了一惊,原来陈五公子为了皇上性命无虞,已经用自己的命做担保,皇上,请恕微臣直言,如果真的处死了陈奇,只怕……”
皇帝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将册子阖了起来,“朕要考虑一下,你先下去吧。”
宫珩听出了希望,“是,皇上仁明厚德,是天下百姓的大福气,还望皇上不要辜负了百姓的期望啊。”说着退了下去。
皇帝缓缓踱步,走进书房,撩起摆子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罗常侍便沏茶便请示道,“皇上,这该如何办呢?”
皇帝仿佛是下了决心,道,“拟一道圣旨,阳桑公府下人无罪,予以全部释放,为了避免流离失所,特准予继续留在阳桑公府,陈奇十年前以身救皇命,功过相抵,予以释放,其他的人,明日全部处斩。”
圣旨很快送到了监狱,阳桑公平宁侯已经心念如死,听说陈奇能得释放,个个都像看到了希望,眼中有了些许亮光,罗常侍走后,在一片凄惨的哭声中,阳桑公攀住监狱镂空的铁墙,“奇儿,你能免得一死,真是太好了,出去以后,千万别忘了为阳桑公府报仇啊。”
陈奇正在整理仪容,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怔,“祖父……”阳桑公府能有延续的男丁,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阳桑公的心中,却似乎只剩下了仇恨。
阳桑公说,“奇儿,阳桑公府地下还埋着不少财物,你切记多娶几门妻妾,开枝散叶,多留子嗣,以你的聪明才智,阳桑公府一定会重新爬起来,只是你千万不能心软放过宫无倾,是她害死了你祖父,你祖母,你大伯,你父亲母亲,各房血脉都死在了她的手里,你一定要报仇啊,不然祖父死不瞑目。”
阳桑公头发凌乱,脸色灰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含着令人不敢逼视的期待。
陈奇将头发简单地束了起来,又洗了一把脸,他神色平静淡然,看不到任何怨气和庆幸,仿佛生死输赢都是一件最为寻常不过的事,“祖父,大伯,父亲,你们就放心地去吧,奇儿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