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张府的拜帖又一次被送进了竹苑,而这次,上面写明了,张若心明天便会来冷府。
入夜之前,冷意晴做了一份梅花糕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未时,一顶红漆金盖的轿子停在了竹苑门口,冷意晴已然等候多时了,不知为何,未见到张若心之前,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丫鬟撩开了轿帘,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纤纤细手扶了过来,然后一个身着紫色染墨莲花曳地裙的女子从容地走了出来。
她面带笑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柳眉弯弯,喜上眉梢,耳珠上摇晃不止的紫色珍珠恰好垂于肩膀之上,显得她更为温婉柔和了。
眉尾的那颗痣令冷意晴一眼便认出她来了。
“张姐姐,”按着年级,冷意晴小她两岁,无论是不是张若溪,叫一声姐姐,总是没错的。
张若心不说话,紧盯着冷意晴瞧了半天,随后,‘扑哧’笑了出来,“晴儿,怎得十年不见,你如此拘谨了?”
一句‘晴儿’将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进了,冷意晴雀跃地迎了上去,笑得神采飞扬,“真是你,若溪姐姐。”
张若心闻言,顿时热泪盈眶,“我以为你忘记了,原来你没忘。”
两人携手,相视良久后才进了屋子。
冷意晴净手后,亲自泡了一壶香茶,梅花糕端出来时正冒着热气,看得张若心食指大动,忍不住舔舐嘴唇,“想了十年的梅花糕,终于又吃到了。”
冷意晴的印象中,张若心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人长大了,难免多了愁绪,她眉心隐隐而蹙,并没因这次相聚而消散。
“这是妹妹亲手做的,姐姐若是喜欢多吃一点,”冷意晴心里滑过一阵感动,小时候的情景又一次闪现在脑海之中,感慨道,“也不知道那个唱戏的姐姐现在人在哪里?”
“姐姐?你说那个戏子啊?”张若心慢慢咽下一块梅花糕之后,不明问道。
冷意晴点了点头,伤感道,“我还记得当初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定是饿惨了,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吃饱饭?”
“你还是这么忧国忧民啊,现在太平盛世,哪里还有人饿着呢,放心吧,”张若心连忙安慰,又吃了一块梅花糕,吃了茶漱口之后,一改温和颜色,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叫什么萱的,怎么没见她像以前那样紧跟着你呢?”
冷意晴错愕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了,张若心的到来不是简单地叙旧情而已,还是为了明王未来的侍妾——冷意萱。
“前些日子魔怔了,刚好没多久,正在院里养身子呢,姐姐记性还真好,这么久的事情还记得。”冷意晴故意不往明王的方向提,毕竟她今日子是纯粹地想聚一聚而已。
张若心无意中撇了一下嘴角,想笑着掩饰自己对冷意萱的不削,“我哪能记得那么多啊,不过是这两天听说明王要纳一名叫冷意萱的女子为妾,我顺道过来,也瞧瞧是不是咱们府上那位。”
冷意晴笑而不答,端起茶盏轻轻吹去了茶沫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茶,看得张若心有些着急,“晴儿,难道不是咱们府里的?东洲姓冷的,没第二户人家了。”
这话显然透了张若心的底,她打听过冷意萱,而且知道就是冷府的二小姐。
冷意晴之所以没说话,一来是因为张若心是明王未来的王妃,二来她并不想插手冷意萱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却没忘记。
张若心要来府里的事情,冷意晴已经让阿萨私下传到下人那里去了,口口相传之下,应该会到冷意萱的耳朵里,她若不来给张若心请安,那便是没进王府就不把未来王妃放在眼里。
所以,冷意晴料定,冷意萱一定会来。
午膳时辰一到,预先准备的饭菜一一被端进了竹苑,色香味俱全,看得张若心食指大动,甩开了一些名门闺秀的矜持,大快朵颐起来,高兴的时候,连着喝酒,“没想到府里的饭吃这么好吃,以前怎么没觉得,还以为只有伯母的梅花糕最好吃。”
冷意晴闻到那酒味就知道是明月楼的醉人心,当初琪王喝了差点一醉不起,现在张若心也醉意朦胧了,可见了这酒的厉害,而阿萨熟练报出菜品名称也是验证了冷意晴的猜想,这桌饭菜是来自明月楼的。
百里修心思可真细腻,连这一点都帮冷意晴想到了,若是府中普通的饭菜,入不了张若心的眼,人家说不准现在已经离开了。
安置好张若心睡下,冷意晴让阿萨给张府来的丫鬟银锁备了几个好菜,好好地招待了一番,然后又送了一套精致的头面,这才进屋歇着。
正有些睡意的时候,冷意晴朦胧之中听到了冷意萱的声音,还真的来了。
她一个翻身而起,从门缝里看到了一身粉嫩装扮的冷意萱,甜美的样子的确很讨人喜欢,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张若心的眼,现在就先看看丫鬟如何对待冷意萱了。
“姑娘留步,我们小姐正在歇午觉,莫要惊了她。”银锁将冷意萱拦在了门槛之外,这离正屋还有几步距离。
冷意萱在门槛之前站住了脚,脸上挂着体面的笑容,“这位姑娘是……”
“我是我们小姐的贴身丫鬟银锁,姑娘你呢?”银锁反问道。
“我……我是冷意萱,府里排行第二,”冷意萱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在张府的丫鬟面前自称二小姐来抬高身份。
“原来是你啊,”银锁微微屈膝后立刻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如你先回去,等我们小姐醒了,再去叫您。”
这话说得太妙了,即使冷意萱想回去也难以迈步了,要是她真的回去,等张若心一醒,再去叫她,那等同于让正主儿等着小妾了,这不是硬生生撂了张府的脸面嘛。
“无妨,我进去等就是了,”冷意萱故作没听懂银锁的话,抬脚便想进花厅。
银锁赶忙走了过去,提脚踢了冷意萱的脚背,不悦道,“冷二小姐是没听懂我的话吗?小姐在歇息,莫要惊醒她。”
冷意萱从未被一个丫鬟如此弄得如此没了脸面,脸当场挂了下来,“银锁姑娘,我就是在屋里等一下而已,如何会吵着张小姐睡觉呢?”
“我们小姐浅眠,冷二小姐还是不要坚持得好,若真是惊了她,我也免不了被责罚,不如你安安分分在这等着,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冷意萱刚想发作,但是善于隐忍的她很快就意识到不能逞一时之气,便冷哼了一声,说道,“银锁姑娘可真尽责,以后同在王府里,还得请你多帮着调教一下身边的丫鬟呢。”
如碧连忙屈了膝,喊了声‘银锁姐姐’。
银锁也没搭理,而是严防谨守着冷意萱。
冷意晴看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张若心不喜欢冷意萱,已然吩咐了银锁有心为难,眼下虽说是四月春光,但太阳早早地发着淫威,能晒得人大汗淋漓。
可是……冷意晴转念一想,张若心不喜欢冷意萱是不是说明她爱明王,若是这样,那她和自己不是成对立了吗?一想到唯一的发小和自己是这样的结局,冷意晴的心不禁抽痛了。
“呃……”
冷意晴正独自神伤时,张若心有了些清醒,“晴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我们姐妹再说一会儿话。”
冷意晴回神,调侃道,“姐姐一定是在装睡,哪里有人醉了醒过来精神会这么好。”
“怎么没有了?只要这酒是上等好久那便不会头疼发懵,我正问你呢,你这酒什么名儿,等回京,我也整两坛子去,没事喝上一点,好睡之外,还不耽误事。”张若心爽朗地说开了,“你不知道,我在南洲的时候,每晚要喝点酒才能睡觉,醒来时,头疼得厉害,哪里比得上你这里的啊。”
“这酒叫醉人心,是明月楼自己酿的,姐姐喜欢,多带几坛回去。”
“醉人心?”张若心忽然抓住了冷意晴的手,兴奋地问道,“你说这酒叫醉人心?”
“不错,”冷意晴好奇地望着张若心眉飞色舞,不解她为何会这样。
“原来真如玉琪说的那样,这酒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得极为有道理。”张若心说话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冷意晴一时没听清楚。
“谁?”好像提到了琪王的名讳。
“没……没什么,”张若心急忙笑着掩饰,拍了拍冷意晴的手,提议道,“得空带我去明月楼玩玩,我们一醉方休。”
冷意晴笑着应下,“行,舍命陪姐姐。”掩饰就是事实,想来琪王和她是认识的吧。
两人说笑的同时,外边的冷意萱热得早已湿了一层内裳,她阴沉着脸问银锁,“我好想听到里面有响声了,银锁姑娘不如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银锁瞅了一眼纹丝未动的房门,不耐烦地回道,“你都第五遍说这个话了,烦不烦啊?小姐醒了,自然会出来,若是没醒,我一进去,岂不是吵着她了?”
“我分明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你且叫门去,一切责任我当着。”
“你?你算什么东西,敢大胆说这话,”银锁很不屑地讥讽着冷意萱,大有狠狠侮辱一番的样子。
“银锁姑娘,我们小姐和你家小姐以后好歹也是共事一夫的,何必做得这么绝呢,”如碧自不量力地插嘴,以后冷意萱不说,银锁就不知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