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唐枭一定要唐果儿嫁给慕容苍的原因,三大世家早就不满于一味的臣服,加诸慕容苍性格暴戾,他若做了新帝,不知会是什么样的。
因此,三大世家从几年前开始,便想尽办法要让自己的嫡女与慕容苍定下婚约。
如果唐果儿诞下慕容苍的孩子,慕容苍便是再狠毒,恐怕也不会狠下心杀自己的孩子。
可惜唐果儿似乎还不够聪明,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虽知道你在云顶寺,父皇也知道,可是总怕有什么不轨之人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左相说你在他手上,还有你二姐四弟也在他手上,父皇说,唐家子嗣不多,你又是唯一的嫡女,万不可让你丢了性命。”
慕容晟说着,咬了咬牙,下一句话竟梗在喉头,无法说下去。
“然后呢?”唐果儿心里猛然蹿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和父皇一商议,便先派了程家主去城门上稳住局势,我在宫里快速学完那套秘法,赶到寒星楼里取到凌家的血,再赶到城门处,左相已经杀了一人。”
“他杀了谁?!”唐果儿攥紧了衣袖,猛地站起身,尖声问道。
“他杀了你二姐唐梦宁。将头割下来悬在马上示威。”慕容晟说着,不由自主闭了闭眼。
那个场景他还记得,他只是去晚了一步,左相已经杀了唐梦宁,接着从马车里拉出了那个所谓的唐果儿。
虽然穿着唐果儿的衣服,身量也有点像,但是那张脸,他一看便松了口气。
只是当他将那置了凌家祖先的血的坛子放上墙头之上时,左相便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吓得肝胆欲裂,左相本以为这只是让三大家族臣服瞎编滥造的,未曾想是真的!
随后得到消息的左相的嫡系本家凌家,为表衷心,从后面偷袭,与程家以及禁军两面夹击,一举拿下了叛军。
凌家本家是衷心的,他知道。
父皇便饶了凌家这一回,那一小碗血并没有打开。
只是可惜的是唐家死了个庶女。
“二姐……”唐果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半晌才重复了一句。
虽然她与唐梦宁感情并不深,但是与唐梦宁的短短几次相处,她明白唐梦宁是少数几个对她真心好的亲人,虽然或许和自己救了她两回有莫大关联。
唐梦宁素日里自己分到的东西就少得可怜,自身体好了之后,便总是亲自送自己最好的东西来给她,虽然聊的无非是有些枯燥的话,聊不了多久,因为唐梦宁自身修为便不高,又是深闺中人,话少得很。
但她毕竟是自己当做亲人的人,一听到唐梦宁死得如此惨,唐果儿的心不禁狠狠揪作一团。
太后在旁听着慕容晟的娓娓叙述,再看唐果儿的表情,心里却涌上一股异样,慕容晟分明是想表达什么的样子。
皇帝将秘法传给了慕容晟,她虽表面上没表示什么,却觉得这件事皇帝确实做错了。
慕容苍才是皇室子孙中最天赋异禀的,慕容晟虽有雅名在外,亲民如子,却太过于普通。
东陵创国之初,慕容氏嫡系血脉个个都强大无比,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创国的帝后被后人唤为神帝神后,且皇族皆是胜者为王,有能者才能继承王位。
可偏偏到了后来,因着国泰民安,皇室中人便不思进取,有三大家族保驾护航,更是以修习灵力为耻,有段时间险些被外戚专政。
虽然现在皇室又恢复了欣欣向荣之态,可早已大不如前。
慕容苍已是其中的佼佼者。
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和皇帝才一开始非要唐果儿嫁给慕容苍不可,强强联合,皇族的血脉才能不继续衰落下去。
这件事,唯有她和皇帝,还有仅有的几个知情人知晓而已。
眼下看着慕容晟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怜惜,让她不由大骇,原以为慕容晟主动说让她带着唐果儿上山诵佛,是他想自己断了对唐果儿的念想。
她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慕容晟收回目光,又轻声道,“果儿,哀家知道你与家中亲人感情深厚,本想等着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告知你,可是罪臣左相如何处置,唐家理应也有说话的份,唐家主如今出征在外,理应让家中嫡长子出面定夺,无奈唐家唯有你一名嫡女……”
“果儿明白。”唐果儿压抑着怒火沉声道,“果儿愿意同去宫中去见左相!”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一阵腥甜味冲上喉头,失态地重重磕上桌沿。
“唐三小姐!”玄静师太在旁,忍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扶她。
“我没事,只是听闻家姐死讯,过于伤心。”唐果儿努力咽下喉头的腥甜,虚弱地回道。
话音未落,她便觉着一股温和的力道顺着手腕上的脉门冲进了经脉之中,在全身游走,玄静在帮她偷偷地渡气!
她随即朝玄静报以感激的一瞥,不动声色拉开玄静的手,泫然欲泣道,“太后、太妃不必为果儿担忧,果儿自己冷静片刻便好。”
说完,又端正坐好,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时地轻轻抽泣一声。
她虽难过,也难过得想哭,唐梦宁这么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惨死,确实可惜,可是她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情感,如此强烈的恨与难过。
方才气急攻心,一定又是唐果儿的残存意识在作祟。
“我一定会为二姐报仇的,果儿你放心吧。”她暗暗在心底道了一句,强烈的情绪这才慢慢淡了下去。
是的,她一定要报仇,如今唐枭不在,世人皆道现在唐府就是个平妻与没用的嫡女主事,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继续拿唐家下手呢!
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玄静师太,皇上这次放过凌家,哀家却觉得,此事万万不能姑息,凌家主赶到斩杀逆贼的时候,正在晟儿取出凌家的血之后。凌家何尝不是观望的态度?程家能及时护主,凌家为何不能?”太后忽而打破了沉默,朝玄静问道。
玄静先是不做声,随后看了慕容晟一眼,“不知大皇子意欲何为?”
“我与父皇都觉得,凌家至少能在紧要关头大义灭亲,实在功大于过,可小惩以示警戒,万不可全族诛杀。”慕容晟斟酌了一瞬回道,“父皇已让我仍将凌家人的血封入寒星楼之中。”
不等玄静作答,太后已摇头道,“晟儿宅心仁厚,与皇帝如出一辙,哀家这才觉得没个人商量。”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是,凌家已起了反心,此次我让晟儿亲自上山,让宫里没有一个主事的人,为的便是试探凌家,恐怕等到入夜晟儿再不回去,凌家就要举事了。”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少有的厉芒。
“如若凌家真的等到入夜再举事,宫中守卫松懈,只要有人里应外合,岂不是如入空门?”玄静嘴里说得事态严重,脸上却不见焦急,“恐怕太后和大皇子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师太果然还是最懂哀家心思的人。”太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玄静双手合十,低头应道,“若是有人里应外合,便看是不是程家了,若不是程家,贫尼觉得,以后倒可完全信任程家。”
太后缓缓点了点同意,端了茶,浅抿了几口,望了低泣的唐果儿一眼,又低叹了一声。
“果儿,用完午膳,哀家便与你一同下山,同去见那罪臣,也好早早有个了断,为唐家做主。”
“是。”唐果儿立刻起身,走到主桌前面,不由分说跪了下去,“谢太后庇佑,谢大皇子庇佑,唐家必然世代忠于慕容皇室。”
声音沙哑中带着坚定。
她在旁听着,自然明白太后的用意,三大世家有谁不听话,便会被太后提防。
哪怕叛乱的时候一直陪在慕容晟身边的忠心耿耿的程家,现在在太后眼里,也只不过是覆手可灭的一族。
有她唐果儿这个唯一驯兽的血脉在,太后定然不会动唐家,在她面前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立下威信而已。
她心里通透如镜,却还是得顺着太后的用意去做,以表忠心,怕太后发现她与玄静已然相认,不敢有丝毫怠慢。
“太后,这礼佛之事不可断,否则佛便会怪罪,太后前几日在病中尚且礼佛,唐三小姐可随大皇子下山,太后却万万不能。”
玄静在旁忽然开口道,话是对着太后说的,竟若有所思看了慕容晟一眼。
“哀家竟然忘了。”太后似是恍然大悟,叹道,“那只等太阳落山之后,果儿你便随晟儿下山去吧,哀家允你可五日之后回云顶寺,待处置了左相之后,你再上山来。”
让她和慕容晟独处?
她没听错吧?太后不是防着她跟慕容晟么?怎么会放她和慕容晟一起下山?
“晟儿你要护果儿周全,万不可让她受到分毫伤害。”太后似是没看到唐果儿惊骇的表情,扭头朝慕容晟道。
“晟儿明白,皇祖母且放心。”慕容晟面色沉静,低声应道。
心里却想着玄静方才那玄妙的一瞥,太妃她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为何要阻止皇祖母跟他们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