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玉原是想着今日凌睿要走,这才一早将几姐妹都叫了过来,等会子一起去送送。再怎么说也得在山上待到凌珩成亲才能回,日子并不短。夏日里的早膳一向用得早,此时才将辰时过半,凌睿还在璋棂阁的书房里做着早课。
得月楼里,几姐妹挤在一起聊着天儿。康姑姑带了几个婆子过来摆了桌子,知道几个姐妹在一起,带了些小零食,特制了冰沙虾米过来当甜点。
嘉蕊坐得离门最近,康姑姑一进门,她便往后面婆子托盘里的碗里凑,嘴里道:“姑姑这又是做了什么好吃的?看起来可真凉快。”
康姑姑浅笑间,把婆子托盘上的冰沙虾米逐一送到每个姑娘的手上,道:“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不敢让姑娘们吃太多冷食,这冰沙都没多放。大姑娘这碗红糖多些,二姑娘身子弱,您这碗就没放冰沙,红糖是放足了的。”
她这话一出,嘉清涨红了脸。她这几日小日子来了,身子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她的贴身丫头柳红不意间在康姑姑面前提了句,康姑姑便记住了。嘉清接过虾米,道了声“谢谢姑姑”。
虞微瞧着她害羞的样子,并不知是她小日子,只当康姑姑想着她已定亲,也该调理身子才是,便打趣着说道:“二姑娘身子就是弱些,未来的姑爷前两日还送了百十来个鸡蛋,康姑姑,您可别忘了煮鸡蛋时加些红糖。”
一句话说得嘉清脸更红。鸡蛋加红糖,一般人家也只在做月子时才有得吃,嘉清定婚这些日子,那边儿礼物从不断,小东小西的也很得人心。嘉清不好意思,只顾低着头喝虾米。
嘉玉因着这句却想起来,那边儿送来的东西,明面儿上都说是姑爷送的。可她私下让映溪打听过,定亲前听到的和定亲后听到的有了些出入,那个公子可不是个规矩的,通房的丫头虽然也只一个,可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事没少做,只是家里有母亲、大嫂压着,才没做出更出格的事儿。
原先嘉玉只想着家境,再看人长得也不错,身份也差不到哪去,便定下了。如今三言两语从别人嘴里听来,倒越来越觉得不是个良配。可这话她却不敢再说。
再者说,男人到了十六七岁,没个通房也不正常。嘉玉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道听途说或许有误也不一定。反正亲事已定,这两人自个儿也是相看好了的,再不能生了异端。
嘉可正喝着虾米,却突然叫了一声。大家看过去,这才发现,有一只狗狗正站在离她不远处。而此时,康姑姑听了嘉玉的话刚坐在了嘉可下首的绣墩上。这狗一对儿菜刀眼,杀气腾腾的样子,直直的把康姑姑瞧着,仅仅是余光已让嘉可跳了起来,大叫一声,躲到了离她最近的康姑姑身后。
康姑姑起身就是一脚,踢在那小狗肚子上,那脚踢过去也是看着重实则轻,小狗叫都没叫一声,移动两步仍站在那儿将康姑姑瞧着。康姑姑这才道:“四姑娘,对不住了,奴才不知道这畜牲跟来了。”又朝众人道:“姑娘们别怕,他不伤人。”
不等嘉可从害怕的情绪中缓解过来,嘉玉贼亮的眼睛盯着那狗,说:“这便是姑姑的小黑?太霸气了,难怪小白会那么惨。”
嘉蕊也看了那狗一眼,却又立马转开视线,道:“我可不敢看着它,好像犯错的倒成了我,这张狗脸可是绝了,天生就是一副随时可以亮武器的气场。”
康姑姑安抚着嘉可坐下,喝斥那狗一声:“出去等着。”那狗听得这句后,呜呜了两声,这才狗模狗样的出了内门。
康姑姑又陪笑道:“大姑娘要是喜欢,就留下。这小东西可能吃了。”
嘉玉笑道:“姑姑养得好好的,做什么送人。我看它的样子挺好,留在姑姑身边儿当个乐趣,在厨房也是一霸。”嘉玉说得一句,挥了手让映菱不再摇扇,说:“听说狗狗一生就认一个主人。姑姑将小黑拉扯这么大,也该它报恩了。”
康姑姑似看了一眼门外,嘴角一丝笑,说:“可不是,刚来时真是可怜,三姑娘还把自己那份食例分了些出来给它,这才养活了。”说到这儿,康姑姑看向嘉杏,笑道:“还真得谢谢三姑娘。”
嘉玉看向嘉杏,瞧她神情淡然,只说:“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我也吃不了那许多。”
嘉玉这才想起杜姬昨日说的。嘉杏的饮食自然是比下人好的,分了些给小黑又怎么了?谁还敢咬舌?便笑说道:“三妹妹也别把自己的给出去了,你自个儿也得吃不是。瞧你瘦的,风都能吹走了似的。” 又朝着康姑姑说:“小黑也算厨房里的一份子,守牢了厨房,每日我都给它加餐。”又说:“狗养好了可比有些个不做事的下人还管用。”
康姑姑像是自个儿得了喜事儿似的,起了身,向嘉玉福了下,道了谢。
几人正说着,凌睿便进来了。
大热天儿的,凌睿穿的是家用薄衫,虽是棉的,却十分透气,比那些个缎子的可好些。
见了嘉玉先叫得一声大姐,再与其他姐妹请了礼。
嘉玉让人看了坐儿,又让康姑姑再去拿一碗冰沙虾米进来。
凌睿得了坐,便对嘉玉道:“先生正在准备,我先来与姐姐说一声儿,按先生的安排,应该是过了晌午就会出发。”
嘉玉又让映菱把那扇子拿了出来,说:“让丫头给二公子扇扇,瞧他头上都有些冒汗了。过来时小厮不曾跟着?打伞的去哪了?”
映菱也没真让小丫头去,自个儿站到了凌睿身后,轻轻摇起了扇子。
凌睿侧了侧身,想要拒绝。这可是大姐的贴身丫头,他哪敢受?
映菱却笑道:“二公子也太客气,大姑娘心疼你,奴才也是为大姑娘分忧不是。”
凌睿不再说话,只一直都侧了身子坐着。又说:“大姐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先生那边忙着,我让他们帮忙去了。”
嘉玉又让丫头递了水果过去,又问道:“公孙先生也要一起去?”
凌睿接过丫头递来的水果,也不吃,只拿在手中。对嘉玉说:“先生本是要去的,大哥没同意,说是营中事务多,没了先生不行。”
嘉玉看向虞微和嘉清等人,笑了笑,道:“哥哥还真把人当他的了,这可是人家师父回来了。”
嘉清笑着应道:“大哥好不容易找了个帮手,可不要人尽其才。”
凌睿仍将那水果拿在手中,都快被他捏熟了。嘉玉瞧此,心想他仍是这样拘束,他虽只是隔房的庶子,可她待他也算尽心,只盼有朝一日能帮上凌珩就好。便道:“你若不喜欢便不吃罢,自个儿姐姐这里,何必拘束。”又看康姑姑进来,便招了手道:“快吃吃这个,你这汗正好下去了,吃了无妨。”
凌睿这才放下那水果。其实他还真是不喜欢吃。他知道大姐待他们好,他不是没良心的人,可是终归他是男子,与这许多女孩儿一起坐着,有些别扭罢了。听得嘉玉说,便真个接过康姑姑拿来的虾米,两三口便喝了个精光。
康姑姑刚出去,丫头进来说老爷那边来了信儿。
嘉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对凌睿笑道:“你也不用现在走了,去同公孙先生说一声儿,他师父要来。”
听到这句,凌睿也只不过是眼神儿亮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起身对嘉玉道:“我这就去。”
嘉玉实是对公孙良这个师父很感兴趣。据说燕统一之前,他有五个国家的国籍,五国的王对他都算礼遇,宋国在有一段时间还将他奉为右相,几乎可说是一人之下。
燕统一之后,昭帝并没有弃他不用,时不时还会请他到宫里住上几日,与他谈天说地,议论国事。如今虽再比不得之前荣耀,却也享着皇家般的礼遇。如今他所住的黄岭便是昭帝所赐。
如果谁说他是上圯老人的弟子,再不济混个饭吃是没问题的。
可依着嘉玉看来,公孙良并没有大肆宣扬,以获得自己在这个纷杂的社会该有的社会地位。甚至在昭帝来时,公孙良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如果那时他见机说明,也许他现在就会在京都了。
可是,嘉玉仍是不明白。公孙良无论是之前的身份,还是拜了上圯老人为师之后的身份,都足以让他混得不错,为何执意要到萧府来?当真是单纯的为了她?她可不信。
看虞微正和嘉清说话,嘉玉便问道:“虞姐姐,上圯老人何许人也?在妹妹心中,公孙先生的才华已是极好,为何要拜他为师?”
虞微对公孙良的事也只知其一,十有八.九仍是模糊的,便只挑了她知道的说:“义兄什么时候认识上圯老人的,我不知道。不过那年我们去黄岭拜师时,看得出来,老人与义兄应该是认识的。”
嘉玉听得如此说,心知以公孙良的身份,认识也不奇怪。只是,当时公孙良显然是落魄了,燕国大将悬了赏的找人,上圯老人怎么就敢收留了他呢?心中有疑问,但也不好问出来,便道:“听说,上圯老人原姓石,都叫他石乐天,说他乐天知命,一生逍遥。”
嘉清也说道:“听大哥说过,他兵法奇特,五国之王竟相争之。”
嘉蕊几人对此毫不了解,寻了冰块来,都围在那冰块周围,一边儿各自说些话。开哥儿睦着那冰块很是好奇,便想用手去摸,结果被嘉杏一把拉开,不让他碰,不让他碰他还非得碰,两人正别扭着。
虞微听嘉清也知,总算有一样,是她知道的多些的,便又道:“我上山后听说,老人年轻的时候也不济事,常是东游西荡,五国之风景都游历尽了的。家里也不知他游到了哪里,只当没这个人。所以老人一直都是独身。”
嘉玉和嘉清听得入神,不住点头。虞微又道:“后来战乱起,老人想回家乡却回不去了。等再回去时已经没有了家人的踪影。再后来,老人渐觉惭愧,在这边儿扎下了根,潜心将他多年所见,演练成了兵书。”
所以,这个石乐天其实对大燕的国土是最熟悉的?以嘉玉所知,石乐天已是近七十的高龄,他所经的战争,大大小小恐怕不下百余场,以毕生的经历所著的兵书,不简单。
可是,虞微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嘉玉觉得荒唐。
“听说五年前,老人的记忆便不太好,除了写下一本兵书,原先那些游记都不知流落到哪去了。”
五年前?大燕开国六年,他五年前开始失忆?这也太巧了。
嘉清听到此,便惋惜道:“若那些游记还在,凭着那些游记,大燕国的地形地貌便豁然开朗了。听说原先宋国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地方,面朝大海,四季如春。不知老人去过没有。”
虞微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现在和老人谈起以前的事儿,他都说不清楚了,一会儿南边一会儿北边的。” 嘉玉只叹道:“那确实可惜。”
心里却十分佩服这个老人。昭帝武力得天下,底下一大群邀功的将军,那都是为他杀出血路来的。可是,他相信谁?原先那四国的贵族之后,他面上是宽待,可事实上却如同软禁,那些人根本出不得京都半步。
绞杀匪寇的命令从来没有断过,还不是因为里边儿混着那些逃落的四国贵族之后。
昭帝也怕,怕他奋力打下的江山坐不了几天就易主了。
石乐天游历四国时结交了不少贵族,他的能力可能比那些逃落的贵族还强大。昭帝一边儿用皇家般的待遇哄着他,一边也是用定时的召见约束着他。
可这石乐天到底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