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婶走了,吴婆看着疯女人,疯女人看着吴婆。不同的是,疯女人看着吴婆笑,吴婆不笑。

“看你倒也是个可怜人。能说话不?会说话不?你从哪里来?”

疯女人依旧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笑。

“唉,真是白瞎了这双水汪汪的眼睛···”吴婆转身也要走。是呀,幺婶走了,热闹也看不成了,再说锅里还煮着的猪食哩。呀!猪食!怕是要糊了!

吴婆急匆匆地转身就往回走。自然,她不像那些人,不认为自家的茅草屋就要倒了,用她的话说,“这屋子结实得很!再过个三五十年都不成问题!”所以她也就不会去绕路,而是直接从砖楼前的地坝过去。她看见幺婶家的门虚掩着,停了一会儿。“唉,要不要去陪个不是呢?到底是我说话戳了她的痛处。她儿子跟着媳妇去了城里享福哩,丢下她和老头子两个人在这里。不过好在他老头子是个精明的,不然也不能挣了这一个二层的砖楼哩!唉,可谁教他老头子去年一跟头摔在了田坎上,去见了阎王。她也便和我一样成了寡妇!唉,她又能怎么办哩,虽说还每每和我比。但我那次看见她在地坝哭哩。唉,是啊,她每天都要到地坝来望一望,是望她的儿子回来哩!唉,她一个人,可怜哩,哪里比得过我——呀!坏了!我的猪食!”

吴婆在屋里正使劲搅动着那糊了的猪食,舀到桶里预备着凉了给猪提去,建党就回来了。

“母!”

“诶!你回来啦!湾里的菜秧都种好了?!”

“嗯!不累!”

“···”

建党小时候发了高烧,吴婆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烧退下去。想尽了办法,但没用尽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哩!床上躺着重病的男人,哪里还顾得上儿子。办法,也不过就是去这个道士那里求碗水,那个婆子那里画个符。后来,烧退了,但是建党的耳朵却坏了。听力不行,从此每次和他说话,两人都得用吼的,寻常人就是站在山顶也能听见他们说话。因着这个原因,建党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没讨着婆娘。没办法,谁愿意呢?

“母!外面站着的是谁?”

“外面?”吴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咱这屋子,还有人敢来?”

出来一看,不是别人,是疯女人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呢。

“你来做什么?吃饱了就走呀!他幺婶一会儿回过神来不一定会放过你哩!”吴婆说着就对疯女人挥了挥手,让她走。是啊,若是个旁的姑娘站在她的门口,她估计分分钟就要拉过来给建党做媳妇儿。可这是个疯女人,况且还是个来历不明的疯女人。“要不得!”吴婆在心里说道。

疯女人依旧不说话,冲着吴婆笑,又冲着建党笑。笑罢,竟走过去牵住了建党的手!

吴婆愣住了。建党更是傻眼了呀!长这么大,除了母和大姐,他还不曾摸过女人的手哩。他心跳得很快,脸红到了脖子根,但手却没松开。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母,又看了看这个女人。呀!她长得真是好看。建党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发着光,牵着她的手,心里那滋味比麦芽糖还要甜。

“你,你进来坐吧。”建党看女人穿得这样薄,只怕她会被冻着。十月的晚山风,已经很是刮人了。呀!他竟开始心疼她了。想到这里,建党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不像是苹果,倒像是猪食里煮烂了的红薯那样。

吴婆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心里还是没个主意。

“怕什么!疯的也总比没有强!总不能叫建党跟我这个老婆子过一辈子吧!我看这事儿,要得!”

这样一想,吴婆可乐开了花了,好像她明天就能抱上一个大胖孙子似的。

“建党!我去喂猪了,你们聊!”

“诶!”

他们能聊什么呀。疯女人依旧不说话,还是牵住建党的手,一会儿抬头冲他笑,一会儿又低头玩他的手指。建党呢,心里可真是甜呀。他看她穿得这样单薄,皱了皱眉头。她现在可是他的女人哩,他要对她好!他脱下了身上那破旧的,不知母从哪里搞来的牛仔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可疯女人不乐意有这么个东西罩着自己,胳膊一拐,衣服掉在了泥地上。建党也不恼,弯下腰去捡起来,还是给她披上。女人更乐了,直个儿冲着他笑,他就也冲着她笑。两个人就那样在那里傻笑。

晚饭时候,吴婆看着眼前这笑呵呵的一对儿,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建党,你喜欢她不?”

“好吃!”

“母问你喜欢她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不!”

“喜欢!”

“那母让她给你做媳妇!”

建党没回答。他是听见了的。他看了看女人,她依旧在笑。啊,他此刻觉得人生是这样的美好,仿佛之前所做的所有事,受的所有苦,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幸福。就连今下午种下的菜秧也是哩!他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夹了一大夹炒黄秧白放进了女人的碗里。女人呢,还是在笑。夹起那一堆黄秧白,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嚼也不嚼就咽了下去。结果呛着了。能不呛着吗?她吃饭都在笑哩!

三个人都笑起来了,笑得不能更开心了。就像是他们面前的不是连油都没舍得放的黄秧白,而是一大盆肉滋滋的肉哩!

吴婆开心啊。这些年来她老被他幺婶看不起,好像她没他幺婶厉害,多半是为着这个说话靠吼的儿子。唉,谁教他幺婶也有个儿子,还是个全乎儿的!这下好了,建党能取上个媳妇儿,明年再生下个大胖小子,怎么也比他幺婶那个被抛弃在这儿的寡妇要强哩!她也可以在和他幺婶的较量中大胜一筹了!想到这些,吴婆更笑了。可一笑,她就咳嗽个不停,连肚子都像是被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