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上班简直可称是落荒而逃。朱丽对他太好了,好得客气,让他心生恐惧,疑神疑鬼。他不知道朱丽有没有从她的律师同学那里打听到什么,也不知道朱家三口是不是在他出狱时候看出些什么端倪。朱丽或者不知,但她父母人老成精,哪是容易哄骗的。否则,为什么朱丽对他好得异常?明成都觉得自己快成了《狂人日记》里的狂人,连赵家的狗何以看他两眼的事儿也要在心中探究一番。他也想不想的,但他不得不想啊,他怕。
可是朱丽又温柔地送他下楼梯,朱丽说是拎垃圾下去顺路。明成想,这以前都是钟点工的事,怎么朱丽现在反常地勤快了?走到楼下明成习惯性地想掏钥匙,才摸进裤袋,朱丽看见了道:“你的车子不是放在朋友那儿寄售吗?不知道卖了没有。”
说到卖车子的事,虽然才相隔不到三整天,可明成真觉得恍若隔世。他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声音叫他名字。他回头,见是一个穿着简单干净白色t恤的高大黑脸男子冲他走来,脸色甚是不善。看到这副结实身板,明成先自一寒,心中冒出曾经打落到他身上那些拳头的主人,脑袋一片空白。但朱丽在侧,他只有硬着头皮问一句:“你是哪位?”
“我叫石天冬,这儿等了你一早上。”石天冬说话时候,已经欺近明成身边,一把抓住明成的手腕,三下两下,眼花缭乱间将明成背身压到就近一辆车顶,那辆车受惊,警报立即哇哇大叫。警报声中,石天冬俯身对明成道:“记着,你绝对不是我对手。这回苏小姐不让我动手,我放过你。以后再敢对苏小姐动手,我要你好看。”说完手一推,将明成推了个趔趄,便掠一眼惊住的朱丽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朱丽都没反应过来。
石天冬昨晚送明玉回城后,住回自己的单身公寓,本来是想上门找明成的,但碍于上次送粥来时看到明玉的父亲住这扇门里,他怕贸然上门寻事吓着老先生,只好早早张起了网等在楼下,等明成下楼。其实在楼下找明成生事他也不敢多耗时间,怕苏父发现了下楼,依然还是受惊吓。吓到苏父,那可就对不起明玉了。他只有速战速决,展示一下实力,小小消自己心头一口恶气,又警告明成别以为明玉身后没帮手,作罢。
朱丽反应过来,忙跑到明成身边,两人依偎着默默看石天冬走远,消失。朱丽不认为石天冬是明玉派来,说明玉既然放出明成就不会多此一举,可明成不信。苏明玉都能下黑手把他送进坐牢,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她的黑暗心机朱丽怎么能懂?但明成不愿反驳眼下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支柱朱丽,他只是再次以此为奇耻大辱之一,暗中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结一道记事的绳结。他想到,苏明玉能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仗着几个臭钱在他面前横行吗?那么走着瞧,他也会挣钱。他不会再莽撞地自投罗网,他会改变策略。他心中咬牙切齿,但嘴上什么都没怨,仿佛没事人一般。朱丽惊讶地看看明成,难得他如此诅咒发誓地说要好好工作,不像以前都是自诩天资过人,得过且过照样滋润潇洒。想到他是遭遇巨大创痛后才改变的决定,朱丽反而心下不忍,不知道此时的明成心头如何地憋着一股子劲气,她反而希望此时的明成能够没心没肺地发作几天,把心头怨气愤懑全都发散出来了,以后再汲取教训轻装上阵。现在这样压抑着自己,带着深度灰暗的记忆一百八十度转弯,明成往后的心路将何其艰难。
但让坐上出租车后的明成彷徨的是,朱丽如果知道了他在里面的遭遇,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万一哪天变态阴暗的苏明玉看不得他和朱丽的好,将昨天在他眼前一晃的字条晃到朱丽面前呢?她会做的,一定会做的,她会提出将字条焚烧在母亲坟前,搅得母亲地下不安,她又怎会放过朱丽?明成流着冷汗悲观地想,难道他得为朱丽而向苏明玉低头?低头,男儿的头是那么容易低下的吗?男儿只有被打趴下,但绝不低头。可万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苏明玉向朱丽胡说八道,朱丽会不会鄙夷地弃他而去?明成一路恍惚,一路咬牙切齿,一路彷徨,神情复杂地出现在熟悉的办公室。才离开两天,恍若已是隔世。
办公室诸人一上班就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激动地讨论筹款事宜,资历高的稳笃笃坐在自己办公桌边弹着手指得意自己手头有粮,年纪轻的纷纷讲述自己借款经历。明成本来不想搭理,他刚才去周经理办公室看看,想把投资份额送给周经理,也算是自己一个人情,没想到周经理不在。他强笑着听同事议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忙忙碌碌处理案头乱七八糟的文件,两天不来,好像地球哪个地方会着火。
但听着听着,明成的心又痒了。多好的机会,看人家工厂老会计只要七成的红利都想挤进来,他为什么要放弃?朱丽这个注册会计师脸皮薄,尽想着快点还钱,才会说赚不到红利。若是真没什么花头,大家都这么急切干什么?尤其是周经理,她不知道多想占了他的那一份投资呢,如果没有好的产出,谁会这么积极。那么顺手的投资,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会不会放弃投资送人情给周经理,还被周经理取笑没本事?但是如果……朱丽会不会跟他翻脸?
明成心中挺活动的,但顾虑也是很多,尤其是顾虑到今早出门时候对朱丽的承诺。但唾手可得的红利和同事热火朝天的议论更裹胁了他。明成怔怔地听着同事压低声音憋着兴奋的讨论,看他们终于讨论结束,心神不宁地回办公桌做事,心中举棋不定。他忽然想到一个好法子,忙走岀办公室找僻静处打电话给帮他卖车的朋友。
拨打朋友电话时候,明成在心中抛起一枚硬币。如果车子还没卖岀,那他就依照早上对朱丽说的办,把车子取回来,不卖了,股份让给周经理,他继续用车子好好跑业务。但是如果人家已经付钱取车了,他总不能将卖出的车子强要回来吧,那太不符合商业原则,既然卖了就得落子无悔,拿回来的钱放着也是放着,那个……正好投资。朱丽肯定能够理解。
明成心目中一枚亮闪闪的硬币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慢腾腾落到手心,明成紧张地一把抓住,提心吊胆地展开手心察看:朋友不仅帮他收足卖车款,而且手续都已经帮他办了一半。ok,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别无选择。
明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被周经理看见,被周经理叫进去。有了朋友那边已经收到的车款支撑,明成心中有了好不容易恢复的底气。坐到周经理面前,都不等周经理开口,他已经兴冲冲地笑着道:“周经理,我已经筹够十六万,你借我十万好不好?我写借条给你,利息你来定,或者,十万的股份实际归你,红利全部归你。”
周经理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筹足了大部分。既然如此,周经理也只能答应承诺,大方地亲手起草借条,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借给你十万,一年为期,从下个月起,你从每月工资拿出一万元还我。钱就不交给你了,付款当天一起交给沈厂长,省得我今天跑银行。红利嘛,我也不收你,我只收利息,两成,够交情吧?”
周经理做事很利落,嘴上说话,手下早啪啪啪在电脑上打岀借条,两眼没看明成,一会儿就将电脑屏幕一转,让明成自己看内容合适不合适。
明成真没想到周经理做事这么爽快大方,他原以为需要一番口舌才能打动周经理,没想到什么都不用,就像以前对妈提要求似的,只要把理由说清楚,什么问题都很方便解决。他一边看电脑,一边激动得喃喃地道:“周经理,真谢谢你。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你交给我的两单生意,一定不辜负你对我的好。”明成才被关两夜差点冷下去的心,被周经理真金白银的大方温暖了一些。还是有好人的,他是真的不能辜负周经理对他一贯的关心。
在打印出来的一式两份的借条上签下名字,明成如释重负地想,大局初定,不,大局已定,相信我,朱丽,这绝对是一笔赚钱的投资。
顺其自然地完成一桩心愿的明成开始好好工作,昨天以前的事,他收进心底,他发誓好好做人。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无力而被明玉玩弄于手心,不敢也不愿再一次面对朱丽痛心的沉默和关怀,也不愿、不敢看到岳父岳母眼睛里流露的担心。他自强,不自强无以自救,他一个大男人怎能被人捏着欺负。
明成的劲头很足。但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这两只踩惯了油门的脚已经不适应在赤日炎炎之下奔波。没有车子,做事平添不少麻烦,效率低下许多,行动直径大大缩小。尤其是从空调环境走到大太阳底下,那简直是一种煎熬。有一笔业务,最好应该是立即去几家供货单位现场比较一下效果,讨论一下工艺。但是明成出门前看了一下气象网站,一看明天阴伴有雷阵雨,那就说明天阴凉,他有机地将出门时间调整到了明天。
不知是紧张的工作,还是紧张的神经,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天的上班,明成觉得很累,也很气闷,但他一直勉强地培养着情绪,勉强地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他很想扔下所有的事情不干,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吸一支烟,独自发一会儿呆,但是他竭力抑制自己偷懒的冲动,不行,他不能辜负朱丽,还有在天上看着他的妈妈,他必须自强。
虽然,明成的思维节奏还是很不适应自强的节拍,但是他在调整自己,咬牙切齿地对抗自己的懒劲,所以,一天的上班才会这么辛苦吧。
朱丽却待在家里胡思乱想,想刚才,想昨天,想前天,不知道那个自称石天冬的人是明玉的什么人。说是男朋友吧,又不像,那么粗糙的人看上去不像是配得上明玉的成功人士。会是明玉的手下吗?可能性很大,明玉手下大将众多,万一个个都看着明成不顺眼,都想借机立功在明玉面前博取表现,如果大家纷纷上门,明成以后的日子就难了。皮肉之伤倒也罢了,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打掉的是明成的信心。明成的信心已经见底,不能再受打击。
朱丽想,只有她帮明成了,无论如何得去见见明玉,还没好好道谢呢,更得请她手下留情,不能毁了明成。但是,朱丽摸摸皮夹里的钱,发了会儿愣。总不能空手上门。朱丽思前想后,还是去买了一些漂亮昂贵的水果,自己包扎成果篮。去之前还得先了解一下明玉的住处,她手头只有大嫂从明玉家打到她家的那个电话号码和明玉的手机号码,她得预约。
朱丽的第一个电话打到明玉的手机,没开机。朱丽犹豫了一下,打向明玉家的座机。
此时明玉吃饱喝足正对着地图和笔记本电脑,坐书房里跷着脚想未来的步骤,石天冬早上过来送早餐,才说了几句话,就被一个电话喊出去,来电的好像是他什么朋友。对于石天冬的殷勤,明玉采取来日方长的态度。她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不会再有时间与石天冬周旋。而石天冬则是明天将回到香港,暂时不可能再有交集,现代人做事都是只看眼前,一年半载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老蒙已经跟她说了收购发生在哪里,正是她预想的武汉。蒙总的意图呼之欲出。毫无疑问,今晚蒙总与她谈话肯定三句不离武汉,她得预做准备,不打没准备的仗。
接到朱丽的电话,明玉只觉得心烦。这儿自从接纳大嫂一住,又发善心让父亲的旧家具安放到她的车库,被明成按图索骥找上门来揍了不说,家中座机也因此烦个不停。早上早有大哥大嫂相继电话过来关心她的身体,如今又来一个朱丽,她的清静生活彻底被打乱,生活中原来还有不可承受之亲。
下意识地看看电话上面的号码显示,明玉几乎是想都没想,两眼还是看回电脑,就回了一句:“噢,你们都在家?有什么事吗?”但话一出口,明玉立刻有点敏感地想到,明成在家情有可原,朱丽怎么可能在家?难道是因为重大过失,她被事务所开除了?明玉毫不含糊就紧跟一句:“朱丽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朱丽没想到明玉一句话就问到她头上,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休息一个月。嗯,明玉,身体恢复没有?听声音比前天有力了许多。你在哪里?我来看看你好吗?嗯,我要不要请你爸一起来?”
休息一个月?不是产假,不是婚假,这种一个月的休息,什么原因?“不好意思,我在家处理工作,没时间招呼你,我有恢复,毕竟年轻。谢谢你的关心。朱丽,你一个月的休息是不是处罚?对不起,你是因我受过吗?”
抓住机会,朱丽道:“我们面谈好吗?请让我当面谢谢你,让我心安。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谈。明成上班去了,只有我过去你那边。”
明玉想了想,还是拒绝,“对不起,朱丽,我无立场接受你感谢,我希望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在可控范围之内。见面就免了吧……”明玉善意地为朱丽找了个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因为她这次对不起朱丽,“我这张脸现在不想见人,所以才在家办公。有什么事,你请电话里说。”
朱丽很轻易就抓到明玉话语中细微的变化,那种变化,意味着她态度的软化,意味着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她没有犹豫,抓住机会就道:“明成现在情绪很低落,但有关的心理调节,这是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你约束你的同事,请不要让他们来我家耀武扬威。”
“咦?谁?”明玉心中飞快梳理了一遍同事。
原来不是明玉指使的,果然不是。朱丽松口气,道:“一个高大有力的年轻男子,长得黑黑的,他好像说他姓石。”
石天冬,只能是他,他认识明成的家,早上来的时候他倒没提起来邀功。明玉不由暗笑,不知道黑高的石天冬面对白高的苏明成会是如何的火爆场面。但嘴里还是道:“我知道了,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也希望没有对你们造成太大伤害。放心。”
放心?对于没人上门寻衅的事,朱丽确实是可以放心了,但对于明成今早显而易见的心理变化,她能放心吗?她已经担心了一早上,她几乎是冲口而出:“可是我没法放心,明成变化太大,令人害怕。”说出后才想到,她怎么会与不相干的明玉说这事儿,但又一想,除了明玉,她又能与谁说?对朋友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而对父母,明成的事已经够让父母操心,父母年老了,她不能再拿烦心事叨扰他们。似乎只有明玉可以说。
明玉不料朱丽会对她说这个,刚刚还在说苏明成是成年人,应该自己调整心态。朱丽似乎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唠叨的旧式女人。但她不想管明成的事,想到明成就心烦,她只是公事公办地道:“苏明成比较自我,一向不大会考虑别人死活,最近一阵,你得有心理准备。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如你所说,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应该有抵御风波的能力,我希望他能从中汲取教训。”
朱丽感觉明玉说到点子上,正是她的担心,但也看出明玉有所回避,她此刻真是无人可说,即使从没好言好语说话的明玉也是稀罕的稻草,她也得一把抓住,“我不担心明成不汲取教训,担心的是他钻在教训里拔不出来。你早说过,他不成熟,而且现在又处于心理断奶期。”
明玉没想到她有意贬低明成的话都被朱丽接受了,不由一笑,“朱丽,谁都没担负别人一辈子的责任。包括父母,父母如果担负孩子一辈子,孩子又乐意伏在父母背上一辈子,那很畸形。苏明成不是我愿意交往的类型,所以我对他无法产生关心。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我不想与苏明成再有瓜葛,恕我不想与你讨论有关他的事。”
朱丽听了这话,知道对方下逐客令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只能言尽于此。明玉这回能一反常态跟她客客气气说话,是看在她被停职一个月的分上。总是她和明成先对不起人家。朱丽放下电话,心里放不开的还是明成的变化。刚才与明玉说话时候,把她心底害怕的却不敢想起的问题翻了出来,真说出来了,更知有些东西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倒也罢了,想得太通透,又无法解决问题,只有害死自己。明成的心理变化岂是进去两天就能速成的,变化其实早在婆婆去世后就开始,就是明玉说的心理断奶。他的心理断奶除了去世的婆婆,还有谁能帮他?她朱丽吗?以后她有那能耐又当娘子又当娘?
朱丽想,她能胜任吗?以后每天就像今天一样?那么,她找谁诉呢?似乎无人可诉,家丑不便外扬,老父母也不能永远麻烦。
朱丽耸耸肩,不置可否,但她想,她应该不是个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的人。而且,她相信,明成的异常应该如明玉的客气话所说,只是暂时的,希望明玉能说中。他们是兄妹,总归了解一些,明玉说中了明成的心理断奶,应该也看得出明成的改变吧?希望是。而且明成如果一出来就开开心心,那才是太不正常。或者,是她求好心切了。
坐在书房里的明玉被朱丽一个电话打扰,一时没法聚集心神工作,对着电脑沉思。但她没想明成,她想到了石天冬。想到早上石天冬居然去威胁了明成,用他的两只拳头。如此直接,却如此有效,令她想着就想发笑。想到前天幸好有石天冬抱着她出院……不由一张缺少血色的脸都晕红了。但她孤身惯了,别人接近她反而不适,让她多思多想。她可以在金箍棒画定的圈圈距离之下与人爽朗交流,但万一有人走进圈圈,比如石天冬,虽然她为石天冬对她的尽心感动,但她很难接受石天冬,她将自己缩在圈子里掂量来掂量去,顾虑太多,对石天冬也有失公平。
但明玉几乎不用多考虑,当机立断便决定换了家中座机的电话号码。坐在家中总被不相干的人一逮一个准,她往后还怎么做人啊。想到做到,她出门去附近的电信局。走路过去,太阳很热,照得明玉的脸色白得像个鬼。
半路时候,明玉接到一个电话,石天冬说让她在家等着,他会赶来烧饭。听着石天冬的关怀,想到石天冬今早为她去明成家讨公道,明玉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微笑。但她还是拒绝了石天冬的关怀,她对石天冬说,她开始上班,以后不在家吃饭了。石天冬显然是非常失望,他悻悻地说,那他就找朋友一起吃。
明玉虽然成功拒绝了石天冬,但一路心中并不开心,她这一辈子难得被人当作弱者似的呵护,她竟然有点回味。可是,她从来知道得好处必得事后酬还,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能指望,石天冬要的是什么她怎么可能给予?所以她只有理智地不给予石天冬任何机会。做人,总不能沉溺于享受,总得有点后顾之忧。
吴非带上宝宝返回美国。明哲请假出来送行,心中很是忐忑,虽然联系了那边的好友接机,但是进关岀关,都要吴非一个人抱着宝宝辛苦去做,明哲担心吴非吃不消。而且,与妻儿言别,这一别就将是半年,他现在已经不舍。可以预料,半年后相见,宝宝将会更加活蹦乱跳,但宝宝会排斥他的拥抱吗?明哲切切叮嘱吴非时常上传宝宝的视频上来,还有照片,拍什么都行。也要求吴非时常让宝宝看看他的照片,千万不能让宝宝忘了他这个爸爸。
吴非倒是不怕带着幼小的宝宝进关岀关,以前或许会担心,但经历这次的回国帮苏大强卖房搬家之后,以往赤手空拳闯美国的冲劲和能力又回到身上,她以前不做,那是给明哲机会表现而已,万不得已,她这个家猫还是会亮岀爪子,没什么大不了。男人,是靠不住的。以为结婚后可以靠着男人躲懒一辈子,那只会将自己赶进没有发言权的小媳妇地位。吴非对明哲有着隐隐的失望。
她虽然跟着宝宝一起面对着流泪的明哲和她的父母哭得披头散发,但是入关后,隔绝了外面的亲人,她反而冷静下来,娴熟地抚慰了啼哭的宝宝,自己也擦干眼泪。
与宝宝一起辨认着窗外将要搭乘的飞机,她心头竟然觉得轻松。好了,终于可以逃离苏家这个沉重的麻烦了,她已经极度厌倦苏家层出不穷的非理性人为事故,厌恶明哲摇摆不定的处理态度,她现在终于可以逃离,走得远远的,明哲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她眼不见为净,尤其是不用看明哲左右为难的脸色。她觉得,一个人带宝宝再苦,也只是身体的累,她怕纠缠不休没完没了的心累。
苏家的所有人,她只喜欢明玉一个,但也有点忌惮明玉的狠,所谓喜欢也只停留在远远地欣赏。对于其他人,这趟回国的经历,让她对他们普遍表示失望,包括明哲。吴非旁观者清,知道明哲对他父亲那种盲目的孝敬来源于对母亲早逝的歉疚,他想竭力弥补,但是他又不是腰缠万贯,他的盲目就只有害了她吴非娘儿俩。
吴非登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带着解脱,带着遗憾,也带着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