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因为平日的言行,谢逸也从未在两人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一餐饭吃得倒还算欢心。
当他们终于放下筷子的时候,原本应该在水榭汀兰服侍的若云却匆匆赶来,在看到谢逸的时候眉宇微微颦蹙了下,看向顾瑾汐眸底闪烁,似乎带着些许为难。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谢逸笑意清浅,透着从容,并没有丝毫的不悦。
“不妨事的。”顾瑾汐取过旁边半夏、青黛早就备好的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朝若云道,“谢公子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
若云闻言,这才低下头朝谢逸福了福身算是赔了不是,之后这才转头看向顾瑾汐,面上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杜管家让奴婢转告小姐,有贵客来访,请小姐和三少爷到水榭汀兰走一趟。”
“贵客?”顾瑾汐眉宇微微颦蹙着,面上带着不解,转头凝着若云,能够让她这般惊慌失措的人,想必身份当不一般才是。她眼底透着疑惑转头看向谢逸和顾子骞;薄唇抿了抿,开口朝若云问道,“是谁?”
若云摇了摇头,“那人穿着不似咱们凉都之人,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杜管家的神情非常着急。”
“哦?”顾瑾汐原本就疑惑,现在听着更是不解。
按理说,杜若跟在他们身边的时间也不短。往日在顾国公府的时候他就跟在傅管家的身边,负责迎来送往,与各府贵人交道;到了蘅芜苑他更是独撑管家之责,连他不知道身份还能说出贵客这两个字,看若云的口气,应该不像是普通的客套话。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不多叨扰了。”谢逸淡淡地笑着,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怕是爹娘就该担心了。”自从谢玮没有丝毫征兆地留书出走之后,谢家两老对他就看得非常的重,谢老夫人早就已经被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养着,生怕这些事情刺激到她。
顾瑾汐面色沉凝,点点头,“也好。”
从浅阁到水榭汀兰的路程并不长,顾瑾汐只吩咐若云通知青黛和半夏,自己则与顾子骞一道,走进用来迎客的花厅,看到茜月公主时,顾瑾汐就眉宇颦蹙着,转头睨着若云,眼底带着点点不解;若云的身子明显颤了下,低下头,“小姐到了,奴婢告退。”
“今儿倒是不知道吹的什么风,竟然将茜月公主给吹过来了。”顾瑾汐嘴角微勾,语气透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视线落在茜月旁边瞧着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精神矍铄双眸有神,在看到顾瑾汐与顾子骞的时候,眼底竟然还带着点激动?不知道是不是顾瑾汐的错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找到了久违的亲人般。不过随即,她就轻哼一声,瞪着茜月公主,像是恨不能将她给撕碎般,如今自己的大哥顾子齐躺在床上,只有六天的时间了,如果再寻不到解药……每次光是想想,顾瑾汐就觉得心里揪疼非常,此刻看到茜月公主,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茜月公主闻声,薄唇死死地抿着,强压住心头想要暴走的怒气,可碍于在临来时自己父王的嘱咐只能生忍了下来,双眸圆瞪,瞪着顾瑾汐那浓浓的怒火却什么话都不敢说的模样倒是让顾瑾汐觉得有几分诧异;转头,视线落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上,顾瑾汐眉宇间透着浓浓的不解和疑惑,凝着那中年男子还有还有站在那男子身后瞧着跟谢逸一般年纪的青年男子,容貌俊秀出彩,身着天蓝色绣祥云暗纹长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眸底却宛若千年寒潭般,只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好似与世隔绝了般;那漫不经心的神态,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有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爹,娘,不知这位是?”
茜月公主原本就气愤非常,此刻听到顾瑾汐那略微带着几分不屑的语气,刚想开口呵斥就听到那中年男子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传闻中的顾小姐了吧;年纪轻轻却能拥有一手好医术,好啊,好啊。”他说着还不断的点头,方正的国字脸上竟然透着几分慈祥的味道,看着顾瑾汐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后辈一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诚的味道;转头看到顾子骞的时候,仍旧是点着头,悠悠的道,“顾家三公子,蘅芜商会,都不错,嗯,都好,都好。”
“父王!”茜月公主瘪着嘴,恶狠狠地瞪了顾瑾汐一眼。自己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断的努力,为了能扛起夏凉的大业连半点不敢松懈,都没有得到父王一个好字,她顾瑾汐凭什么?还有那个顾子骞,根本就是凉都一害,好什么好。
的确,随茜月公主而来的正是夏凉国主夏云枫和夜歌。
顾瑾汐闻言,嘴角斜勾,在顾子骞的搀扶下坐到顾淮和苏怡的下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深凝夏云枫,心里飞快地划过一抹疑惑;不过在看到他一直锁在顾淮身上的眼神,还有看向自己和三哥时候的慈祥,那样的语气。顾瑾汐的心里似乎有些了悟,只是眸底仍旧带着几分探究,“原来是夏凉国主,国主光临寒舍,寒舍可是蓬荜生辉啊,幸会幸会。”
夏云枫没想到顾瑾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有些愣怔。怎么听,这都不像是养在深闺的闺阁女子所能够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看着顾瑾汐,连连点头,“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好!”
看着顾瑾汐和顾子骞,不断的打量着,这些
,不断的打量着,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孙辈,不似夏凉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想到夜歌曾经报给自己的那些密信,顾家下辈,兄妹四人都是极好的,还有顾淮,转头视线落在顾淮的腰腹间,昨夜看到那伤口的时候,简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顾……”夏云枫刚想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顾淮略微带着几分急促的语气,“劳夏国主挂怀,不知夏国主今日上门,所为何事?”生怕夏云枫拆穿自己受伤的事情,顾淮赶紧开口,眼角挂着顾瑾汐,神色竟然透着几分难得的紧张。
夏云枫见状,视线在顾淮和顾瑾汐身上来回扫视;知晓顾瑾汐的医术,自然明白了几分。几个来回之后,他猛然爽朗一笑,“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初来乍到的,不断的听身边的人说起,蘅芜苑顾家的顾大人有三子一女,个个都懂事能干,所以想来讨教讨教,不想本国主那些不成器的女儿,哎……”说到这里不仅低下头轻叹了口气。
顾淮闻言,顿时面色变了变,“国主谬赞,家里几个孩子小打小闹成不得气候。”
“蘅芜商会天下遍布,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夏云枫有些没好气地瞪了顾淮一眼,“孩子们干点儿事情不容易,你这个做爹的可不能厚此薄彼了。还有顾小姐,年纪轻轻却能有此成就,真的很不错。”
现在世风,皆高傲攀比;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女儿拥有她这样的能力和背景怕是早就已经将自己会的那点儿子东西闹得人尽皆知,谁能如她这般冷静自恃,韬光养晦。
“对了,这顾家还有两个孩子……”夏云枫有些疑惑地扫视一周却始终没有发现顾家的另外两个孩子,不仅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哼,明知故问。”顾瑾汐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斜睨了夏云枫眼底透着浓浓的不满,开口连语气都透着浓浓嘲讽的意味,“贵国公主做下的事情难道夏国主不知?”
“顾瑾汐,你别太过分了!”茜月公主对夏云枫无比儒慕崇敬,哪里容得顾瑾汐对自己的父王这般放肆,当即开口厉声呵斥道。
夏云枫闻言,面色立刻沉了下来,转头凝着茜月公主,眼底透着几分不满,“茜月,你母后平日就是这样教你待人接物的礼仪的吗?”语气虽然并不严厉,可却让茜月公主心跳都慢了半拍,心悬在嗓子眼上,鼻头一酸,眼眶通红,眼瞧着泪就要落下来;可此刻夏云枫满心满眼都在顾淮和顾瑾汐等人身上。
“国主息怒。”夜歌瞧着事情有些不对这才朝顾瑾汐淡淡一笑,点点头,“顾小姐抱歉,对于贵府大公子的事情,是夜歌的疏忽。”说着俯身,将自己的头压到与夏云枫同样的位置,这才缓缓开口,语气清冷,不急不缓,“蘅芜苑顾家的大公子乃被惜柔公主待人袭击的西楚使队使臣,现仍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什么?”夏云枫闻言,顿时有些震惊,“夜歌,你的意思是……”
“是。”夜歌淡淡应声。
夏云枫此刻不由得有些怔住了,眉宇微微颦蹙着,虽然之前知晓西楚有人中了催命,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顾淮的儿子;当然在知道顾淮就是自己当年丢失的大儿子之前,不管谁中了催命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
只是这一幕落在顾家的人眼中却是有些讽刺了。尤其是顾瑾汐,她对顾子齐带着前生的愧疚,带着今生的情意,好不容易盼到大哥回来,谁知道却是这样一幅光景,而大哥之所以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是因为她。
“如果夏国主没有其他事情,那就请吧。”顾淮低下头,纵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这并不足以抵消夏凉的惜柔公主给自己的儿女们带来的伤害。
“顾淮,你……”茜月公主实在看不下去,可想到自己的父王,又只能恨恨地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大皇兄失踪后,后宫不断丰盈,皆是年轻漂亮的女子,母后的日子日益艰难,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给母后添麻烦了。
夏云枫深深地打量着顾淮,可是却没有任何的不满,脸上慈祥的笑意从来没有消散过,“呵呵。今天来也没有其他事情,只是素来听闻顾小姐的事迹,好不容易来趟凉都,总要见上一见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夏国主先将催命的解药交出来如何?”顾瑾汐嘴角斜勾,意味深长地凝着夏云枫,“这催命既然出自贵国公主之手,想必夏国主手上不会没有解药吧?”
“……”夏云枫闻言,顿时就怔住了。
催命,的确是夏氏皇族的一位痴迷毒术的祖先所研究出来,只是那位先祖一生沉浸毒术,最后也死于毒术,在临终时只留下了两份催命,这么多年代代相传。至于解药,倒不是他吝啬不愿意给,只是这解药……
夜歌见状同样眉宇微微颦蹙着,深凝着顾瑾汐眸底似乎染着点什么,语气清幽透着几分渺远,“曾听闻顾家大公子体内的毒性被顾小姐以旷世罕见的针灸之术给封印住了?”
“嗯哼。”不知道为什么,对夜歌顾瑾汐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是多年以前就认识并且很熟悉,可不管前世今生她都确定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一个叫做夜歌的人;更何况他身为夏凉国主的贴身侍卫,自己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触才是,可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她薄唇轻抿
她薄唇轻抿,眉宇颦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说到顾子齐,顾淮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鼻头酸酸的,眼眶通红,想到自己昨夜偷听到的话,心里满是沉痛。一直以来,从那个人尚且是个闲散皇子时交往到现在,他以为不敢他身在什么位置,他们都是朋友;至少在人后,他们能够如以往般,把酒言欢,彻夜长谈;至少他们还能够彼此倾心,向彼此诉说心底最深处的话。可是终究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如汐儿所言,如果贵国真的有诚意,还请交出解药,这份情我顾淮承了。”顾淮低下头,眉头紧皱,深凝着夏云枫,“如果夏国主只是想来看看我蘅芜苑顾家如今是怎样的风雨潦倒,那想必要让你失望了。”
茜月公主闻言,薄唇死死地抿着,“我已经说了无数次,催命没有解药,你们为什么就不信呢?”如果真的有解药,以皇姑姑那贪生怕死的个性,难道还会不交出来?只是这世界上最让人猜不透的,就是人心。夏惜柔是贪生怕死,但人总有执念,如果是为了报复顾瑾汐,如果是为了让顾瑾汐痛苦,就算付出生命又何妨。更遑论,她其实比谁都要明白,不管她拿不拿的出来解药,在她事情败露被捉住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早已经注定没有了活路。
“茜月,你住口!”夏云枫眉头紧锁,深凝着顾淮,然后实现落在顾瑾汐的身上。纵然如今蘅芜苑顾家有大人在,可她也算看得清楚,苏怡性子怯懦的确不是主母的料;顾淮又心忧儿女,顾子骞则是宠妹成狂,而实际上真正当家作主的人竟然是那年纪最小,脸上还透着稚嫩的顾瑾汐,“顾大公子现在的情况如何?可……可否让我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顾瑾汐嘴角斜勾,轻轻地哼了一声,“因为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大哥体内的毒性已经扩散了,如果七天之内寻不到解药……”后面的话不用再说。
“什么?”坐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苏怡闻言,顿时惊呼一声抬手捂着唇,双眸死死地盯着顾瑾汐,眼底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她不断的摇着头,嘴里喃喃着,“不,不会的,不会的。”
夏云枫同样惊呆了,七天,如果只有七天的时间,那……
“还请国主三思。”夜歌低下头,面色沉凝,声音幽深。
“敝府还有要事商议,如果夏国主没有其他事情,那就请吧。”顾瑾汐起身,连日来身子日益消瘦,青黛和半夏刚赶制出来的衣衫竟然都显得有些宽大了,她朝夏云枫一行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云枫身子有些踉跄着,在夜歌的搀扶下,朝顾淮与顾瑾汐等人点头示意,只是离开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苍凉的味道。
“妹妹,你……”顾子骞有些不解地看着顾瑾汐,眼角带着愣怔,呆滞,错愕而不敢接受这个消息的苏怡,眉宇微微颦蹙着,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将消息给瞒了下来,她现在这样一出,那岂不是让自己前功尽弃了。
苏怡看着顾瑾汐,双眸呆滞,薄唇开合,“你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屋内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看着他们的神色,苏怡顿时就明白了,感情所有的人都明白,就只瞒着她一个人;她低下头,心里酸甜苦辣咸,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了。她眼眶中含着泪,双唇微微开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我明白了。”闭上眼深吸口气,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沉默,同样的沉默。
“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苏怡的嗓音陡然拔高,起身扬手朝着桌子上狠狠地一拍,轻喝一声,“你们到底把我当做什么?瞎子?聋子?还是当我是个外人,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不告诉我,哈,哈哈……”
眼看着苏怡的神色已经有些癫狂,顾子骞有些担忧地蹙眉,转头看着顾瑾汐;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苏怡;不仅是他,连顾淮都从来没有见到过。
温婉贤淑,凉都城内谁说起苏怡不是这样的称赞。
可是只有苏怡知道,她并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这么多年,在苏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只是养女,她根本没有资格发脾气;到了顾家,纵然顾淮对她很好,可顾老夫人处处刁难,凉都城内的那些贵妇,或许碍于顾国公府的权势表面上阿谀奉承,可她知道,她们背地里都是对自己的不屑。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纵然她是顾淮名正言顺,拜过天地,入了族谱的妻子,可当年私奔的事情却仍旧成为了她怎么都抹不去的污点。纵然她从来没有后悔过,纵然她并不认为那是污点,但在旁人的眼中,她就是那不知检点与人私奔的女子。
闭上眼深吸口气,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她谁都没有说过,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的难过流泪。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自己的儿女排斥在外。
“为什么要瞒着你,哼?”就在一片安静的时候,顾瑾汐却猛然开口。
原本癫狂的苏怡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深深地看着顾瑾汐;却不其然与顾瑾汐投过来的眸光四目相对,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思考吗?”
一句话宛若凉水从苏怡头上直接浇了下来。
“汐儿你少说两句!”瞧着苏怡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顾淮有些心疼,压低嗓音轻喝一声。
“你们只看到她温婉贤淑,对谁都
淑,对谁都是笑脸,但是也别忘了,谁都是有脾气的。”顾瑾汐起身,远远地瞧着从外面来的半夏起身淡淡道,“咱们蘅芜苑顾家不是顾国公府,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我以为,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瞒着你。”
苏怡低下头,眼泪吧唧吧唧不断地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太弱,她薄唇微微嚅了嚅,好久直到顾瑾汐在半夏的搀扶下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才淡淡道,“对不起。”
“……”顾瑾汐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离开。
顾子骞低下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娘您别怪妹妹,这些日子妹妹所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她一直习惯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压在心底,甚至连自己这个自诩跟她最亲近的三个都接触不到的她内心的最深处;直觉告诉他,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情才是导致她性格发生那样天翻地覆变化最根本的原因。
“我知道。”苏怡低下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软太弱;连日、连月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不行,她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变强,可当真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却仍旧不自觉的妥协。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果性格真的是这么容易被改掉的,那恐怕现在的顾家就不是这样一幅光景了。
“别想太多了。”顾淮轻轻地拍了拍苏怡的背。
顾子骞薄唇轻抿,低下头飞快地撂下一句,转头直接朝着顾瑾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我去看看妹妹。”
“阿淮,我……”被顾淮拥在怀中的苏怡抬起头看着顾淮,心中难受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不是不知道他们暗中在做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他们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可是她却忘了,她才是母亲啊,本该是她将孩子们护在羽翼之下的。眼泪渐渐落,渐渐地演变成了大哭。
顾淮强忍着小腹伤口的疼痛,轻轻地安慰着苏怡。
从水榭汀兰回到浅阁。
顾子骞看着半倚在美人靠上的顾瑾汐,几次抬头,薄唇嚅动,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深深地凝着顾瑾汐,眼底似乎透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三哥有话直说就是,这样支支吾吾可不是你的个性。”那样灼热的眼神,那样明晃晃的打量,让顾瑾汐就算想不察觉都难。更何况顾子骞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了些。
顾子骞闻言,倒是低下头嘴角斜勾轻笑一声,“倒是三哥着相了,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这个妹妹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对爹或许有些意见,不过对娘却从来都是恭谨有加,偶尔几次的训斥,也是呆着恨铁不成钢般,不会像今日这样,直言不讳,更有甚者,那样的话换了个人,定是承受不来的。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冷哼一声,“说吧,为什么。”
“为什么?”顾瑾汐冷冷地重复着,抬眸看着顾子骞,眼底带着淡淡的不解和嘲讽,“三哥是当真没有看出来呢,还是想考考我的眼力?”
顾瑾汐眼尾轻佻,尾音微扬,“嗯哼。”
“难道三哥不觉得那夏凉国主今天来得有些蹊跷?”顾瑾汐将手中的医术放到旁边,纵然心里有了七成的把握,可毕竟人心难测,尤其是帝王,在没有最后的结果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底的不安。
顾子骞薄唇微抿,点点头,“的确如此,然后呢?”
“夏凉国主何其的金贵,居然对我的挑衅没有丝毫反应。”顾瑾汐歪着脑袋,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带着几分娇俏又透着几分让人看不透的神采。
纵然一直以来,大家都普遍认为夏凉和西楚的国力不相上下,但如果真的要算起来,夏凉还是要更胜一筹,大家也都默认这样的结果。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夏凉国的国主竟然会对她区区民女的挑衅无动于衷,甚至脸上好似还透着满意和激动,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
“……”顾子骞低头,不语。
“你还记得曾经好像听谁提起过,夏凉国主并不是没有子嗣,只是当年出生的皇子失踪,之后,夏凉皇宫就再也没有男丁出生了。”顾瑾汐眼底的戏谑敛尽,一本正经地看着顾子骞,“为什么夏惜柔初到凉都就点名道姓要入住顾国公府,为什么夏凉国主会来蘅芜苑拜访,三哥,你难道真的就没有想过吗?”
顾子骞闻言,喉头上下滑动着,这……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他深深地凝着顾瑾汐,“妹妹你别忘了,当初那夏惜柔可是想嫁给咱们爹的。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岂不是……”乱伦?!
“这也是我所想不同的。”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不过不管如何,不管爹到底是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个身份,那夏凉国主对爹都不太一般。”说着,她闭上眼仰靠在软榻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其实我宁愿爹爹是的。”
不等顾子骞开口,她就接着道,语气近乎叹息般,“如果爹爹真的是,那大哥或许就有救了。”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嫡孙,不管是为了让他们接受也好,还是讨好他们也罢;那夏云枫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死去的。但前提是她的猜测是对的。
的。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爹爹必然就是……”顾子骞尚未说完,猛然想是想到什么,转头盯着顾瑾汐眼神灼灼,“所以妹妹你……”
顾瑾汐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是那样,爹爹往后的身份尊荣;夏凉国主已经寻来,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成长了。”
“……”顾子骞总算是明白了顾瑾汐的顾虑。
如果真的如同他们猜测的那般,顾淮是当初夏凉国主失踪的皇子,又是皇后所出,那注定了就是未来夏凉国的国主,苏怡这样的性子,太过怯懦,如果生活在后宫怕是会被人直接生吞活剥了去。就算拥有顾淮的宠爱又如何,也是受宠,死得越快!
更何况就算顾淮接任夏凉国主之位,可这三十年来他没有任何的经营;或许夏云枫会给他一些东西,但那些人会服气吗?顾淮本身坐稳国主或者是储君位置都难,更何况苏怡。再者,自古皇家,最不缺的就是联姻。顾淮的突然出现,那些想要稳固自己地位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地将女儿塞入顾淮的房中;就算顾淮不想,国主的施压,国母的施压,各方面的压力,顾淮能够承受得住?
甚至顾瑾汐已经没有办法想象,到时候苏怡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境地了。
良久,顾子骞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妹妹,或许是你想太多了。”
“或许吧,但是三哥你应该明白,如果爹爹真的是我们想的哪个身份,那回不回去,容不得他。”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这就是皇家的悲哀。如果夏凉国主有其他的男丁在,那这一个皇子可有可无,就算回去了当个闲散王爷又何妨,只可惜并不是。
唯一,他们比谁都要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夏凉国主只有唯一的一个皇子。
“如果连这点儿压力都承受不了,到时候……”顾瑾汐闭上眼深吸口气,猛然像是想到什么,“爹和娘的和离书去京兆尹注销了吗?”
顾子骞点点头,“放心,安大人那里我早就已经打过招呼了,再和离的第二天就已经撤消了。”这种事情,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爹娘真的和离之后就分道扬镳。
“对了顾瑾玉和顾瑾香……”顾瑾汐陡然轻笑一声,她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打发走了,如果顾淮的身份确定,就算他们是庶出,往后怕是也……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累。
顾子骞抬手轻轻地揉了揉顾瑾汐的头发,“算了别想了,听说顾瑾玉已经嫁人了,而顾瑾香……我会想办法处理了的。”
“三哥,你……”顾瑾汐双眸圆凳,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解。
“顾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其他的人,哼!”顾子骞嘴角斜勾,自己的妹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至于其他人与他何干。
话分两头,蘅芜苑顾家因为夏云枫一行的来访陷入了各种深思,而回到驿站之后的夏云枫同样不得安生,眉头始终紧紧地皱起,双眸半眯,泛着若有似无的精芒,驿站内夏凉使队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唯有夜歌。
“时辰不早了,国主您该用膳了。”清幽的嗓音淡淡的,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夜歌低下头,朝夏云枫淡淡地开口。
夏云枫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薄唇轻抿,面色凝重,“夜歌,我……”
“当初谢家想要认回苏怡的时候不是同样如此吗?”夜歌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你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的。”
夏云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夜歌你是知道的,催命的解药……”
“左右都是个死人了,国主您还在担心什么?”夜歌站直了身子,悠悠地看着窗外,眸色幽深又透着几分沉凝。死人,说的自然是夏惜柔,不管她死在谁的手中,左右都是逃不过一个死字的;他们之所以前来为的也不是夏惜柔,倒是顾淮,能够寻到当年失踪已久的大皇子倒是意外之喜了。
夏云枫闻言,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夜歌,“当年父王辞世时曾经嘱咐过我,我……”夏惜柔可以死,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做到亲自动手,可是催命的解药说起来要难不难,可要简单也不简单。世人只道催命乃奇毒难解,却不知催命原本无毒,只有加入了药引之后才会变成剧毒,而这份药引便是他们夏凉皇室成员的血。至于解药,便是药引所取之人心尖那一滴最精纯的心头血。想要解药,必须将人的心活生生的剥开,其间更不能让人死亡,必须是从活体上取下来的心头血方才有效。
当年夏凉先帝在时,曾经嘱咐过他,要好好照顾夏惜柔,他在先帝临终之时承诺过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管夏惜柔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没有怪罪过的原因。惜柔,惜的不是那个所谓的惜柔公主,而是当初先帝最宠爱的红颜闵柔;自古红颜多薄命,闵柔进宫不过短短两年就难产而终,不管是真的难产,还是后宫争夺,闵柔都是人生的赢家,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先帝连死前都忘不掉她。
“如果国主做不到,夜歌愿意代劳。”夜歌的语气仍旧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波动,就算说着那样残忍的话,可面上的表情仍旧没变,带着淡淡的温润。
“哎——”
夏云枫沉沉地叹了口气,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夜歌,我……”
“夜歌所认识的国主,英勇果敢。”夜歌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转头望着窗外,“能寻回大皇子乃意外之喜,可国主也勿忘咱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所谓的目的,自然是元帝宝藏。
说起元帝宝藏,夏云枫的面色不由得有几分沉凝,他眉宇微微颦蹙着,心里仍旧挂念着顾淮,可是却不得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压到心底,抬眸看着夜歌。
“虽然楚皇答应与咱们合作,但正所谓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国主心里也当有些防备才是。”纵然说着这样的话,可夜歌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冷冷的,语气深幽,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般。
夏云枫眉宇颦蹙着,点点头,然后似又想起了什么,“听闻西楚有方外高人名号普济,如今已经一百六十余高龄,隐居丹青山中,夜歌你说,那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