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看杀猪和吃炒猪血

第九节 看杀猪和吃猪血:

小时候,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看杀猪和吃猪血。第一次看杀猪和吃猪血是在我二婶的娘家,我堂弟的“姥姥”——我也称为“姥姥”家,这也是我四五岁时发生的事,当时我们和二叔二婶一起过,都住在东院正房里。

我二婶的娘家姓殷,住在城北府君山坡上的垴峪(俗称北山坡,现在的府君山公园里),其实那里就他们一户人家,隶属于山下边的土楼行政村管辖。二婶的父亲已经过世,大哥和二哥都是农民,自己成家立业,住在山下的土楼村。她三哥当八路军牺牲了,三嫂子和儿子与婆婆——也就是我二婶的母亲三个人一起过。她们都到我家来过,尤其是二婶的母亲经常来,我也随着堂弟同样称呼,称二婶的母亲为“姥姥”,称二婶的三嫂为“三妗”,称三妗的孩子(比我大两岁)为“表兄”。

“姥姥”当时有六十岁左右,高高的身材,身体消瘦,但身子骨很结实,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不少皱纹,脑后梳个“小纂”,一看就是个能干活的农家妇女。

“姥姥”家住在府君山上,家里果树多土地少,需要经常到城里来卖水果,再买回米面青菜等。每次来都是赶着毛驴来,驴背上的驮筐里装着山货,卖完水果后就到我家来看她女儿——我二婶。由于路程不远,“姥姥”没有在我家吃过饭,都是呆会儿就走。当然她家树上的水果(杏、梨、柿子、红果)也给我家吃,有时是二婶从娘家带回来,有时是“姥姥”进城卖水果时顺便给送来。

那是腊月的一天上午,“姥姥”赶着驴来到我家,驮筐里有些买的年货,说是家里请师父杀猪,要二婶回去帮忙做饭,还让堂弟我俩跟着一块去看杀猪的。于是我们就一起去“姥姥”家。我和堂弟被二婶分别抱进驴背上的驮筐里,我俩一面一个坐在筐里感到很美,姥姥和二婶赶着驴在后面步行。出了东关往北走不远就开始上山,走的是羊肠小道,驴蹄上的铁掌踏在山路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又走一会儿就到姥姥家了,二婶把我们哥俩抱下驮筐,就卸下驮筐把驴拉进棚里去了。我们小哥俩,在驴背上时就听见猪叫唤,看见三个大汉在捆绑那头大肥猪,从驴背上下来就跑到房屋前边去看他们杀猪。

这时我们看到那口大肥猪已被捆绑住四蹄放在一个大饭桌子(在炕上吃饭用的三十多公分高的矮脚桌子)上边,是把左前蹄与左后蹄绑在一起,右前蹄与右后蹄绑在一起。猪的头部伸在桌子外面,张开嘴拼命地嚎叫,那个杀猪师傅先抡起一根二寸多粗的木杠子,朝那肥猪的脑袋上猛击一下,把猪打晕了,停止了嚎叫。接着他用一尺多长的尖刀捅进猪的脖子,往外放血,地上用一个大瓦盆接血。为了防止猪血凝结干固,瓦盆里已经放了一些清水,旁边一个人拿个木棍搅拌血和水,同时还往盆里撒些碎盐。只见那头猪的鲜血从脖子上的窟窿内咕嘟咕嘟的往外流,后来“血流”越来越小,夹杂着还往外冒着血气泡。在放血的同时,猪的身子和四肢都在抽搐,慢慢的就不动了。

杀猪师傅确认猪死了之后,解开捆绑四蹄的绳索(据说也有的师傅确认不准,解开绳索后猪又苏醒跑了的现象),先“梃猪”。就是在一只后蹄上削开一块皮,把一根一米多长、小手指粗细的铁棍(俗称梃子)从这块皮的下面捅进去(铁棍无尖,防止把皮刺透,又特别光滑,很亮和不锈钢似的),在猪的皮和肌肉之间来搅和,把猪的皮与肌肉分开。这也是一门技术,他可以从后腿处一直捅遍猪的全身,包括脖子、肚子、脊背、前肢和另一个后肢,都能从后肢上的一个入口,用这一根铁棍全捅过来,使这头猪的皮层与肌肉分开。

之后就是“吹猪”,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要求吹猪的人肺活量要大,还要有力气。只见那个师傅坐在小凳上,用右手握住那个削开皮的后蹄,用拇指和二指抻着那块被削开的猪皮,把嘴对准皮与肉之间的小孔,用力往里面吹气。每吹完一口气,就用手掌握紧小孔的上部(后蹄),防止里面的气跑出来。然后扭头做一次深呼吸,吸进一大口气,再次吹进后蹄上皮肉之间的小孔里,同时紧握的手掌要放松,吹完后再紧握。随着杀猪师傅一口一口地往后蹄上的小孔里吹气,这头被杀死的猪逐渐肥胖起来,最后如气球的形状,连脖颈部位和肚子下面的四个肘窝处都鼓胀起来了。这时师傅就用细麻绳把后蹄的气孔上部绑紧,以防止跑气。

下一步就是“刮猪毛”了。在刮猪毛之前要用开水把猪毛烫软,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从这道工序而来的。据说专门杀猪的屠户家里有个很大的锅台和大锅,可以把整个猪放在锅里烫。姥姥家没有那么大的锅,就用普通的锅灶,半身半身的烫毛刮毛。用来刮毛的是一个五六寸宽的铁板,上半部卷成圆桶状,以便用手把握,下面有二寸宽的弧形刀面,底部是刀刃形状非常锋利,在鼓胀的猪身丄一刮,就掉下一片黑毛,露出粗糙的脏肉皮。刮掉一片的黑毛后,再重复刮几下,把毛茬和表皮外面的脏皮一起刮掉,就露出了白白的细肉皮。大锅的热水里除了猪毛还有脏皮。

刮完猪毛,就把拴在后蹄吹气孔上部的细麻绳解开“放气”,气球形状的裸体猪慢慢的憋了下来,逐渐恢复了生前的形状,只是全身的黑毛没有了,变成了雪白的肉皮。接下来的工序就是“开膛”,也就是给猪开膛破肚了。杀猪师傅在猪的臀部两侧各插进一个肉钩子,然后两个人从锅台上把猪抬到院子里,挂在提前在院内的两颗柿子树中间绑好的一根横杠子上。这头猪头朝下耷拉着,地上放了一个大瓦盆。杀猪师傅先用刀从上面,也就是猪的尾巴处向下划开猪的肚皮,取出腹腔内的肠子、“肚子”(肚音堵,胃的俗称)、“尿泡”(膀胱的俗称)等物(俗称下水),放进大盆里。吩咐他的助手(徒弟)端到一边去翻肠子。然后他再划开下面猪的胸腔的肉皮,取出心肝肺包括气嗓管等器官(俗称上水),放在另一个大瓦盆里。

开膛也是技术活,要求只能划开肉皮,不能划破里面的器官,不能在猪腹腔和胸腔里沾上猪的屎和尿。尤其是猪的“苦胆”(胆囊)更不能划破,据说里面的黑色胆汁味道是很苦的,沾在肉上就麻烦了。杀猪师傅是用手把苦胆完整的揪下来的,之后放在一边保存,据说可以当中药使用,是“大凉”的。

这时杀猪师傅的助手(也是徒弟),就端着盛“下水”的大盆到猪圈外的粪堆处去“翻肠子”。这道工序虽然称为“翻肠子”,实际则是先捋后翻,首先要把猪肚子(胃)里的残余食物捋出来,然后才把胃的内壁翻到外面来,进行冲洗。农户家的猪“尿泡”(膀胱)一般没用,把里边的“尿水”捋出来后,从尿道管往里吹气,吹成一个大圆球,再把尿管绕个扣“系死”,就成了个大气球。那年代没有塑胶气球,小孩们就拿猪“尿泡”当气球玩。屠宰户的猪“尿泡”多,洗净后可以在里边装满肉馅,和“灌肠”一样,俗称“小肚”。最费事的是捋肠子,较细的小肠和较粗的大肠连在一起要有几十米,从小肠的前端捋到大肠的末尾要很长时间。把里边的粪便捋出去之后,在从大肠的尾部开始,把肠子的内壁翻到外面,从尾部到前端整个翻过来,需要的时间更长。并且在“翻肠子”的过程中,要一边翻一边用活水冲洗干净。那时没有自来水,“活水”冲洗,就是旁边的一个人用水瓢从桶或者缸里舀水,往下倒在“翻肠子”人手中拿着的肠子上,翻肠子的人一手托着肠子,另一只手在上面擦拭,把粘在肠子内壁上的赃物冲洗掉。

最后的工序是“劈肉”,这是与“翻肠子”同步进行的。杀猪师傅先用切肉刀和尖刀把猪头和四只猪蹄、猪尾巴“卸”(从骨缝里切开,俗称卸)下来,再把猪的“后坐”(臀部)、“前槽”(脖颈部位)卸下来。之后再用剁骨头的“大砍刀”把猪的脊背劈开,分成两大扇肉。再把两大扇的里脊、软肋、硬肋等部位的肉分开,就算完成任务了。

还有一项可以与吹猪、刮毛、开膛、劈肉等同步进行的是“浸猪血”:在师傅吹猪和刮毛的同时,等待血盆里的猪血凝固后,就把它切成方块体,放在锅里“浸”一下。这里的“浸”是蓟县人对“白水煮”的俗称,一般是指在炖肉之前,先把肉块放在锅里用白水煮,待水沸腾(俗称开锅)后,水面呈现一层比较脏的油沫。锅里的肉块并没有煮熟,可是比起生肉来,要紧密硬实些。之后把肉捞出来,“浸肉”的水扔掉。再重新加水,把肉和各种调料放进锅里煮熬,也称为炖肉。“浸猪血”就是用清水煮已经凝固的“血块”,煮成半生不熟的,但是比较结实的“血豆腐”。据说,一头猪的血可以熬出十几斤的“血豆腐”。“血豆腐”可单独炒吃,也可以配其他蔬菜一起炒吃,还可以做汤吃。平时,街上也有人卖这种“血豆腐”,可是卖猪肉的摊位上却不卖“血豆腐”,也不知这些屠户的猪血都干什么用了。

上面说的杀猪过程,大约要几个小时才能结束。本来这天早晨,姥姥来接我们去她家看杀猪时,我心里很高兴,以为中午吃饭一定会有肉吃了。可没想到中午吃饭时,还没有完活,没有肉吃。中午饭吃的是小米干饭、大白菜炖“血豆腐”,虽然也算改善生活了,可没吃到肉,还是使我心里有些失望。吃完午饭继续看杀猪师傅干活,到下午两三点钟才结束。之后,姥姥让师傅割下一块肉,给我们拿回来留过年吃。同时备好驴垛子,又把二婶我们娘仨送了回来。

这次吃的“血豆腐”,不仅是我在幼年时期唯一的一次,也是我三十岁以前唯一的一次。小时候听我母亲说,“血豆腐”喜腥,只有多放油炒才好吃,所以一般人家很少买“血豆腐”吃。因为这次在姥姥家吃的猪血是和大白菜一起熬的,也没感觉到血豆腐有多么好吃。1980年以后,市场上也有了卖“血豆腐”的,我妻子买来血豆腐炒着吃,感觉好吃多了。

过去农村自己家请师傅杀猪的很少,小孩子看杀猪的机会不多,这次姥姥家杀猪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热闹”。1958年吃大食堂后,春节前几天食堂总要杀几口猪,孩子们也都跑去看“热闹”,我又看过几次杀猪的,整个过程都一样。所以对过去农村杀猪的程序,记得比较清楚。

在看到“梃猪”和“吹猪”时,也给我增加了一个疑问,既然通过梃子的穿插和吹气,已经把猪皮和猪肉分离开了,为什么刮完猪毛和表面的糙皮,在开膛破肚之后,切下一块块的猪肉时,猪皮和猪肉又连接成一体了呢?这个谜题多年来一直没有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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