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谢十一也是因着公事繁忙有些急躁,无论对方说了什么,听在他耳朵里也是阴阳怪气的。还是一向不安分的赵漓扯了扯他,叫他别跟出家人计较。
另一面,引商也及时捂住了华鸢的嘴,点头哈腰的对谢十一赔着笑,然后拽着身边的人飞快的跑出了酒肆。
唯独华鸢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回去的路上还有些不满引商畏惧强权,“当官的怎么了,当官的又不是不会死。”
“人家哪里得罪你了,咒他死你能有什么好处。”引商也不知道华鸢这胡说八道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哪怕是他无心说出来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也不一定会舒坦。
一听这个,华鸢又来劲了,“我还没说完呢,这个姓谢的虽然不是什么短命相,但那面相一看就是命里带煞一生悲苦。”
“你还会算命呢?”引商睇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那你看看我是什么面相。”
她本是略带些无奈说出口的,谁知华鸢真的细细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认真答道,“短命相。”
引商对他翻了个白眼,她就多余理他。
回了道观之后,几人推门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匾额上那几个字再震下来一个。可是他们的动作再谨慎,也挡不住那四个大字本来就松动了。
“啪嗒”一声响,原本的“一口道观”变成了“口道观”。
引商的手忍不住一颤,“啪!”“啪!”又是两声响,这下子可好,干脆变成了“二道观”。
三人一人捡起地上一个“一”字,略显沮丧的准备往观里走,只是一脚还没迈过门槛呢,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几位留步!”
*
谢十一本是无论如何都不想与道士扯上关系的。但是那几个道士一走,赵漓就百般劝着他带那几人一起去司家查案。虽然理由说的冠冕堂皇的,但是猜也猜得出赵漓这小子是拿司家有鬼怪作祟的传闻当了真,担忧之下便想带几个道士在身边以防万一。
谢十一知道自己如何解释这世上没有鬼怪都没什么用处,但也不赞同赵漓带那么几个古古怪怪的道士一起去,“看他们的打扮不伦不类的,哪像是有真本事的人。”
“十一哥,这你就不懂了。在民间啊,往往越是这样稀奇古怪的人,才越是有真本事在身上。”赵漓解释的挺认真的,但是死活没敢把下一句话说出来——你瞧瞧他们看你的眼神,说不定你身上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等了没多久,被派出去找人的下属回来了,身后则跟着略显不情不愿的引商几人。其实若是说心里话,引商是极不愿意与朝廷的人打交道的,没有报酬不说,一不小心还会惹上一身的麻烦。可是今日金吾卫都追到他们道观门口了,哪还由得了她做主?
几人老老实实的拜见了谢十一,在听他说原委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的背后——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正趴在他的肩头上。看身形打扮好像是女子,穿得又很是华丽不似寻常百姓,难不成是哪家的贵族小姐?怎么不肯投胎偏要赖在这个人身边呢?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之后,谢十一心中的厌恶之感又多了几分。也许那些愚昧的百姓们在被道士这样盯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疑神疑鬼,可是他不一样,他从不信奉鬼神之说,自然也只会觉得对方的举动让人不心生不快。
“有盯着我的工夫,不如擦干净眼睛去看看案子那边有什么古怪。”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谢十一转身便上了马先走一步,根本不想再与这几人多呆。
反倒是赵漓安慰了引商他们几句,“十一哥他平日里最不喜欢插手这种事情了,如今有命在身不得不管,难免会心烦气躁的,见谅。”
本就是自己这边失礼了,引商哪还会计较这些事情,剩下这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心平气和的一起往司家那边去了。待他们赶到的时候,谢十一已经基本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战战兢兢坐在一边的老夫人一见引商进门,连忙站起身指着她连声喊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我们家请的那些道士就是他们。”
引商也想说这件事实在是巧,算上这一次,她已经是第三次来司家了。第一次捉鬼,第二次超渡,这第三次算什么?
赵漓提出带着他们的时候只是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如今听说他们在这里捉过鬼,更是有种押对宝的兴奋,连忙指着眼前的屋子叫他们瞧瞧现在还有没有鬼怪。
一听这个,谢十一只觉得自己真是带了个傻子出来。上头说让他们查清鬼怪之事,意思就是无论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最终得出的结论也万万不能与鬼怪之说扯上关系。如今他肯带着这几个道士过来,是想听他们也说一句此地没有恶鬼作祟,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胡说八道坏事。
可是还没等他出言阻止,引商已经老老实实的走进了那间屋子,细细打量一番才后扭头答道,“没有。”
谢十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管赵漓他们还想说什么,锋利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示意他们都闭嘴。
“鬼怪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现在就连你们请过的道士都说这屋子里没有鬼怪作祟,你们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睇了一眼司家众人,最后示意下属们动手去搜人,“现在华家状告你们司家谋害新妇,司家六郎在哪儿?在案子尚未查清的时候,还要请他去官府里走一遭才是。”
话音未落,老夫人的脸色都白了,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家里会遇上这么多倒霉事,不就是娶了个新妇进门吗,怎么连儿子都要背上人命官司了。
可这委屈现在没人会听她说。
知道司黎现在不在司家之后,谢十一便带人往平康坊赶去,一群人边走还边在那儿想着这事——到底是不是他杀,现在谁也说不清,但是妻子都吊死了,丈夫还流连北里1不肯回家看看的可真是少有。
“查案,无关的人都滚出去。”
虽然嘴上没抱怨什么,可因为这件破事就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谢十一也早就没了耐心,赶到平康坊之后,直接踹开那小楼的大门便走了进去。里面的客人们见他面色不善又是金吾卫的人,谁都不敢再耽搁,纷纷往外跑去生怕自己也被连累,唯独这里的老板慌慌张张凑上来问着出了什么事。
而就在这时,二楼却突然传出一声相当凄厉的喊叫。
听出那是司黎的声音后,本来想向金吾卫众人告辞的引商微微一怔。赵漓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很快指了指楼上叫她先上去看看。
无法,引商摸了摸兜里那几道符咒,还是扯着天灵和华鸢走上了楼。三人都走得战战兢兢,快要走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又默契的站住了脚步,果然,下一刻那房门便从屋内被撞开,趴在门扇上的司黎手脚并用的爬起身,然后跌跌撞撞的往楼梯这边跑来。
引商往墙壁那侧挪了挪脚步,本想给他让个路,叫他跑下去去见谢十一他们,可是腿还没有迈出去,便一眼瞥见了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身影。
已沦为恶鬼的华轩仍穿着一身青衣——那是她缢死的时候穿着的衣衫,不过与生时不同的是,眼下的她全无半点潇洒模样,披头散发帚眉凸睛,一张青紫肿胀的脸配上那两尺长的红舌,要多骇人就有多骇人。
引商几人眼睁睁看着她追着司黎下了楼,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谁也没对谢十一他们多言。
华轩生前那般执着司黎,不惜用尽卑劣手段成为了他的妻子,最后却也间接因他而死。如今沦为恶鬼,更是不能轻易从这个生性浪荡的男人身边离开,大概会一直缠着他到死吧。
这又能说是谁的错?不过是自己种下的因果罢了。
司黎被带金吾卫那些人带走之后,引商他们就再也没关心过这桩案子。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几个都心知肚明华轩是因缢鬼而死,只不过司黎比较倒霉当了堵住悠悠众口的“替死鬼”罢了。何况,谁也不能说他是完全无辜的。
这件事了结之后,引商在道观里安安稳稳的睡了几觉,身心都舒坦了不少,这才深深感受到了世间没有恶鬼作祟的好处。
只可惜这样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叩叩叩!”一日深夜,不知是谁突然叩响了道观的大门。
有门上那幅门画在,能触碰到门扇的都是活生生的凡人,这道观又穷的连贼都引不来,引商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快步跑到门边后便直接拉开了大门,“什么事?”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男子,从相貌上来看相当的年轻,身形略显清瘦,眉眼生得比引商这个女子还要秀气几分,唯独那惨白的脸色在这深更半夜看起来吓人了些。
他面无表情,声音清冽,“找人。”
华鸢是在听到外面的动静之后才想着出来看个究竟的,只是还未等他走出门呢,便见引商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一脸惊恐的说了句,“外面有个姓谢的朋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