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虽然不是吉日,却也没什么大犯忌的。新世子斋戒后,便是祭告社稷宗庙。其后,朝服盛隆,驾临银安殿,派使者宣告文书。
虽然比不上天子立后,却也好一阵忙乱。
疏真头戴凤冠,式样却与皇后的六龙三凤有所不同,只有单只凤凰口衔明珠,分七股垂下。礼服上也不见山河社稷,而只有祥云朱雀。
向朝廷请封的金册诰命还未来得及送来,燮王朱炎便亲自主持,将一柄黄玉如意放入她掌心,顿时四周一片哗然——这可是世代先王传下的重宝!
珠玉垂落眼帘,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恍惚一瞬间,他深深一眼看来,好似要刻入心中,永远不忘。
那副“佳儿佳妇”的墨宝,已经制成牌匾,高悬堂上——又有谁能揣测出,这笔走龙蛇之际,主人的心境?
对于疏真的出身,姓氏,众臣虽然好奇议论,却在朱炎、朱闻那里连碰了两个硬钉子后,再不敢多问。
礼成之际,燮王与新世子夫妇正要升殿受谒,此时宫外仿佛水波涟漪一般,传来不轻不重的喧哗。
喧哗声并不惊惶,笑意与惊呼越来越近。
“禀报王上,陈国主送上贺礼。夜明珠一对,银犀角十双……”
副使念到此处,却仿佛哽了一下,“国主亲笔所书,言明,这是替世子妃添妆。”
微微的骚动在人群中响起,疏真端坐如仪,气定神闲之下,不自然流露的清贵尊华,却是让所有人都暗自纳罕。
陈国主当年被越人滋扰十城,她当时替他主持了公道,如今这是……
疏真无奈的摸了摸额际,知道金禅在城下的喊话,终于使得流言传开了,如今各国或明或暗,心中都是有数。
随后又有数为国君和世家家主派人送来重礼,众人啧啧称奇之下,看向新世子妃的神情也越来越奇怪,有消息灵通的,开始窃窃说起那个古怪而离奇的流言。
众人随即拜见行礼,正要赐下宴席,又有客到,这次来的,竟然是狄人大王的使者。
两国交兵,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大敌送礼,使得所有人都轰然起身围观了。
“我们大王听说世子大喜,特地送来贺礼。”
使者口音有些怪异,态度也不那么恭谨,礼物更是寻常的貂裘野味一类,但人们想起这次的大胜,面上都有欣喜自得之色。
礼物呈了上来,使者却并不退下,他手一挥,另有一只狭长木匣被送上。
“这是我们大王给世子妃的贺礼。”
金禅这是在捣什么鬼?
疏真心中想着,却断然起身,接过木匣。
翻开一看,顿时只觉得金光灿然,竟是一柄精美的纯金带钩!
带钩乃是狄人等异族随身之物,开始只是装饰,后来却刻意磨得锋利,作为山穷水尽之时,自行了断的器物,特别是女子,若要不受他族男人的侮辱,便会将此物刺入咽喉。
朱闻一向镇守边疆,乍一见此物,顿时怒火上涌,目光如电一般射向来使,“好大的胆子!”
疏真不动声色的看完,甚至还抚摩了一下带钩,赞了一句,“真是好手艺。”
随即看向来使,“替我感谢你们大王。”
未等他回答,她微微一笑,明艳飒然之光,顿时让所有人都心中一荡,随即却被那眸中冷意震慑——
“来人,去取我的回礼来。”
她召过侍女,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有人呈了上来。
那是一件白色长袍,却被生生剪去了袖子。
“我们天朝是礼仪之邦,不至于闹到禽兽一般,行**侮辱之行,你们的妇人可以将带钩取下了……这是送你们的大王的。”
疏真眨了眨眼,嫣然笑道:“我们天朝,只要亡国之君着了这素白袒衣,出城跪求,自愿为臣,便不会为难敌国上下。”
使者语塞,怒气上涌,再要多说,一旁的侍卫得了朱闻眼色,将他用力“请”了出去。
于是宴席开始,刚过一盏,外间喧哗又起。
朱闻放下酒杯,暗骂:“真是没完没了了!”
下一瞬,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是明黄绫袱包着的诏令,九龙翻腾上下,代表着无上威严。
自燮王以下,众人皆肃然起立,静候天子旨意。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并不是什么圣旨,而只是单纯的礼单。
众人先还以为天子年幼,看重燮王威势,这才有所赏赐,谁知钦使卷起黄绫,开始朗念,众人越听越是不对——
“三龙二凤凤冠一座,东珠一斛……”
这、这根本不是世子妃该有的礼制!
“金翟鸟一只,嵌硌子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桃花重挂一件,嵌色暗惊纹小正珠八颗,穿色暗惊纹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颗,珊瑚坠角三个……”
“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八团金龙褂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片金二十匹、蟒缎二十匹、大卷闪缎三匹、小卷闪缎三十二匹、妆缎三十匹、上用金寿字缎二匹……潞蚰八十匹、宫纱二十匹、绫一百匹、纺蚰一百匹……”
众臣子窃窃私语,有懂得朝廷礼制规格的,已经发觉其中蹊跷——
“这明摆着是公主的嫁妆样式!”
这一句暗暗一出,许多人轰然响应,各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念到末了,连“紫檀座汉玉水盛一件,紫檀画玻璃五屏峰”这类室内用具都有,简直太明显不过,这是给公主下嫁时的陪送嫁妆!
众人瞧着上首新世子妃的眼色都不对,先前有小声议论她来历不明的人,简直恨不能溜之大吉。
钦使念完礼单,未等众人谢恩,便来到疏真座前。
“这是万岁的一点心意,他要下臣转达……”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说了句什么,疏真呆然,随后双目竟落下泪来,面上神情却是激动与喜悦交杂。
殿中人多嘴杂,钦使也不多说,饮一杯酒,随即告辞离去。
朱闻担心,略微靠近疏真,只听她轻声道:“他居然,还认我这个姐姐!”
怕她想起往事又伤心,他于是伸过手去,从袖中捏了捏她的掌心,只觉得柔若无骨,不禁又多摸了两把。
她破涕为笑,斜了他一眼,“把爪子收回去。”
两人于是略微分开些,开始接受众臣的恭贺。一片人声鼎沸中,眼波却是若有若无的流转,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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