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宓茶一直扒着车窗往外看,直到沈芙嘉和她住的小区变成了一个小点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她心里揣测着,不知道嘉嘉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喜欢她。
这一次接沈芙嘉来家里, 宓茶能感觉得出, 她的家人对沈芙嘉并不热情, 甚至有两分不喜。
十八岁的恋爱, 别说家长们不看好, 就连宓茶也不知道她们最后到底能不能走下去。
当初沈芙嘉问她, 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宓茶的回答是, 不知道。
她对沈芙嘉说,“以后的事情, 我也说不准。也许哪一天我们就会分开了, 像是凌荫和黄昊一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最后却痛苦地分手。”
“也许十年后, 我会觉得现在的我很幼稚, 很冲动,但是对于现在的宓茶来说, 和嘉嘉在一起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哪怕是最强大的巫师也难以预测出自己的终焉。
宓茶不想过太复杂的日子,她也过不了太复杂的日子。
她没有爸爸老成,没有哥哥聪明, 没有妈妈强大,而百里一族也并不希望宓茶变得太复杂。
心思是阻碍牧师成长的最大祸根, 爷爷奶奶都希望宓茶能够无忧无虑开开心心一辈子。
百里的族长可以有很多,但是阴阳轮全白的牧师只有宓茶一个。
在宓茶出生、测出阴阳轮时, 百里家有关宓茶的培养方向分成两派。
一派以家族利益为首,建议将宓茶养在房里,禁止和外界接触。
只要她什么也不接触,什么也不想,自然就能成为一株一尘不染的仙草,重拾百里家曾经的天极辉煌。
另一派以人为本,认为这样的做法太过残忍,况且千百年来,谁也没法证明,到底是一尘不染有利于牧师的修行,还是看遍千帆后洗尽铅华更利于心灵的升华。
这两种培养牧师的方法不止在百里家有争议,整个牧师界都为此争吵不休了千百年。
东百里、西边秦,百里和秦是当今两大牧师家族的鳌头,牧师协会的会长出自秦家,副会长由百里夫人担任。
在秦家,前者的思想占据主流,每当出现阳轮大于八成的孩子,他们就会立即将其束之高阁,像是供奉神明一般,为他献上朝露花蜜,把一切污秽都和小牧师们隔绝开来,保持他们内心的纯洁与美好。
而在百里,后者的思想占据主导。
两千年来,百里一族不停地迁徙,她们从黄沙长河中走到今天,认为只有见过大千世界的牧师才能拥有更开阔的心灵、才能与天下苍生同感共情。
这两种方法各有道理,但这些年来,百里家的思想引起了质疑。
如果真的按他们所说,牧师需要多接触外界才能成长得更好,那么沾满烟火气息的平民们早就该出现天极的牧师了,可事实是,平民之中压根没出过几个高级的牧师,连王级牧师都寥寥无几。
与此同时,秦家的思想得到了验证,秦家延续不过三百年,其高级牧师的数量已隐隐超过了百里。
百里一族中,有不少族人开始动摇,怀疑自己一族的方法是否错误。
如今百里一族的族长,也就是宓茶的外婆,是一名彻彻底底的保守派,严格遵循祖制。
于是,宓茶按照了百里一族的主流思想,从六岁起跟着同龄人一起上学,直到大学毕业,再回到本家进一步完成牧师的修习,等突破了四级之后,由众长□□同指派历练任务。
宓茶刚刚和沈芙嘉在一起时,她的想法和沈芙嘉一样,觉得两人的时间还多,等到大学毕业后,再慢慢跟沈芙嘉讲自己家里的情况也不迟。
可就在她想当然的时候,一些意外悄然发生了。
高中以来,宓茶一直乖乖听妈妈的话,从不在外面展露[复制]的能力,直到期中考试,她在H市的演练场中,公然使用了这项能力。
期中考试过后,宓茶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翡丝芮和樊景耀等一干暗卫却遭遇了不小的波折。
圣诞前夕,宓茶和沈芙嘉出行,那天只顾着亲昵的她们不曾知道,身后是怎样的一片刀光剑影。
宓挺从小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危险,原因在于他只是个半能力者,一辈子也到不了十级,可宓茶不同。
她的存在将直接决定百里家数十年内的高度。
盘踞半个东方的百里一族,其存在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不提别的,光是秦氏一脉也不愿意对家出现个天极的牧师。
现在的牧师协会会长——那名秦家家主的儿子是一名三十九岁就突破了王级的牧师,被誉为近千年来的天才、牧师一族的希望,在他出生时,阴阳轮是九白一黑。
而宓茶的阴阳轮中,没有一丝的黑暗,通体洁白,如同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盘。
她是一名天生的牧师,也是离天极最近的存在。
当一名天极牧师出现在世界上时,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天极的强者。
当今世界登记在册的天级强者统共五位,可十名王级的能力者可以在天极牧师的增幅下,瞬间拥有天极的实力。
一旦天极的牧师出现,将彻底打乱整个等级的秩序。
如此一来,试问哪个家族、哪个国家还能与百里抗衡?
任何一个家族出现了任何一个天极的强者都没有关系,双拳难敌四手,一个天极再强,外界联合起来也总能将其剿灭。
但天极的牧师不行。
宓茶是不被允许的存在,如果不铲除她,几十年、甚至很可能十几年后,这个世界就将易主,成为百里家的所有物。
蛋糕可以分给百里家一块,但不能让百里家连着上面的小樱桃也一并全端了,连个巧克力牌牌都不留给他们。
宓茶从小受过的刺杀和绑架就不在少数,如今又传出了她使用[复制]这项前所未有的能力的画面,黑暗处的人们焉能不忌惮。
她的处境太过危险,商议过后,本家决定还是先将宓茶带回来,免得节外生枝发生意外。
让宓茶玩到高中毕业,这是本家的最后让步。
当然,本家还不知道,她们小圣女的阴阳轮早已不再是一块完整的白玉,而因爱蒙上了一成黑色。
百里夫人绝不敢将这件事透露回去,一旦被本家知道,不仅沈芙嘉的后果难料,百里家坚持了千年的信念也将毁于一旦。
在高三之前,宓茶一直是百里家信念的支撑,她的存在让族人们坚信,放任小牧师在外生长并不会导致阴轮数量的增加。
可现在宓茶的阴阳轮变了,谁的阴阳轮都可以变,唯独全阳的圣女不能出现差错。
宓茶的变动,极有可能给百里一族带来惊涛骇浪地变革。
或许从此之后,她们家的小牧师也不得不和秦家一样,成为象牙塔里的公主。
这不是百里谷溪和老族长愿意看到的,她们更希望孩子可以多多接触外面的世界,最起码能够体验一下普通孩子的校园生活。
不过,在外面上学的这段时间,宓茶也并非闲着。
每年的寒暑假她都跟着妈妈一同前往战区,在百里一族看来,让牧师们从小就知道生命的沉重是极为重要的一课,每年宓茶都会报名牧师协会的志愿者,去战区救助患者。
这次寒假所要前往的战区是楚国与汉国接壤的边境,距离她们所在的禹国有一万多公里。
前些年宓茶还是和妈妈一起去传送站搭乘传送门,考虑到近期宓茶的安全问题,改乘了私人飞机。
上了飞机后,百里夫人叮嘱了一句,“衣服都带好了吗?那边会很冷。”
“带好了。”宓茶点头。
“那就好。”百里谷溪落了座,翡丝芮和樊景耀跟在她身后上机,他们手上没多少行李,樊景耀双手提着皮箱,里面是他惯用的武器和为小姐夫人准备的防具。
他将行李放好,坐在了宓茶后面。
宓茶转过身来问他,“你见到严煦妈妈了吗?”
前天宓茶送沈芙嘉回家的时候,樊景耀赶了个来回,去本家取了支水系的法杖,第二天就跟着百里家人资部的负责人去了严煦家里,以招严煦入百里为由,将钱和法杖一并送了出去。
宓茶提前跟严煦说好了安排,严煦也应下了。
她明白按照妈妈的性格,绝不会接受女儿同学的帮忙,如果宓茶直接把钱送过来,妈妈是怎么都不肯要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迂回作战了。
虽然只是个由头,但严煦一旦拿了这笔钱,从此以后,也的的确确属于了百里一族。
能力者进入家族,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按理说,严煦应该仔细思考一下。
不加入家族则矣,一旦加入,轻易不能脱离,这是一项影响深远的前途抉择。
严煦没有犹豫,她没有犹豫的资格,也没有犹豫的必要。
她很快答应了宓茶配合这次的演戏。
在百里家找上门来的前一天,严煦在饭桌上跟妈妈和妹妹说了,“妈,你别再去上夜班了,把那些零工都辞了吧。”
当她见过了宓茶的妈妈以后,再看自己的妈妈,发丝灰白,面容憔悴,比百里夫人年迈了太多太多。
两相对比,严煦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严妈妈夹菜的动作一顿,接着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没事,你说我每天五点钟公司就下班了,回到家还不是闲着,不如去外面挣点钱,都是一样的。”
“妈,我说真的。”严煦放下了筷子,认真地望向了她,“我马上就有钱了,你不用再这么忙了。”
一旁扒饭的妹妹抬起了头,看了眼姐姐,“你又得奖了?”
严煦的妹妹严清今年刚刚十五,留着学生头,和她姐姐一样带着细边眼镜,两姐妹如出一辙,容貌极为相近。
“你的奖学金你自己留着花,不要总是打给我。”严妈妈皱了皱眉,“我说了家里没那么缺钱,你自己留着买东西吃。”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女儿不要克扣自己,可严煦从来不听。
有时候她望着这冷冷清清的房子,也在想,或许干脆就让银行拿去拍卖了算了。
她年纪大了,过了四十五岁,没有活儿再要她了,等过个十年,她也将从本职单位里退休,再没有能力去赚大钱。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妈。”严煦唤了一声,她不擅长撒谎,薄唇抿了许久,终于才调整好情绪,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些欢愉的神色来。
“妈,我被一个能力者的大家族看中了,她们给我五百万的助学金。”
“五百万?”严妈妈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手中的筷子松落在了桌上。
严清倒是比妈妈淡定很多,她夹了一口青菜,含在嘴巴里,“哦,好大的狗屎。”
“清清!”严妈妈回神,瞪了她一眼,“不可以这么说话,姐姐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让人瞧上的。”
“姐姐不是年级第二吗,她们也找了年级第一吗?”严清嚼着青菜,“她们给年级第一多少钱?”
“这个我不清楚。”严煦将重点引回钱上,“妈,人家明天下午就过来签合约,有了这五百万,你身上的贷款就能还清了,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严妈妈乍听之下,被五百万三个字砸得眼晕,可回过味来,她不仅不喜,反倒有些担忧。
“这、这可靠吗?”她蹙了蹙眉,“五百万不是个小数字,她们花那么多钱招你过去要你做什么?会不会让你去做坏事?”
她想到了什么,眸中露出了惊恐,连忙抓住了女儿的手,“不,不行,妈妈累一点没关系的,可不能去做违法犯罪的坏事啊。”
这个家已经因为违法而风雨飘零了,再也经不住第二次的打击。
“没有,没有的妈。”严煦摇头,“她们是有名的望族,给这么多钱招我过去,是因为我和她们家族的大小姐配合得很好。”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队里的牧师吗,就是帮我买到法杖的那个。她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这学期我帮了她很多,这笔钱,她们一是想感谢我对她们小姐的照顾,二是打算雇我做小姐的长期伙伴,所以才给那么多钱。”
她的语序有些乱,鼻尖也微微发涩。
面前的妈妈像是只惊弓之鸟,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
她害怕极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紧张敏感。
“哦,原来是这样……”在严煦的解释下,严妈妈慢慢放松了下来,“这么说,你是遇到贵人了。”
“哦,更大的狗屎。”严清开始嚼香菇。
“清清,女孩子不能这么说话!”严妈妈呵斥完后,拉着严煦的手问,“那她们什么时候来?我收拾收拾,别让人家看轻了你。”
“明天下午三点。”严煦喉间莫名堵得慌,“妈,你不用忙,她们不是势利的人。”
“那也不行。”严妈妈立马站了起来,她勾了勾耳畔垂下的灰发,整理下了仪容,“我现在就去超市里买点水果,你们先吃,碗放着我回来再洗。”
“对了,你那个同学也一起来吗?”她转过身来又匆匆地询问,“她爱吃什么,我一起买回来。”
“她不来。”严煦道。
严妈妈愣了下,片刻后怔怔地点头,“啊,是了,那什么时候请她来家里一趟,或者我们去她们家,好好给人道谢。”
“妈,你别这样……她不是什么骄矜的大小姐,她人很好,和其他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严煦眸色复杂,“不过她现在出国了,这段时间恐怕都不太能见到她。”
……
“见到了,”樊景耀回答了宓茶的话,想起那个场景,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妈妈表现得很紧张,好像我们是人贩子似的,要把她女儿绑去山里。”
“然后呢?”宓茶又问。
“就是问了些我们是干什么的、要把她女儿怎么样、她女儿以后还能不能回家……”樊景耀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都是那个小姑娘自己在阅读条款,看完之后她就签字了。”
“那钱和法杖都给了吗?”
“钱给了,法杖她没收。”说起这个倒是令樊景耀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可是一支很适合她的法杖,七十分的丙级水系杖,比她那支二十分的学生用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她就是不要,说自己现在用的就很好了,还说这支法杖对她而言有很深的意义。”
他真搞不懂,五百万都收了,为什么不连着法杖一起收下。
那个女孩子是E408里面除了小姐以外,等级最高的能力者,她应该知道一支好的法杖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樊景耀不知道为什么,翡丝芮却是知道的。
那天是她值班。
她亲眼看见,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扯着那个女孩发白的袖子,垫着脚尖吻上了她的唇角。
五千块钱的法杖不值钱,可烙在其中的感情,值得严煦铭记一生。
这是她有生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挚友为她留下的第一件礼物,她不打算这么快就把它搁置。
最起码,她希望能用这支法杖,为她、为宓茶、为E408赢下全国大赛的总冠军。
她不善表达,可觉醒的能力已然足够说明一切。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和大多数伤害值极高的法师不同,严煦是一名防御型的法师,她有太多需要保护的人。
“啊……”宓茶听完,低呼一声,赞美道,“严煦很节俭的。”
“她的那支法杖才买了没几个月,肯定是舍不得换。那我们把那支丙级留着吧,等严煦大学了再给她。”
“也行。”樊景耀点头,“本家冰系的武器少见,基本都被老爷子砸光了,不过水系还是挺多的,就给她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