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会稽

谗臣误国稚君拒谏范蠡和独山装扮成乞丐模样,晓行夜宿。从宛城向东南,穿过桐柏山,迂回到吴楚两国六十年交兵十八次的主战场弦邑(今光山)鸡父(今固始)

巢邑(今巢县)等地方看了看地形地貌,向当地人询问了当年两军作战情况,又深入到吴国腹地察看了伍子胥在太湖训练的水军。范蠡本想暗暗地拜望一下他所景仰的孙武,但孙武已去陈国隐居了。范蠡和独山回到越国都城时,已是公元前四百九十四年了。范蠡见过已经主了内政的文种大夫后。回到住处,正和独山清理院内杂草,王宫令官急急跑来,传令大王勾践立时召见他。

范蠡一听,立时洗漱了,换上新官服,跟着令官进了王宫。勾践一见范蠡,像个小孩子似的,从宝榻上迅速跑下,拉着范蠡的手“唯唯”地叫了声说:“你可回来了,孤正准备派人到宛城找你呢!”

范蠡见勾践的神态十分真诚,心里不免有些感动,挣脱了勾践的手就势跪下道:“请大王恕罪,微臣回家太久了。”

“唯!‘快快请起!”勾践拉起范蠡,“快坐下,孤有要事问你。”范蠡坐下后说:“大王有何要事?臣愿分忧。”

“唯!”勾践兴奋,“孤想打吴国,让夫差竖子知道孤的厉害!”

“啊!”范蠡不由地惊叫出了声。他刚从吴经过,深知吴国富兵强,正欲向勾践献图强坚守、持久抗吴之计,没想到勾践竟要主动进攻强吴,这是弱国弱兵之大忌。勾践为何有这种想法呢?何人教唆勾践把越往绝路上引呢?

“唯!?你以为如何?”勾践问。

范蠡起身施礼:“大王,臣以为不可!”

“唯!”勾践坐上了宝榻。

“臣以为,吴耻丧其先王,誓矢图报,日夜练兵,三年矣。其志愤,其力齐,不可挡也。”范蠡道,“越宜敛兵坚守,不可进击!”

“唯!”勾践不高兴了,“-李之战前,你是如何说的,你怕别人抢了功?”

勾践说出这样有损范蠡品格的话,是范蠡没有想到的。若是别人如此说,他立时就会跳起来,或理论一番,或兵戎相见。但说这话的是勾践,是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王。范蠡把心中怒火压下,说:“此次和-李之战前完全不同。”

“唯?”勾践望着范蠡,“有何不同?”

“当时之事,越是被迫迎战,情势不同,此其一;吴失信义,趁越新丧用兵,民心不同,此其二;吴先王阖闾年老志柔,而新王夫差……”

“唯!”勾践打断了范蠡的话,“勿再言!”

“是!”范蠡住口。

沉默。

范蠡想越国是勾践的,随他去吧。但又一想,若不把勾践进攻吴国的行动止住,越必败无疑。越若是灭国,扶越制吴助楚,便失了根基。不管勾践如何看自己,救越为上。想到此,范蠡叫了一声“大王!”见勾践没有特别反感,接着说道:“臣以为,国家大事有三。”

“唯?”

“一曰天时;二曰地利;三曰人事。”

“唯?说说看。”

“盈满而不溢出合天时,富实而不骄恣合地利,和而不矜其功合人事。

如今大王你……“范蠡停住了,下面的话他犹豫是否说下去。

“唯?你说!”

范蠡只好接口道:“没有盈满就想溢出;没有富实便骄恣起来;没有勤劳却自夸有功;天时没有具备就先作进攻的一方;人事不具备就挑起事端,违背天意,失去人和,若一意孤行必将妨害国家,也有损大王自已!”

“你是说越国不行,孤不行?”勾践恼怒地连“唯”字也省了,吼道:“你是不是笑孤不勇猛,不会用兵,意气用事?!”

范蠡见勾践发火,慌忙跪下。但范蠡毕竟是范蠡,人虽跪下,气仍高昂,索性把话说了:“大王,臣以为勇猛莽撞,是逆德;干戈刀剑是凶器,挑衅滋战,是处理国事的下策;勇于争夺,好用凶器,阴谋用兵,害人的将被人害。先玩火,必被火烧,先搬石头,必将砸脚……”

“别说了!”勾践吼道,“孤意已定,上大夫,离了你这个夜壶孤照样尿尿!不要以为,孤不会领兵打仗!孤要先发制人,打它措手不及!”勾践生气地吼着,狂笑着:“范蠡,你不是说过,打仗如同打猎吗。这一次,你就在都城呆着,等孤得胜回来分你一碗肉汤吧!哈哈哈,来人,宣石将军进宫议事!”

范蠡已无回夭之力,同时也明白了,是石买将军妒嫉自己在-李之战中的功劳,争一己之私,调唆勾践进攻强吴的-李之战时,石买因为怯战,勾践令他做后翼,没有立上大功。为人臣者,拿国家命运赌气,令人不齿。

范蠡正欲和勾践再理论一番,只见勾践“唯”了一声,挥手让他离去。只好行了礼,羞愧满面地离开了——这是被逐出宫啊!所幸其他朝臣不在。

范蠡回到住地,文种大夫正在客厅等他,慌忙行了礼,择要叙了别后情况,问候了文种家人,然后便说起勾践要攻打吴国的事。范蠡问文种是何态度。文种说,勾践征求他和几个大臣的意见,大家都不同意,只有终日陪着勾践游荡作乐的石买坚决主张先发制人,说打吴国个措手不及,彻底消灭吴国,进军北上,威震中原。

范蠡苦笑:“羽毛未丰,就想搏击千里,恐怕还未出巢,就会跌落在地。”

“大王起初也有些犹豫。”文种道,“石买便从市上购得一只大乌龟带进宫中,说是龟壳背纹象盾牌之形,兴师北上吉利。又把一个死了的神巫,投入江中,说是可颠覆吴国兵船,还在都城外十几里修了一座巫山,把生前从事祭祀活动的人集中埋在那里,说可以保佑越国繁荣昌盛、所向披靡,大王这才决心攻吴。”

“笑话,笑话。”范蠡道,“天时、地利、人事不行,占卜无用,鬼神难佑。石买误国,勾践自误,越国危矣!想不到勾践竟如此幼稚。此事,王后可知?”

文种叹气:“你走这一段时间,听说大王已把王后冷落了,不知真假。”

范蠡抱着一线希望:“此事,王后若知真情,可以劝阻大王。”

文种摇头:“满朝文武已知大王决心伐吴,大王的脾气,谁也难以劝阻。”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石买把大王把越国往死路上引。”范蠡道,“要不,采用非常手段,把石买……”

文种急止住范蠡话头:“少伯,去了一个石买,还有木买、土买,这种人是绝不了的。上有好,下必甚。上好大喜功,下必喜功好大。此事,依他去吧。咱家乡有句土话,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要往南走,你说南面有墙不能走,他非但不信,还怀疑你用心,让他往南走去,撞了墙,他就会回头。那时,他才会明白你是好心。”

“若撞得头破血流,岂不完了。”范蠡道。

“撞的越狠,记得越牢。”文种慢慢道,“兵法上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范蠡笑了,“就怕置之绝地啊!”

“我看过天象,越国气数未绝。”文种说罢起身,“该休息了。”

“好,今晚我也看看星象。”范蠡送客,“问候嫂夫人。隔日我到府上拜望。”

兵败如水临危受命王后姬玉为大王勾践送行时,才发现范蠡不在军中,问范蠡为何未来,勾践顾左右而言他。当着众人面,姬玉不便深问,心中却打了个问号。在内宫时,她曾问过勾践,此次伐吴,众臣是否同意,勾践说,讨伐世仇,个个争先。范蠡这个-李之战的功臣,怎么不露面呢。

姬玉回到后宫,当打听到范蠡反对主动攻吴而要大王强国固守,以待时机时,姬玉的心收紧了。明白-李之战后变得好大喜功的勾践受到石买一类人哄骗,觉得不可一世,听不进范蠡的逆耳忠言了。三万丁壮已经出发,犹如箭已射出,收不回了。姬玉只好向先王祷告,求先王允常保佑勾践和越军。

但她的祷告一点也不灵,从前方传来的消息说,勾践率大军与吴军相遇在夫椒(今江苏吴县太湖边)战于太湖,吴王夫差立于船头,亲自击鼓,激励将士。伍子胥和伯-各乘余皇大舰,顺风扬帆,俱用强弓劲弩,箭如飞蝗,越军逆风,不能抵敌,久未习战,心慌意乱,仓皇南逃,死伤过半。越将胥犴中箭身死,灵姑浮溺水而亡。如今越军已退到钱塘江边,吴军紧迫不舍。越军败局已定,大王惶惶不安。姬玉闻讯,想立即召见范蠡垂问救越之计,又觉不妥,想了一想,便用竹简刻了几个字,让信官即刻送到范蠡府上。

范蠡接到信官送来的王后密简,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速到钱塘救越。”

前线传来的坏消息范蠡也听到了,本想赶去,协助勾践挽救一二,但又怕违了大王让他呆在都城的军令。有了王后的手谕,没了杀头之罪,范蠡便叫上独山,立时出发。路过文种家时,范蠡进去述说了情况,原想把王后手谕放在文种处,以便将来有事时,文种为自己作证。没想到文种一见王后手谕,眼睛一亮,说,有这令,我也可以去了。范蠡会意,不再多言,于是文种带了一个家丁和范蠡独山一道出发了。

范蠡和文种到钱塘江边诸嵇郢帐中,诸嵇郢一见范蠡文种便满面羞愧他说:“老将无能,使越军一败如此。”

范蠡说:“这是天意,哪能怪老将军你呢?此次统兵为石买将军”休提石买!“诸嵇郢愤愤他说,”越军刚到夫椒,立足未稳,便令出战,吴兵稍却,又趋利直进,误入吴军包围,以致全军溃退,损我两员战将……“诸嵇郢说到这里竟流出热泪,”胥犴满身是箭,惨不忍睹,灵姑浮满身是伤,溺死水中。石买刚愎自用,依仗大王宠信,蛮横,把越军带到死路上了。“

诸嵇喘了口气说,“越军撤到此地,我向大王建议,把兵布到南岸,依仗天堑,扼制吴军锐气。石买硬在北岸设防,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上大夫,你是懂兵法的,不到一万残兵,在此设防,吴国十万精兵,冲杀过来,我军只有葬身鱼腹了。”

“大王现在何处?”范蠡问。

“现在在石买帐中。”诸嵇郢道,“没用,大王只听石买的。昨日,几个老兵冒死撞进石买帐中,见到大王,说石买贪财好利,乱杀无罪,人人自危,军无斗志,上下怨恨,石买统兵,越军必败,越国必亡。”

“大王听进去没有?”文种问。“

“大王如何听得进。”诸嵇郢道,“说几个老兵动摇军心,各打四十大棒。”

范蠡道:“我马上去见大王,让他收回在江北设防的自杀之策。”

诸嵇郢摇头:“咱们大王……”

范蠡请文种留在诸嵇帐中,自己带着独山朝石买驻防的地方走去。已经晚了!范蠡摸黑在路上走时,只见北面亮起了密密麻麻、连绵数里的火把,紧接着便听到无数面战鼓发出了雷霆般的进击声,渴望厮杀的吴军将士发出了虎狼般的呼叫。范蠡感到一般人流,不,是一股铁流、血流、火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越军阵地滚滚而来。此时,在江岸设防的越军,看到吴军火把,听到吴军鼓声呐喊声,顿时慌乱起来,有的登船南走,有的跳入江中。范蠡看到这种情况,职业天性使他迅速走到就近军营中,大喝一声:“我是上大夫范蠡,这里听我号令!”独山挥舞手中宝剑,“有不听者,看剑!”

军营中有认得范蠡的老兵,马上欢呼起来:“上大夫,上大夫!范蠡!

范蠡!“迅速围到了范蠡身边叫道:”我们听上大夫的!“

事不宜迟,范蠡大喝:“手持武器,列成方队,弓弩手在前,长枪其后,短剑在内,点上火把,稳住阵脚,任凭吴军冲击,不可妄动。只要顶过前锋,就能守住阵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越军齐叫,并迅速按照范蠡的要求,排好了方队,开战以来,这些越军似乎还没有听到过如此明白,如此坚定有力的命令,顿时勇气大增,连眼也瞪得圆了。

吴军冲来了,范蠡喝声:“放箭!”

随着箭的放出,火把停住了。但很快又冲了上来,放箭,放箭,再放箭!

箭没有了,弓弩手先倒下了。长枪手格斗,格斗,再格斗!长枪手也倒下了。

持短剑短力的正欲厮杀,吴军从他们商边冲过去了。留下的方阵成了铁流中的一座孤岛。范蠡往两边看时,火流已涌过江去了。他想,这不足三百人的孤军,留在这里已无用处,便令大家上船渡江,追寻大军。

天明时分,范蠡带着这一股队伍冲破吴军阵线,来到浦阳江边(今萧山县境)只见黑压压的越军将士,都跪在那里,大声呼叫:“杀石买!杀石买!”

原来众将士都怨恨石买不会用兵,造成越军大败,不杀石买,便不再跟大王走了,正向大王勾践请愿。“不好,要出大事。”范蠡心想。放眼过去,只见勾践站在远处战车上,双手比比划划,不知说些什么。石买站在勾践身边手持宝剑,仍是不可一世。范蠡知道,吴军渡江后,定在重新排阵,一旦冲杀过来,越军这等情况,怎堪一击,石买已把兵逼反,大王若仍用石买,众将士必然溃散。当此之时,为了大王,为了越国,必须当机立断,舍将保帅。

但自己上前去和大王讲,恐大王见疑。范蠡给独山使了一个眼色,独山领会,大喊一声:“要杀石买的,跟我来!”喊声落地,便有几十个壮士手持利刃跟着独山而去。独山跃上跪着的人群头上,过小溪踏石板似的,朝石买那里冲去。紧跟的武士们没有独山的功夫,便踏着人群而去,起初,被踏的人还任其践踏,后来,一哄而起,都向石买冲去,口中高叫:“杀石买!杀石买!”

石买见士兵们冲上来,害怕地叫道:“大王救我!”

勾践没有见过这种兵谏的阵势,害怕起来,叫着:“唯!唯!唯!”

不知该说什么。

范蠡担心兵乱之后,不分青红皂白,伤了大王,三步并做两步跃到勾践跟前,而此时石买己被独山带的兵士剁成了肉泥,勾践吓得瘫倒了战车上。

范蠡跃上战车,高声叫道:“我是上大夫范蠡,奉大王之命斩杀罪臣石买,向全军将士道歉,英明大王一定能带领我门反败为胜!”

“大王英明!”独山带头喊了一句。

“大王英明!”将士们都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称赞大王杀石买的举动。

范蠡附身趋到勾践跟前:“大王,我来了!”

勾践睁眼看到范蠡,立即抓住了他钠手:“好!好!你来了好。”此时勾践听到了士兵们的欢呼,听到了士兵们对他的赞美,从心底感激范蠡救了他的驾。放心他说:“这里你来号令!”范蠡说,“我听大王的。

大王,大家向你欢呼,你站起来说句话。“

“唯?”勾践道,“我重用石买,败了,完了,如何说呢?”

“什么也不用说,和大家招招手!”范蠡说,“话我来说。”

“唯。”勾践强撑着站了起来,向将士们挥手。

将士们从大王的挥手中得到了安慰,得到了鼓励,又欢呼起来:“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范蠡站在勾践身边,高声道:“吴国兵强气胜,战事难以平息,大王体恤将士,令老者、弱者、伤者回家休养,其余人等,愿意追随大王抗吴的,是将升一级,是兵,饷增倍,即刻整队,向会稽山进发!”

将士听罢,又是一阵“大王英明!”的欢呼。

范蠡看到远处吴军正在涌来,建议带领剩下的精兵强将急速退到会稽(今绍兴市东南)一个叫“固城”的小城,以山凭险,长期固守。勾践点头,越军疾速撤离绝地,上了会稽。

吴军跟踪到会稽山,将山团团围住,断了山上取水的道路。伍子胥对夫差说:“大王放心,不出十日,越军必渴死矣。”夫差也高兴地道:“好好,越军无人矣,到此固守,无疑坐以待毙,天助我灭越矣。传令全军,吃好喝好!等着越军溃散。”

范蠡建议勾践到会稽山固守,是他对此山地形十分熟悉,知道山顶之上,有一灵泉,不仅水清可饮,还有嘉鱼可食。上山之后,范蠡请诸嵇郢分派队伍,分兵把守要道。上山的队伍多是自愿跟来,斗志旺盛,勾践巡视之后,心中稍稍宽慰,但悔恨之意却缠绕在心头,对跟随的范蠡说:“不听你的劝戒而出兵,以致落到这步天地,差一点让乱兵杀了。都是石买害了我,害了越国。上大夫,从今后,你与孤共掌国政。”

“大王,君是君,臣是臣。请大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范蠡诚恳地说。

“唯,唯。”勾践有些感动的样子。

重兵压境示弱求生越军在山上,吴军在山下,对峙了十日。

双方都感到奇怪。越方奇怪吴方为何围而不攻。吴方奇怪已断了水道粮路的越军为何没有饥渴溃散。

这一日,吴王夫差正在议事,忽听传报越王勾践有重礼送吴王,夫差命抬进,只见廿个越兵两人一组抬了十个大桶,进帐后,放在地上。夫差问,是何宝物,带队的独山答道,是圣泉和嘉鱼,勾践大王不忍单独享用,特命取鱼五百头以馈吴王尝鲜。夫差感到蹊跷,近前一看,果见桶内全是活鱼,惊叫道,山上何来活鱼?独山答道,天赐山上有一圣泉,流入圣湖,湖中嘉鱼成群,为越之国宝。夫差眼盯着独山说,勾践送礼何意,独山从容答道,吴王英明,小兵不敢妄言。夫差哈哈一笑,好一个小兵,寡人偏要让你“妄言!”独山见状,想起范蠡的交待,壮胆说,天不灭越!请吴王退兵!夫差高叫了一声,“退兵?”狂笑起来,边笑边抽出宝剑,刷地一下将一木桶劈开,顿时,水流满地,活鱼乱蹦。夫差又挥剑向活鱼斩去,瞬时,成了一滩肉浆。独山见状,使了一个眼色,众越兵随他退出,夫差和左右吴将,也没有难为他们。将出帐时,只听夫差高声叫道:“明日勾践,就是今日之鱼!”

给吴王夫差送活鱼是诸嵇郢的主意,意思是告诉夫差,山上不怕围困。

范蠡起初不同意,说一动不如一静,若是惹恼了夫差。岂不弄巧成拙,后来见勾践也十分赞成,一时又无良策,趁机摸一下吴军动态也好。便挑选了十九名壮士,由独山带队去吴方送礼,临行,范蠡根据君王普遍迷信天意的特点,嘱咐独山见机行事,把夭不灭越之意告诉夫差。以便为下一步议和做些铺垫。

独山回到山上,讲了送礼经过。范蠡感到事情不妙,立即和诸嵇郢商议做好应付吴军攻山准备。范蠡带着独山到各个关口看了看,鼓励越军官兵为保越国,保大王而战,还亲自和官兵们一起搬运石头,加固城关,堆做滚石。

自从斩杀石买退守会稽山之后,越军上下把范蠡当成了军事统领。都乐意照他的话去做,见他没有上大夫架子,都很喜欢他。在这种情形下,范蠡实际上已经有了部分兵权。

不出范蠡所料,送鱼的第二天,吴军开始攻山。由于旱有准备,吴军一攻,越军便放响弩滚石,一连三天,吴军不但没有夺下一个上山的关口,还死伤了不少人,气得二十七八岁的吴王夫差大骂不止。令吴军把山坡上下越人坟墓陵基全部毁坏,想以此激怒越军下山决战。被掘了祖坟的越军将士虽然愤怒万分,但明白下山如同进入虎口,都含泪强忍。

吴国宿将伍子胥知道越军有备,会稽山一时难以攻破,便建议夫差在山下筑堡屯兵,长期围困,以待山上水尽粮绝。夫差虽然着急,但一时又无良策,只好点头同意。于是吴军改攻山为筑堡,在会稽山下筑起了环环相连的一座座城堡,断了越军的逃路。

一个多月过去,吴军的困山战术发生作用。山上,圣湖之水已波舀干,腐臭泥水也被淘净,圣泉的水只剩下滴滴嗒嗒的水珠,兵士们昼夜排队接水,望水欲穿,粮食已吃完,野菜已挖完,树叶、山草,都成了充饥的东西。少数身体瘦弱的越兵倒下了。将士开始不安起来,纷纷要求下山决战。说战死比困死强。诸嵇郢和范蠡商议后,组织了一次突围,还没接近吴军阵地,就被吴军的乱箭射回。

这天晚上,明月高悬,勾践在山上固城中临时王宫召集范蠡、文种议事,勾践喝了一口圣泉水,叹气道:“自先王至孤,三十年来,未尝有此败也。

悔不听二大夫之言,以至于此。孤知二大夫,为上天派来助我的,请设计救越。“

文种说:“我听人讲,夏备皮袄,冬备纱,涝备车马,旱备船。闲时置下忙时用。无患时不养谋臣,遇难时方求良策,岂不太晚了吗。”

勾践想起平日只听石买的话,吃喝玩乐,把诸位贤臣的话全不放在心上,脸不由地红了,说:“朝闻道,夕死不晚,今日听到上大夫的话。还不算晚。”

勾践为了表示亲近,走到文种跟前,拉着文种的手说:“孤谨记教训,请大夫放心指教。”

文种见勾践这样;不安地说:“大王,巨冒犯了。”

“哪里,哪里。”勾践内疚地说:“孤误了越国,是孤之过。”这位二十六、七的君王,到了这种地步,不得不把脾气压住了,要是在战前,文种这样说,他早把文种赶出去了。勾践明白,当此之时,只有依靠谋臣,才能化险为夷,若不是听了范蠡的话,上山固守,恐怕早已被吴军象剁嘉鱼那样,剁成肉泥了。想到这里,勾践又过去拉住了范蠡的手,十分谦恭地说:“范上卿,恕寡人拒言之过。救救越国吧!”

范蠡见勾践态度诚恳,言词肯切,心想,一国之君,能如此待臣,也够难为了,心中有些感动。说:“大夫,臣说过,为国三件大事。”

“天时,地利,人事。”勾践抢先说:“寡人已记住了,快说如何办呢?”

范蠡同文种交换了一下眼色:“如今天时未至,地利不吉,取决于人事了。”

“唯?”勾践见范蠡已有主意,眼睛放亮。

范蠡犹豫了一下说:“只有卑词厚礼,以求和解。”

“唯!”勾践松开拉文种和范蠡的手,眼光黯淡。

文种、范蠡见勾践这样,不便再言。

沉默。

山上,巡更的棒子声,传了进来,令人心颤。

“唯,”勾践打破沉默,“山上实有多少将士?”

“五千。”范蠡答。

“山下吴军有多少?”勾践又问。

“十万!”范蠡用严峻的口气答道。

二十比一!外行也明白其中的含义。

勾践叹了口气:“去安排吧。”

文种、范蠡同时跪下:“是。”

文种和范蠡来到诸嵇郢处,把勾践允许和解之意同诸嵇郢说了。

老将诸嵇明白眼前的上策是求和,便主动提出去见吴王。在勾践同意后,第二天,诸嵇郢便带了两个贴身随从打着使者的旗帜下山了。当时规矩,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吴军见一将军只带两名卫士,一路放行。吴王夫差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深入越地两个月了,供给越来越难,官兵们开始思乡,心中十分焦燥,难道说真是“天不灭越”。他正在帐中和伍子胥计议破越之策,门官报告,越国大将军诸嵇郢求见。夫差对诸嵇郢的名字早有所闻,不知这位以厚道著称的将军求见何事,令门官传进。

诸嵇郢让随从站在帐外,自己进帐,行过大礼,不等夫差问话,便开口道:“吴王在上,寡君勾践,遣臣下郢,未带重金厚礼,只带一颗求成之心。

越王自不量力,听从石买谗言,北上得罪了吴王。今石买已被大王诛杀,越王深感罪重,每日叩拜于山顶,乞求吴王赦兔宽宥。吴王英明之君,率十万精兵,围而不攻,君王臣民兵甲免于涂炭,此大恩大德,越人没齿不忘。“

诸嵇郢边说边看着吴王夫差,他见夫差似乎还听得进,便接下去说,“越王勾践愿订立盟约,把越变成向吴贡物献礼的小邑,每年按时向王府纳贡进献,决不懈怠。吴王若许越和解,盛名必将播传天下,若不许,恶名也将传扬天下,四方诸候,必以越为戒,结盟制吴,请吴王权衡利弊。”

吴王夫差虽然年轻气盛,却是外刚内柔,貌勇实怯,十分重视自己名声的人,见勾践派大将来求和,虚荣心已满足一半,又听诸嵇郢讲的有些道理,心里便有不忍心打下去的意思。伍子胥看吴王脸色,知夫差心动,忙说:“大王,吴越世仇,吴国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宝有宝,不稀罕越国的贡礼,要的何物,大王忘了吗?”

夫差想到了杀父之仇,顿时咬牙切齿:“回去让勾践把首级送来,寡人许其和解!”

诸嵇郢狠狠瞪了伍子胥一眼,忿忿施礼告退。

诸嵇郢回到临时王宫,禀报了情况,勾践一听便哭叫起来:“夫差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他活!”拔出佩剑,“走!有种的跟我下山,和夫差决一死战!”说着就要冲出宫门,宫内武士见状,忙跟了上去。文种、范蠡、诸嵇郢等忙上前拦住,好说歹说,把勾践劝到宫中坐下。待勾践平静之后,范蠡说:“大王之命乃越国之命,何以凭一时之忿去硬拼呢!”

“和不能和,拼不能拼,尔等说如何是好?”勾践竟又呜咽起来,“我这个大王还有什么当头,不如尔等把我的头交给夫差算了!”

文种、范蠡、诸嵇郢等见勾践如此说,立即跪下,文种忙说:“臣等无能,使大王蒙羞,请大王恕罪!”

勾践本是生性多疑之人,说拿自己头去是想试试臣下是否有此心。话一出口,见纷纷跪地,心中暗想,还没有背君之人。于是,“唯!”了一声,挥手让大家站起。说:“尔等何罪,全是石买置寡人于此。尔等下去再议如何是好,是和是战总得有个结果。”众臣唯唯告退。范蠡未走。勾践见了,知道范蠡有话要说,没催他退去。

范蠡见只剩下了大王和自己,便说:“大王,臣有一计。”

“唯?”

范蠡凑近勾践道:“臣曾游历诸国,知吴国太宰(最高行政长官)伯-,先祖伯宗为晋国人,官至大夫,被-氏在杀。其子伯州黎逃楚,义被杀。孙子伯-逃亡奔吴,靠伍子胥推荐,当上大夫后,便踩着伍子胥之肩百般谗言,受到阖闾和夫差宠信,夫差对其言听计从。此人贪财好色,若派人暗中会见伯-,结其欢心,订其盟约,太宰伯-言于吴王,吴王一定应允,子胥闻讯劝阻亦晚矣。和局可定。”

勾践听范蠡讲得有理,靠近了些说:“以何重礼见太宰伯-?”

范蠡顿了一下说:“军中所缺者,即为重礼。”

“寡人明白了。谁可担当此任?”

“臣以为非文种大夫不可。”

“上大夫为何不自去?”

范蠡:“-李战后,吴人对我恨之如骨,我去只会激起夫差之怒,于事无补。”

勾践:“寡人明白了。此计甚妙,即办。”大声吆喝,“宣上大夫文种!”

文种巧说夫差许和文种大夫按照勾践的旨意;带着勾践的密简和一名随从,连夜从悬崖顺绳滑下,悄悄地穿过吴军营垒,跑回都城,面见了王后姬玉,禀报了会稽山的危险处境,求王后照大王密简上说的办。

王后姬玉一直关心着战事。当她听说石买已被乱兵杀死,范蠡、文种、诸嵇郢等人已取得勾践信任时,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她深知越弱吴强,对越军固守会稽山后的情况不明,一直放心不下。她一方面让留守大臣组织市民保卫都城。一方面派人和会稽山联络,几次都没有成功。现在见到文种,知道了山上困苦情况,心中压的石头更沉了。她展开竹简一看,眉头紧锁说:“你们男人,一用计,就想到了女人!”

文种顿时羞愧地说:“没有办法之法。请王后宽宥。大王说,女子也要为国效力。”

姬玉苦笑:“好一个为国效力!”

姬玉虽然对用美人计不悦。但还是照勾践密简的要求,从宫中选了八个美女,盛其容饰,一一嘱咐。又从库中取出白壁二十双,黄金千镒(古时计量单位,一镒约二十两)含泪交给文种说:“上大夫,越国交给你了!”

文种也流泪说:“王后放心,臣知份量,若辱此行,无颜回越。”

文种从宫中选了人员车辆拉着美女、宝石、黄金,朝会稽山急进。一更时分,到了太宰伯-营地,即刻求见。伯-刚刚躺下,闻越文种大夫求见,心中不快,本想不见,又想到文种此时到来,一定不会空手。指使手下人探明情况。手下人立即出门,探明文种带来了八名美女和宝石、黄金,向伯-禀报了。伯-一听心中高兴,面上怒道:“宣文种进来!”起身离床,穿着睡衣坐在了会客帐里。

文种被带进后,立即跪下道:“太宰在上,寡君勾践,年幼无知,获罪上国,今已追悔。愿举国为吴臣,恐上国天王不纳。知太宰功德巍巍,一言九鼎。寡君使下臣文种,叩首英明太宰辕门,借重贵言,收寡君于宇下。不腆之仪,聊效薄贽,自此源源而来矣。”文种从怀中掏出礼单跪前呈上。伯-接过礼单,一折两半;作色生气道:“破越指日可待;凡越所有,皆吴所有。区区薄礼,小视吾乎!”文种又跪前一步说:“越兵虽败,尚有精兵五千,以一当十,堪当一战。战而不胜,将尽烧库藏之积,窜身异国,以图再举,安得越有为吴有耶?即吴尽有,然大半归于王宫,太宰同诸将,不过瓜分一二。太宰若主越吴之和,越非降于吴王,实降于太宰也,春秋奉献,未入王宫;先入宰府。是太宰独享全越之利,诸将不得见焉。况困兽犹斗,依山一战,越军同气敌忾,如猛虎下山,太宰之营,敢保无不测之事乎?”

文种这一席话,入了伯-之心。伯-不自觉地点起头来。心想,若是不许和解,越军真向自己营地冲来,自己从楚到吴,好不容易混到的太宰高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可能付之东流。

文种见伯-心动,又说:“此次进献八人,皆出王宫,寡君若生还越国,定当搜寻民间美于此者,送于宰府以备太宰洒扫庭除之用。”

伯-本是贪财好色之人,出兵两月,深感寂寞难耐。眼见美女、宝石、黄金到手,装腔做势了一会,便露出本相。笑脸请文件站起,说:“文大夫舍子胥右营而来吾左营,信吾无害越之意。此事好说,明日,”我引上大夫面见吾王,以决其议。“文种见伯-答应,松了一口气,忙又跪道:”越国全仗太宰成全。这里我代寡君勾践叩拜了!“伯-笑道:”快快请起,伯-承受不起。“命左右安排文种留宿营中,以礼相待。又令左右将宝石、黄金入库,将八个美女引入帐中。

次日一早,伯-带着文种来到中军夫差帐中。伯-让文种在门口稍候,自己先入帐见夫差。文种戏言道:“太宰,勿忘昨夜之欢。”伯-也笑道:“越女别有风情,-终生难忘。”压低声音说,“-不敢独享,昨夜已向大王献了一名。除子胥外的诸位将军,我亦各献了一名,哈哈。”文种闻言,心中真不是滋味!

伯-进帐,见到夫差,行了君臣之礼,问了寝食之安后,述说了越王勾践派文种来营请降之意。

夫差不高兴地说:“寡人与勾践有杀父之仇,如何许其降和?”

伯-不慌不忙道:“大王不记孙武之言乎,‘兵者凶器也’,可暂用不可久用。勾践得罪大王,已表示降服,其君为吴臣,其妻为吴妾,越国之宝器珍玩,尽扫贡于吴宫,乞求大王者,仅存宗祀一线耳。受越之降,厚实也,赦越之罪,显名也,名实双收,有利无弊。若不许降和,勾践将焚庙毁宝,率死士五千,与吴死战。越人向以不怕死著称,-李之战时,三百死囚乱我吴军,先王负伤致死。臣担心越人拼命,必冲中军而来,安得不伤大王乎?”

夫差对越人在-李之战中用三百死囚乱了吴军的事记忆犹新,围山之后,也曾担心这一幕重演。伯-提起此事,心中不禁发怵。伯-见状,又进一步说:“吴军离国太久,人心思乡,臣担心夫概之事……”夫差打了个手势,止住了太宰的话头。

伯-提到的夫概之事,是吴王阖闾伐楚占领郢都之后,其弟夫概在吴都姑苏自立为王的事。夫差对此事十分清楚,故而止住了伯-话头。话头制住了,但此事象阴影一样立时罩在了心头。夫差瞬时思虑了国内情况,虽然一时想不起哪个王叔王弟敢自立为王,但自己王位如何来的,自己清楚,往往就是一瞬之间,一句话决定了谁是君王啊?

“臣以为,”伯-又说,“接受越降,利大于弊。旷日争战,彼在山上,吾在山下,前景难料。”

伯-一席话,使夫差感到,杀父之仇已降到了次等位置。若不许越降,三百死囚一幕重现,自己也可能遭杀身之祸。对峙下去,国内有变,王叔、王兄们被诛的下场,可能落到自己身上。想到这里,觉得许降倒是上策,便问道:“文种大夫安在?”伯-道:“现在帐外候宣。”夫差道:“宣他进来!”

文种听到宣声,知道事情已成,便膝行进帐,步步叩头,行至夫差近前,泣声说道:“亡臣勾践使陪臣文种告上国天王,愿天王赦勾践之罪。勾践愿将越国宝器献天王左右,君为天王贱臣,臣为天王贱民,任听天王驱使。天王若不允,勾践将……”

夫差打断文种的话,他不愿再听到死战之语,高声说:“汝君勾践为臣,能从寡人人吴否?”夫差想,若能把越王勾践带到吴国,越国等于无王,勾践虽生犹死,且生死操自己之手,随意拨弄,杀父之仇随时可报。

文种见夫差有允降之意,叩首说:“既为贱臣,死生在君,敢不侍奉天王左右。”

伯-帮腔道:“如此,大王已得越国,还图什么呢?”

夫差想了想说:“好吧!”

文种又在地下叩起响头:“天王英明!天王大德,高于上天!”

正在此时,接到消息的伍子胥急进中军帐,听到文种的话,满面怒容道:“大王!已许越降乎?”

夫差虽然是伍子胥扶上王位的,但立王之后,便对相国伍子胥常以父辈口气教训他不满意。现在见伍子胥进帐,没有行君臣之礼便质问自己,有些不悦他说:“已许之矣。”

伍子胥一听连叫:“不可!不可!”其声若洪钟,震得军帐颤抖。文种吓得倒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办好。

“为何不可?”夫差冷冷地说。

伍子胥道:“越吴势不两立。吴不灭越,越必灭吴。中原之国,战而胜之,得地不能居,得车不能乘。战越而胜,地可居,舟可乘,此社稷之利。

不可弃也。况又有先王大仇,不灭越,何以还立庭之誓言?“

夫差一听伍子胥如此说,觉得也有道理,一时语塞,眼瞅着伯-,意思说,你说该如何办。

伯-见状,立即冲着伍子胥说道:“相国之言差矣。若以地可居,舟可乘,谓吴越不能共存,则秦、晋、齐、鲁皆为陆国,地可居,车可乘,如何共存至今乎?若谓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则相国之仇在楚,为何不灭楚命允其和耶?今越王愿以臣服,比楚仍答王更低一等,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让大王落刻簿之名,此为忠臣所为乎?”夫差听了,高兴起来。一拍大腿说道:“太宰之言有理,孤有大志于齐,允越和议,越已称臣,孤有何求。相国且退,越国贡品到时,孤分一份给你。”伍子胥气得面如土色,大骂伯-是误国佞臣,伯-看着夫差,也不还口。夫差对伍子胥指桑骂槐很不满意,叫左右:“相国醉了,扶他回营!”左右上前扶伍子胥,被伍子胥甩开,边骂边步出了中军帐,含愤回到右营。途中遇到将军王孙雄,高声叫道:“不出二十年,吴宫便为沼泽矣!”王孙雄看着伍子胥,叹道:“子胥老矣!”

伍子胥走后。夫差问文种:“越王夫妇何时入吴?”

此事,文种事先没有请示,只好说:“寡君蒙天王不诛,天王大德,容寡君回都,悉敛玉帛子女,以贡于吴,愿天王稍宽时日。”

伯-道:“大王既已许降,不怕勾践不来,若其失信,臣愿代大王诛伐。”

“好!好!”夫差急于回国,说道:“五月中旬,寡人在姑苏等汝君到来。”

夫差命王孙雄押文种问至越营,具体敲订盟约条款。太宰伯-屯大军于江北吴山,如勾践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安排停当后,即令伍子胥撤军北归。

伍子胥望了望会稽山长叹了几声,下达了班师的号令。

大王发病军师巧治“宁可战死,也不入吴为奴!”勾践听到要他和王后入吴为奴三年议和条款后,大叫了一声,昏了过去。从为主到为奴,这个变化太大了!勾践,这个一生下来就被捧着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条款。

在场的人,立时慌忙起来。勾践的一个贴身卫士,抽出宝剑朝文种刺去,他认为文种的话气昏了大王。范蠡眼疾手快,一脚将宝剑踢飞后,喝了一声:“安静!”如同响了一声炸雷,把临时王宫中的人都震住了!

范蠡疾步向前,抓住勾践的手脖号了号了脉,又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勾践的脑袋,翻了翻勾践的眼皮,转身说:“大王无事,歇一会便好,盟约事,大王好了再议。”他看着诸嵇郢说:“大将军以为如何?”

此时的诸嵇郢在越有一言九鼎之位。他知目前情势只有等一等再说,便高声说道:“上大夫说得有理!大家暂且退下吧!”

在会稽山的大臣、将军见手握兵权的诸嵇郢这么说,都悄悄离开了。范蠡见大家已离开,便指挥侍人将勾践抬到内室床上,叫来了医生。范蠡见医生笨手笨脚,就让医生站在一边,自己拿起医生箱里的骨针,朝勾践的几处穴位刺去。不一会儿勾践吐了几口白沫,喘了一口气后,呼吸匀称起来。

“无事了!”范蠡拔出骨针,交到医生手里:“再给大王按摩按摩,熬点清醒汤喝。”

医生见范蠡医术高明,佩服地连连点头:“上大夫放心,”

范蠡走出内室,来到议事厅,诸嵇郢、文种仍在,关切地问大王病情。

范蠡看看宫内无人,对文、诸二位悄声说:“大王害有癫狂症。”

二位一惊:“啊?”

范蠡:“不是太重,气迷心时才会发作,此事且莫外传。”

文种摸摸头,苦笑道:“降吴盟约一事,王孙雄将军还在山下等着回复呢。”范蠡对诸嵇郢说:“大将军,你说如何办?”

诸嵇郢道:“当前,和是上策,且吴已撤兵。若再反悔,不仅惹恼吴军,还会失信于天下。至于大王……上大夫,老夫佩服你一向神机,由你安排吧。”

文种也说:“少伯,计从你出,说吴,我已办了,说王,就看你了。”

“好吧。”范蠡说,“既然二位信任我,我就妄言了。正如大将军所言,当此之时,只有与吴讲和才是上上之策。战死容易保国难。要保越国不灭,只有保住大王不死。只要大王还在,越国臣民就有希望,复兴越国就有希望。

敌太强我太弱,大王只有屈尊为奴,满足夫差虚荣心,大王才能下死。这是上天对越国的惩罚。不如此,越国就会被夫差吞掉了。庶民尚且知道,留得青山在,不伯没柴烧。为君为臣,更应明白。文大夫,大将军,这山上已经水尽粮绝,也不好再呆下去,吴军大部已撤,咱们不如趁大王尚未清醒之际,撤离下山,返回诸暨都城,再说服大王如何?其它条款,也只有回都城才能办。“

文、诸二位想了想,都点了头。

范蠡见二位同意,又说:“请文大夫去和王孙雄周旋,告他回都城后再订盟约。请大将军向将士们解释忍为上、和为上之理,整好行装,威武下山回都。”

文、诸二位都说好,分头去办。范蠡返回内室去看勾践病情。在这之前,他只觉得勾践言行怪异,没想到勾践竟有癫狂症。百里长河老师对他说过,伴君如伴虎,嘱他小心。如今伴了一只病虎,更得加倍小心才是。

医生向范蠡禀报了治疗经过。范蠡看到勾践躺在那里,双眼紧闭,疲惫不堪的样子时,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对医生说,大王太劳神了,山上没什么好吃好喝的,快令左右备轿,将大王抬回都城调理。医生也巴不得快回都城,连声说好,让侍人、卫士,赶快安排。

范蠡走出勾践寝室,已是黄昏。无边的云霞把会稽山罩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对人间争斗不感兴趣的一群麻雀在附近丛林里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山上十分安静。范蠡信步走到一个关口哨前,一个年轻士兵正警觉地望着山下。

范蠡同哨兵交谈了起来:“小伙子,山下有什么情况?”

哨兵回头见是范蠡,忙答:“禀报上大夫,吴国大军已经撤走,少数营盘还有人。”

“你当兵几年了?”

“回上大夫,这次北上攻吴才当的兵。”

“家中有何亲人?”

“回上大夫,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

“父亲呢?”

哨兵流下眼泪:“夫椒战败后,父亲和一群在-李打败过吴军的老兵,向大王请愿,罢免石买……被石买刺杀了……”

哨兵的话,使范蠡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了“百里论政”中说:“不怕国弱,就怕君弱,不怕敌强,就怕心散。”夫椒一战,弱君错策,上下离心,如何不败呢。他对哨兵说:“下山回去照顾母亲、妹妹吧!”

“不!”哨兵擦了擦眼泪,“大王杀了石买,为我报了仇,我要保护大王。”

“好!”范蠡说,“吴越订立盟约和解了,你们知不知?”

“知道!”哨兵答。

“大王和王后,要去给吴王为奴三年,你们知不知?”

“啊?”哨兵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不可以!”

范蠡心一紧:“要真是这样呢?”

“那就拼个死!”哨兵咬着牙说,“也比去为奴强!”

“大王自己为了越国,甘愿去为奴呢?”范蠡看着哨兵。

哨兵的眼泪淌了下来:“那我们听大王的!”

“好!你对大王一片忠心,上天保佑你和家人平安。”范蠡安慰了哨兵,急步离开了。

夜色笼罩了会稽山,范蠡感到山上弥漫着一种恐怖情绪,一旦勾践醒来,说出不愿人吴为奴的话,生性倔犟的五千士兵就有可能冲下山去,同留下谈判的王孙雄部拼命……结果必然是鱼死网不破,整个越国就彻底完了。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会稽山,回到都城,让勾践回到大事不糊涂的王后怀抱,让五千士兵回到庶民的亲情中。订盟和解才有希望,越国才有希望。想到这里,范蠡急忙走到诸嵇郢帐中,说出自己担心。诸嵇郢也感到事关越国存亡,决定连夜下山,随即颁布了撤退回都的军令。

忠言说后存君为上范蠡告别诸嵇郢,到文种下榻处,商议了护送勾践下山事,然后便下山了。

范蠡提前赶回都城,是要办三件事。一是拜见重臣舌庸,通过舌庸做好留守大臣和王公贵族的工作;二是为吴国留下的议盟代表王孙雄及其随行安置好住处;三是向王后姬玉陈明“存君为上”之理,求王后说服大王屈身入吴为奴。

范蠡回到都城,已是午时,连自己“官邸”也未回,饭也未吃,就先拜见了舌庸。从舌庸家出来,又到都城的“宾馆区”为王孙雄安排房子,到城外为王孙雄率领的吴军安排了扎营地。

办完两件事,己是掌灯时分。此时越军先锋已开始入城,范蠡上前向指挥询问了情况,得知撤离会稽山十分顺利。大王正在中军车队回都途中,心情稍安。

在市上胡乱吃了点东西,范蠡让独山先回官邸,自己朝王宫走去。他预计勾践夜半可回到王宫,在此之前一定要说服王后。范蠡不由加快了脚步。

范蠡急急来到王宫,请门官向王后通报:上大夫范蠡从会稽山回都有要事向王后禀报!

王后姬玉自从接到勾践密简,将金银财宝美女交给文种带到吴营议和之后,便病倒了,为越国命运担心,为大王性命担忧!今日接到消息说议和成功,心情才好了些,让阿青给她烧了一碗可口的汤喝了,才起身下床梳了妆在屋里轻轻地走动,边走边想着议和条款,割地赔款,子女或亲属做人质是少不了的。除了这些,骄横的夫差还会有何条款呢?不管是何条款,只要大王活着只要越国存在,姬玉觉着都可以接受,谁让自己去打人家,文打败了呢。想到这里,姬玉又想起了范蠡。是范蠡在大王危难之时,杀掉石买,聚拢残兵,据守会稽,和吴军对峙,赢得了议和机会。范蠡这个楚国宛人,两次拯救了越国,他图的什么呢。

正在姬玉揣摩范蠡这个人时,门官禀报,上大夫范蠡求见!

姬玉一惊,她知范蠡性格虽然急躁,但处事一向谨慎。轻易不会直接求见后宫,一定有要事,情不得已。便令宣进前厅等候。

姬玉喊过阿青,帮着自己重新梳妆,由阿青扶着到了前厅。

前厅等候的范蠡见王后驾到,忙施了一礼说:“冒昧打扰,请王后恕罪。”

“上大夫有功于越,何罪之有,坐下说话吧。”姬玉坐卞轻轻地说。

“谢过王后。”范蠡没有坐,接着说。“大王夜半即可回宫,臣特来禀报。”

“此事,信官禀报即可,何劳上大夫?”姬玉看着范蠡说:“上大夫此时到内宫,不是为了报信吧。”

范蠡知道王后不是等闲之辈,但没想到王后如此敏捷,言锋如此犀利。

他没有开门见山,是担心王后身边的侍女走漏消息。

姬玉会意:“阿青不是外人,但说不妨。”

原来她就是阿青!自从上次独山讲过阿青的事后,范蠡已记住了阿青名字。范蠡望了一眼阿青,清了清嗓子说:“王后想必知道,周文王曾被殷纣王拘于-里,以后夺了殷的天下;晋公子重耳曾经流亡了十八年,最后夺得了王位;越之先祖少康……”

“以十里之邑,五百之师,中兴了夏国。”姬玉接道,“上大夫到此,不是给我讲故事吧?”

范蠡对王后熟悉历史的程度感到惊讶,同时也为自己从历史“破题”劝谏的做法感到高兴。王后既熟知历史,自己欲说之话,也就好讲了。范蠡说:“王后英明!臣觉着朝代不同,君臣不同,但故事可以重演……”

范蠡不说了,用眼睛望着王后。

姬玉明白了范蠡之意,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吴王夫差要把大王拘禁或流放不成……”

范蠡鼓足勇气:“臣等无能,难为大王分忧洗辱,吴王夫差令大王和王后入吴为奴三年!”

“啊!”姬玉吃惊了。古往今来,对战败国君王处置举措她都想到了,但没想到要她和大王一起入吴为奴三年,这是何等的羞辱啊!

范蠡看到王后吃惊,心里凉了半截。王后若象大王一样,和议必然不成,越国必然灭亡。

“王后!”范蠡说,“越国己被吴国打倒,浑身是伤,遍体流血,倘若再战,必死无疑。当此之时,存国为上,存君为上,只要大王还在,越国就在……”

“你不必再说了。”姬玉说,“非如此,不能议和吗?”

“王后,那夫差骄横虚荣得很,非如此不能议和,不议和越就难存。”

“大王同意吗?”

“大王同意议和,但入吴为奴事,大王说要王后同意。”

“大王真是如此说吗?”

“真的。大王一向敬重王后。”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范蠡只好把“慌话”

说到底了。反正这种事情,也难以核实。只要能把越国保住,用何方法不必拘泥。范蠡索性把事情推到极至,他说:“越国存亡系王后一身,若是王后同意去吴,大王也必然同意。若是王后不同意,大王也必然不同意。和议不成,屯在江北吴山的伯-几万大军就会卷土重来,那越国……”

姬玉打断范蠡的话:“上大夫智谋过人,你认为只有如此,越国可存吗?”

范蠡:“臣以为,存越,此为上上之策。”

沉默姬玉毕竟是姬玉。回味历史故事中那些忍辱负重的君王,她的思绪平静了下来,说:“我明白了。转告议和的大臣,是文种吧?准备答应吴国的条款。”

范蠡:“王后同意入吴了?!”

“越系臣妾身,不可做罪人。”姬玉叹道。

讲的好啊,王后!范蠡心中赞叹。同时也为说通了王后而兴奋。这一步成了,下一步要王后去说大王啊。范蠡似乎担心的样子说:“大工会同意吗?”

“上大夫放心,大王会同意的。”姬玉肯定地说。

范蠡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谢过王后,越国臣民有如此大智、大勇、大德、大仁王后,实乃上天恩赐!”

姬玉见范蠡言词诚恳,心中也很感动,难得一个楚国人为越国事竞如此上心。勉励说:“越国依仗上大夫谋划!”

范蠡答道:“臣愿为大王、王后效命!”

范蠡走出王宫大门,感到有些轻松。从临危受命去钱塘救驾到今晚见到王后,一场灭顶之灾在自己运筹中避免了,拯救越国的谋划一步步实现了。

他突发狂想,即使孙武亦不过如此吧。孙武居于强国强兵之境,若处在弱国弱兵之势,主张为“客”,主张速决,主张为“刚”,主张“全破”的兵法还灵吗?想到此,心头一热,生出一个和孙武比试的念头。创造一套弱国弱兵需要的“先‘主,后’客,,韬光养晦,持久防守,以柔克刚,多管齐下,‘全破’强敌的全新兵法来。范蠡感到来越国来对了,帮越国帮对了。弱越,正是实现报负的好地方!

宛玉至越少伯完婚范蠡回到自己官邸时,守门兵丁禀报他,夫人已来了几日。“夫人?”

范蠡楞住了。“难道是百里宛玉来了?”事先一点信都没有。范蠡急步走进客厅,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女子正坐在灯下做着女工。那是师妹百里宛玉吗?那就是自己夫人吗?

范蠡正不知道如何说好,百里宛玉站起身来,羞答答笑笑吟吟地道:“少伯兄,回来了?”

“嗯。回来了。”范蠡答道,头上竟刷地冒出了热汗。

范蠡虽然和百里宛玉相处多年,但一直把宛玉当妹妹看待,从未想过婚嫁之事。上次回乡老师把宛玉许配给他,虽然答应了,但走得匆忙,不仅连仪式也没举行,甚至连面也未见。宛玉突然到来,范蠡觉着象梦一般。他在脱外罩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很疼,不是做梦。范蠡虽然对千军万马号令若定,但对突然来到的夫人,还不知如何相处。

宛玉上前接过他的外罩,他很不习惯,叫起了独山。独山闻声从灶间端水而来,边走边高兴地叫道:“来了!来了!”

宛玉挂起外罩,见独山进屋,忙过去接端水的木托盘。独山:“不用,不用,你坐吧,坐吧,同少伯说说话。”说着将两碗水分别放在范蠡和宛玉面前,“你俩说话吧,我去给少伯烧洗澡水。”“我去烧吧。”宛玉欲动身。

“哪能让你去呢?还是老样子,这些活我全包了。”独山挡住宛玉,笑道:“上大夫夫人,这些粗活,哪能劳你插手。”

宛玉满面羞容:“独山何时贫嘴了。”

独山不服气:“我如何贫嘴了?”

宛玉笑道:“啥子夫人,多难听啊!还是叫我宛玉好。

独山正色地:“那可不行,官场上兴这个,我若不叫夫人,是没规矩呢?”

宛玉:“在家不叫总行吧。”

独山想了想:“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少伯常说的。少伯,你说是吧?”

范蠡不好说话,笑了笑:“这话,叫你抓住了。算了吧,你也坐下,咱们说话。”

“我得丢烧洗澡水呢。”独山说。

“我啥时用过热水洗澡,别撤故了,坐下吧。”范蠡说。

独山不情愿地:“夫人从老家来,你俩说说话,我坐这儿算啥?”

范蠡:“好吧,好吧,你到文种大夫家,请文种夫人过来。”刚才这一会儿,范蠡想,宛玉一来,生米已成熟饭,总要举行中仪式才行,于是。他想请文种夫人过来帮帮忙。

“请她过来干啥?”独山问。

范蠡不高兴:“叫你去,你就去呗!”独山慌忙答了一句,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范蠡和百里宛玉,两人分坐一边。

范蠡:“老师、师娘、师兄可好?”

“好,都很惦记你,父亲听到吴越又打了一仗!有些担心,就让我来了。”

宛玉道。

范蠡:“你是如何来的?”

“宛邑一队商人到这边贩货,父亲托他们把我带来了。”

“路上顺利?”

“顺利。”

“那队商人呢?”

“等不着你,办完货就走了。”

“你来这几日,生活习惯?”

“还好。”

范蠡叹了口气。

宛玉看着范蠡神色:“少伯,我不该来吗?”

“不,但不是时候。”范蠡缓缓地说,“实在太忙,无暇陪你。”

宛玉抬起头:“你忙你的,我不要你陪伴。父亲已经交待,不误你的前程,淡了你的大志。”

范蠡心头一热:“多谢老师。宛玉,我这个人,你知道的,脾气古怪,性格急燥,办事不循常规,人称疯子,你跟着我,要吃苦的。”

“苦,就是人吃的,我既然来了,这些,也就想好了。”宛玉看着范蠡的脸色说,“你不要为我所累,还象过去一样,想干何事就去干。”

范蠡心头又一热:“谢谢你,宛玉。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我是出入战场的人,兵者凶器也,一旦我……”

宛玉打断范蠡的话:“不要说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是鬼。我知道你是何人,既然同意了父母安排,一切你尽管放心。少伯,你不了解我们女子,对事情,对婚姻,一旦认准了,比你们男子还执着。”

范蠡感到,几年不见,宛玉的确不是小孩子了,从谈吐看,不愧是百里家后代。自己能娶宛玉为妻,是上天的安排,也是自己的福份。

文种夫人——一个端庄慈祥的老大姐来了。一番寒喧之后,范蠡请文种夫人坐下叙话,文种夫人说:“路上我已问过独山,你俩是天生一对。一更天了,快快仪式一下,好入洞房,有话明日再讲。”

文种夫人令独山到院里摆了一个小桌,点上了两个火把。然后对范蠡、百里宛玉说:“别装扮了,照我说的办。”

范蠡、百里宛玉对视了一下,按照文种夫人指点,跪在了当院,独山和几个家丁,站在了一边笑着。

文种夫人喊:“一拜天地!”

范蠡和百里宛玉磕了三个头。

文种夫人:“二拜高堂!冲着老家方向拜就行了。”

二人又磕了三个头。

文种夫人:“夫妻互拜,要拜的真才中。”

二人同时磕了三个头,差一点磕到了一起。

文种夫人:“入洞房!独山、洞房安置了没有?”

独山:“夫人,这院里就有平房,哪有洞房?”

文种夫人笑了:“你这个傻瓜,新房就叫洞房,还能去住山洞?”

大家一听都笑了。

独山不好意思地:“洞房咋安置?”

文种夫人:“这般时候,还安置啥,把床挪在一起就中了。”

独山大声地:“明白了!”挥手带着几个兵丁进屋去了。

百里宛玉站起对文种夫人说:“谢谢你了,夫人!”

文种夫人:“别这么叫,叫我大姐好了!”上前拉住宛玉的手:“长得真俊,象朵花一样。”扭头见范蠡还在跪着,卟哧一声笑了:“上大夫还跪着干啥?”

范蠡:“你没有下令起来吗?”

文种夫人笑道:“入洞房,下就是下令了吗。挺机灵的人,这事咋这般糊涂?”

范蠡笑着站起:“书上没有,又是第一回,谁知入洞房就是下令站起呢?”

文种夫人:“上大夫真够咯的了。哎,姑娘叫啥名字来,刚刚说过,我就忘了。”

“百里宛玉。”

文种夫人说:“记住了,这名字好,百里之后,宛邑之玉,好,当今王后叫姬玉呢。”

范蠡心里格登一下。

宛玉:“谢谢大姐夸奖,今后依仗大姐多多关照。”

文种夫人:“没说的,谁让我比你大一截子哩,子禽和少伯一起从楚到越,情同兄弟,咱俩还不是好姊妹吗?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范蠡想到以后少不了麻烦文种夫人之处,就说:“我就替宛玉谢过夫人了。”“哟,没入洞房,就变成一家子口气了。好,好!”文种夫人说,“别等独山他们几个了,笨手笨脚的,走,一起去收拾。”

人走夜静之后,新房里剩下了范蠡和宛玉。

范蠡看着姣小的宛玉,又进入到了梦境之中:自己有了夫人啦,这可能吗?昨日还在会稽山上困守,今日有了温馨之家,可能吗?

正在范蠡遐想之中,街上传来了喧闹之声,范蠡叫声:“不好!”对宛玉说,“差一点忘了,我得去王宫接驾。你先歇着吧。”说完,不等宛玉回话,起身披衣,迅速地走出了门。

范蠡知道已经晚了,没有喊醒独山,没有叫醒门卫,蹭地上了房,从这个房脊到那个房脊刷刷地抄直道窜到王宫那边。还好,大王勾践尚未到达。

火把下,大臣们已列好了两队。范蠡悄悄地站到了舌庸的跟前,拉了一下舌庸的手。

舌庸口头,见是范蠡,便附在他耳边说:“大家都愿议和。”

鼓乐声响了。

大王的重帷之车过来了。

诸嵇郢和文种扶着车过来了。

诸嵇郢高声叫道:“大王龙体欠安,训示大臣免礼,隔日上朝议事!”

文种叫道:“大王今日颁诏!令吾等,葬死者,问伤者,养生者,慰忧者,贺喜者,送往者,去民之所恶,补民之不足,休养生息……”王公大臣们听了诸嵇郢和文种宣示的大王旨意,山呼,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勾践躺在车里,听到臣民们的欢呼,挣扎着要起来:“唯?唯?”勾践叫着。医生弄不明白勾践意思,只好说:“已到王宫门前了。”

“唯?唯?唯?”勾践挣扎着叫了几声,又倒下了。

医生松了口气,按照诸嵇郢将军和文种大夫的吩咐,医生给勾践服了睡眠药,一路上勾践十分安生。车到王宫门前,王宫侍卫们迅速将勾践抬进宫内去了。

诸嵇郢挥手,令停了鼓乐,然后叫道:“列位,回去吧,上天保佑越国不灭,一切全凭大王做主!”

大臣贵族们散去。街市上的火把开始熄灭。范蠡走到文种跟前:“顺利?”

“顺利。”文种说,“大王一句话没说。这边?”

“顺利。”范蠡说,“三件事都己办完。王后答应入吴。”“好!”两人相视一笑,告别。

范蠡重又回到自已新房时,宛玉还未睡。范蠡:“你为何不睡?”

宛玉害羞地:“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范蠡:“以后这种事多着呢,你不睡如何行。”

“宛玉低头:”明白了“”

“宛玉!”范蠡心头格登了一下,上前拥住了宛玉说:“以后不要叫宛玉了。”

“为啥?”宛玉抬起了头。

“因为王后叫姬玉。”

“听说王后仁慈贤慧。”

“权势能使人心变坏。”

“宛……玉明白了。不叫宛玉,叫什么呢?”

“就叫宛女吧。”

宛玉点头。

“范蠢拥紧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宛玉:”委屈你了!“

宛玉情不自禁的淌出了一行热泪。委屈、痛苦、激动、羞涩,自已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今日起,宛玉姑娘消失了……

越王丧气越后教夫勾践回到寝宫后,仍然昏睡不醒。

姬玉问大王何病,医生照文种大夫吩咐,说大王染了山上风寒,吃了药,发发汗,醒来就会好。

姬玉让众人退下,坐在床边,握着勾践鹰爪似的细手,端祥着勾践疲惫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原想栈李之战后,大王能承继先王遗德,励精图治,振兴越国。没想到竟听佞信谗,孤行己意,以致兵败国破,入吴为奴蒙辱。

勾践哪勾践,何时才能真象大王呢。夫差比你大两岁,虽然骄横,气魄之大,你不能比;范蠡比你小两岁,智谋之奇,你只能望其项背。你空有君王身,却无君王心;你生有君王命,却无君王才。周天子寄你予厚望,越国臣民视你为主宰。可你,把国家带到如此地步!如今,势如垒卵,稍不留意,越就会被吴所灭。越,越,越!这个字只要还在,臣民们心中就有面旗帜。“越”

字不能丢啊!

勾践惊醒了。他是被恶梦惊醒的。勾践梦见他率领五千将士冲下山去和吴军厮杀,血流成何,他浮在鲜血之上,随血飘到一个万丈深渊前,他伸手去抓救命的树枝,没有抓住……

“大王!”姬玉见勾践惊恐的样子,急叫。

勾践睁眼看到姬玉,弄不清是梦景,还是现实,大叫了一声“玉姐!”

一下子死死搂住了姬玉,眼泪鼻涕流淌下来。当他意识到不是梦境时,竟像娃娃般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完了,全完了,割地,进贡,为奴,奇耻大辱啊!玉姐,我不当这个大王了,你也不要当王后了,咱们去做老百姓。谁愿意当大王、当王后,就让他们去吴国为奴吧……”

“糊涂!”姬玉叫了一声,从勾践怀中挣脱出来。起初她见勾践样子实在可怜,听着听着,就觉得可气可恨了!一瞬间,她真想责问周天子为何把自己许给了这样的王子!

勾践惊呆了!在他记忆里,还没听到王后如此和他说话。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姬玉,嘴唇做出了“唯唯唯”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声音。

姬玉索性说了:“你全是自作自受。你听石买谗言,把好端端的越国糟踏了。你说大王不当就行了,死去将士的魂灵能饶恕你吗?列祖列宗能饶恕你吗?你我若不入吴为奴,和议不成,越国臣民必然以为大王、王后为己不辱,而不要国家。此等大王、王后要之何用!当了老百姓,臣民也不会饶恕。

你舍弃了国家臣民。国家臣民也必然舍弃你。那时耻辱则更甚。夫差巴不得让你去当老百姓,让本国的臣民唾杀你。夫差原是要你命的。如今不要你的命,要你为奴,他只想到取悦天下,显示仁义,忘了在天下人面前会显出虚伪残暴,忘了会激起越人蒙羞后的愤怒,这对我们是有利的。大王,你说,只要我同意,你就同意吗?“

姬玉一席话犹如一记重锤,使勾践猛然惊醒。他也没细想王后的问话从何而来,更没去想自己如何回到了王宫,稀里糊涂点了头。

“好!”姬玉说,“我已下决心陪你去,你要振作起来,越国是你的,你自己不心疼,能让别人心疼吗?”

“唯!”勾践用衣袖擦了擦鼻涕眼泪。

姬玉接着说:“你说让别人来当大王,这大王能是随便让的吗,大王!

你的王位是先玉传的,而先王是周夭子封的越王,让别人当……“姬玉冷笑,”那就不叫越国了!当了几年大王,越当越糊涂了!“

勾践平日只知道姬玉聪慧,没想到她讲起道理来,言词犀利,气壮山河,真不愧是周天子的本家人。勾践觉着昏昏的头变清醒了,疲疲的身体开始有劲了。

“不过,”姬玉说,“早先商汤入夏,把国政交给了大臣文杞;周文王入殷朝,把国政托给了姜尚。文杞、姜尚都是尽忠之人。如今,王位不能让,但国可以托,大王,你看托谁为好?”

勾践想了想:“论能耐,范蠡最强。”“嗯。”姬玉说,“此人太强,跟咱们一起入吴为好。”

“唯?此人帮了越国大忙。”

姬玉说:“正因如此,才要留在身边。去吴后,难料之事甚多。没有谋士,难以与夫差周旋。再说,这样奇才。留在国内,若有异心,就可能翻江倒海。”

“唯!”勾践佩服夫人说得对,道:“他若不去,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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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冷笑:“他是精明人,会去的!”

“唯。”勾践不知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除了范蠡,还有谁可托?”姬玉问。

勾践觉得自己身体已诙复了正常,起身穿衣。一边穿衣,一边想着大臣们的德行。穿了衣,下了床,想出了头绪,说:“诸嵇郢很忠厚,但只会领兵;舌庸只会办交涉,皓进、苦成、皋如,这些人司其职尚可,管全盘欠缺。

只有文种心忠而又善谋,为人谦和,办事老练、政经法纪、农桑耕战都懂,大臣们也都尊重他,百姓们也知其贤能,只可惜是从楚国来的。“

姬玉:“大王先祖不亦是中原人吗?文种大夫情形我亦听到过,此人胸怀没有范蠡大,心比范蠡细,我看可以。大王,和议之事,宜早不宜迟,我听说,吴国王孙雄将军正在候夏,就让文种和舌庸他们去复吧。”

“唯。”勾践点了点头,“我饿了。”

“阿青!给大王上早点!”姬玉喊了一声说,“吃罢早点,该去上朝了!

别忘了,你是越国的君王,不是老百姓!“

“唯。”勾践又擦了一把鼻涕,真的伤风了。

败君试臣能臣智对范蠡婚后次日,仍象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到后院晨练。练了一会儿,独山才走了过来。

“少伯,你?”独山吃惊。

“你如何晚了?”

“想让你陪夫人多睡一会儿:”独山笑道。

“你这个油嘴,着剑!”范蠡一剑刺了过去。独山忙接招儿。两人一来一往对练了起来独山边练边说:“想着今日你不会起早,我就多睡了一会儿。

没想到你和往常一样,精神头蛮足!“

范蠡满面羞红,使了几个狠招儿,把剑峰逼住了独山的嘴巴说:“你再说;我把你嘴片削下炒了吃。”

“不说了,不说了!”独山求饶。

“去做饭吧,吃过饭说不定还要上朝呢!”范蠡收剑。

“饭已经做好了。”不知何时,宛玉已站在了后院门口。

独山惶恐:“那咋中呢,这是我的活儿。”

宛玉笑嘻嘻地:“谁做还不一样,我又没事。快去吃吧。”

独山知道自己身份,宛玉这样对待他,使他十分感动。他慌忙收剑,到灶间张罗去了。

范蠡望着晨曦中的宛玉,觉得她比咋晚灯下更美了。

宛玉望着范蠡觉得他比几年前更高大更强壮了。

俩人对视一笑,心里都象吃了芥未一般,麻酥酥,辣的。

“吃饭吧。”宛玉说。

“嗯。”范蠡答应着,腿却感到挪不动。此时此刻,他满心希望宛玉多呆一会儿。有些后悔今晨起床太早了。他两眼发直看着宛玉,恨不得一口把宛玉吞下去,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少伯,你咋啦?”宛玉看着范蠡的样子,有点吃惊。

“我俄了!”范蠡喘着粗气。

“快去吃饭吧。”宛玉温柔他说。

“我想把你吃下去!”范蠡张开手臂。

宛玉满面羞容,转身跑开了。

范蠡楞了一会儿,笑了。心里说,“难怪人们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尤物,确实让人心醉呢。”

范蠡刚吃过早饭,王宫信官便来通知他速到宫中议事。范蠡知道当前情势非常严峻,越国命运就在这一两夭决定,内外要办之事很多,嘱咐宛玉不要等他回来吃饭。然后换了官服,匆匆上朝。

范蠡跟着信官到了王宫,只见宫廷内冷冷清清。范蠡有些诧异,信官告他今日大王、王后一起上朝,个别召见各位大臣,前面已召见了文种和舌庸大夫。范蠡问大王召见文种,舌庸何事,信官说,只管召人,不管何事。范蠡想起宫中规矩,王后不上朝议政,今日为何上朝。他问信官,信官又说道,此事上大夫应该清楚。说完,信官停步,看了一眼范蠡,意味深长他说:“今日天气不好,上大夫保重。”范蠡正要和信官再攀谈几句,议事厅到了。信官高喊:“上大夫范蠡到!”门官接腔宣:“上大夫范蠡进宫!”

范蠡向信官道了谢,整整衣帽,进了议事厅。见大王、王后端坐在主榻之上,上前顿首道:“上大夫范蠡蒙大王召见,诚惶诚恐。敢问大王,龙体安好。”

“唯!”勾践先叫了一声,“孤挺好。医生说,你在山上给孤诊治了,上大夫会医道?”

“臣下略知一二。”

“唯,坐到一边叙话。山上时挺随和的,一回到都城都拘束了”大王?“

王后叫了一声,她对勾践没有君王之仪态感到不悦。

范蠡站起,但没有坐下。

“唯!坐下呀!”勾践催促,他对范蠡充满了感激之情。不是范蠡,他早被愤怒的乱兵,或强大的吴军吞没了。当他从“癫狂”状态清醒后,特别是听了王后一席话后,开始清醒了,知道如今唯一出路是议和,此计就是范蠡出的。割地、进贡、入吴为奴已成定局。下一步就是选好守国和陪他入吴之人。使他为奴三年期满顺利回国。王后虽已决定由文种治国,范蠡伴行,但范蠡愿不愿意去呢,吴国君臣恨死了范蠡,范蠡能冒死前去吗?范蠡昨晚刚刚完婚,能舍下新婚夫人去吴为奴吗?范蠡是楚人,没必要为越去当奴隶。

因此,勾践一见范蠡,便难以张口,只好说点家常,表示一下热情。

范蠡虽然不知大王、王后己把自己算计了,但从王后在场单独召见的特殊气氛中,闻出了不寻常味道,明白了信官嘱他保重的深意。意识到,今日若一言不慎,轻则丢官,重则将有杀身之祸。勾践为人喜怒无常,王后为人,深不可测。两人打破宫规一块见他,必有要事,是何要事呢?说服吴王不要大王、王后入吴为奴吗,不像。这一条是吴王亲口所提,不能变的,王后是清楚的。是招兵和吴决一死战吗?不可能,夫椒惨败,举国惶恐,何谈招兵。

即是招来,难过一万之数。驻在越境的王孙雄、太宰-军就有数万之众,对此大王应该清楚。可能是商议大王、王后入吴后,谁掌国权之事,若是此事,主意现成,文种大夫合适,当然大王令谁学都可。自己干何事呢?辅佐文种呢,还是……范蠡惊出一身冷汗,为何没有谋划此事呢,好失策啊!所幸未晚,范蠡疾速谋算,像有神灵感应一般一下子钻到大王和王后心底深处。明白了,当此之时,欲继续得到大王、王后信任,实践扶越制吴助楚战略,实现复兴越国计划,完成适用于弱国的兵法,只有一条路:伴随大王入吴为奴!

若不然,决不会让他留在越国。不!决不会让他活在世上。入吴为奴,扔下新婚夫人,太残酷了!为勾践所设议和谋略竟把自己谋进去了,上天惩罚!

范蠡在这一瞬间,把思路理清了,声音铿锵地说:“谢大王赐坐,微臣站着说话为好。”

“唯?你这人就是怪。好吧,不坐就不坐。你医道何时学的?”勾践似乎没有理解王后之意,仍絮叨说。

“回大王,臣在家乡伏牛山时学的。”

“唯!你讲过在伏牛山看猎人杀鸡给猴看的故事。对了,用三百死囚……

唯!那一仗太好了!石买这家伙,孤以为他能,没想到他把孤害了,把越害苦了……“勾践说到此处,想起夫椒惨败情景,不由地抽泣起来。

“大王!”姬玉对勾践的失态不满。

“大王!”范蠡说,“事情已过,不必再提了。”

“唯!事还没过,越国如此,全是寡人之错,寡人不配当大王。范蠡,寡人看你有君王之才,你来当越王如何?”勾践说着站起,欲走下宝榻。

范蠡闻声,扑腾一声跪了下去:“大王折杀微臣!越王乃周天子加封,越国万民景仰。兵家胜败,乃是常事,吴国今胜,不记昨日败乎!请大王不必自责,求大王收回戏言,不然,微臣即刻离越,免遭国人唾骂。”范蠡没想到勾践说出这等话。但他明白,大王试探于他。同时,更明白了自己处境:只有伴随大王一起入吴。不然,大王、王后是不放心的。

姬玉一向对勾践的才智瞧不起,破规上朝召见范蠡,就是担心勾践把事情办砸。勾践絮絮叨叨,不扯正题,她心中正有气,没料勾践突发奇招,把范蠡逼到墙角。好!大王,臣妾小看你了。她见勾践敲山震虎已见成效,笑嘻嘻地打圆场说:“大王,看把上大夫吓的,收回成命吧!”她担心勾践把戏演过了,不好收场。

勾践哈哈笑着坐下说:“上大夫,起来吧,寡人收回成命!”

范蠡叩拜:“谢大王,王后!”

姬玉:“上大夫,大王已收回成命,起来吧!”

范蠡站起,擦了额头上冷汗,想起老师的话:伴君如伴虎!

勾践咳了一声说:“上大夫,寡人问你,孤王和王后入吴以后,谁可执掌国政,以保越国不乱。”

范蠡已有思想准备,答道:“回大王,臣以为文种大夫可当此重任。”

“唯?”勾践叫了一声,“文种大夫说你可当此重任。你说他可当,你二人这是何为?”

范蠡没想到文种推举自己,心里叫苦:子禽,你对大王心思没看透啊,你一番好心,说不定害了我。范蠡忙答道:“回大王,文大夫推荐臣下,是对微臣抬举。臣下原是草民时,文种已是宛邑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把宛邑治理得政清风www.Qingfo.Cc纯,庶民称心。入越以来,关注境内百姓之事,臣以为使百姓安居乐业,不违夭时,不乱民务,人众谷丰,上下睦和有序,臣实不如文种。”

“唯!言之有理。你干何事好呢?”勾践似乎征询范蠡意见。

“是啊,上大夫,越国已败,依你之才,何事称心呢?”姬玉也说道。

范蠡明白此是关节之处,是大王和王后的心病。事已至此,无路可走。

范蠡大声说:“臣自以为应付敌国,当机立断,柔而不屈,强而不刚,顺阴阳,循天地,以仁德刑杀治军,审天度地因人,文种不如臣下,臣斗胆求大王,恩准微臣伴随大王、王后入吴,侍奉大王、王后左右,效犬马之劳!

虽是大王和王后期望的,但二人还是装出惊讶样子,王后姬玉还轻轻地“啊”了一声。

勾践此时心情,就像看到猎物跳入自己布的陷阱一般,若在狩猎场,早已手舞足蹈“唯唯”连声了。但此时,猎物是人,是个谋略超群之人,强压内心喜悦说:“唯!寡人和王后入吴为奴,不可连累大臣!”姬玉附和说:“大王说的是。”

“大王、王后一国之尊,为了越国臣民,不被强吴所灭,甘愿入吴为奴,微臣若能伴行,是微臣有幸。大王、王后虽在吴为奴,在越国臣民心中,永远是英明大王,贤德王后,微臣伴随左右,是职之所在,亦是微臣之福。”

范蠡又请求道,“乞大王、王后恩准。”

勾践觉得戏还不够味似的,仍不放心地说:“吴国前已知你谋划了-李之战,今又知你助孤退守会稽,坏了吴军一举歼灭越军之计,对你恨之入骨,你不怕去之后,夫差要了你的首级。”

范蠡说:“夫差最恨是大王,今已许议和。不至于罪及微臣,即如遭戳杀身,为大王而死,死而无怨。微臣得大王信任,为君设谋,是臣之幸。若为此而死,臣感荣光。”

“唯!”勾践兴奋地叫了一声道,“难得你如此忠心,王后,让上大夫随我们入吴吧。”

“大王!”姬玉说,“你忘了,刚才文大夫讲,上大夫夫人从楚刚来,是故推荐上大夫执掌国政。让上大夫离家入吴似不近情,”姬玉如此说,是想再试一下范蠡。

范蠡心中热流滚过,原来文种是为他着想,怕他新婚别离。但他是聪明人,马上答道:“回大王、王后,微臣尚未向大王、王后禀报,臣的内人几天前从宛邑来到都城,因前已有婚约,昨日由文种夫人主持结了连理,情急事迫,未邀任何嘉宾。”

姬玉关切地:“上大夫是越有功之臣,如此大事,怎能草率。大王,我们理应送上一份礼才是。”

“对!”勾践说,“不知你已订亲,孤原想赐一个越女给你,哈哈,不赐了,不赐了!”

范蠡鞠躬:“谢过大王、王后,。”他知此时不是说家常之时,急道:“微臣贱内,出身殷实人家,知书达理,臣伴大王、王后入吴,她定会以国事为重,支持微臣。”

“唯?你会舍得?”勾践眼望着范蠡笑眯眯地问。

范蠡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恋亲情,臣谨记者师教诲,为大王、王后安危,为越国日后图强,雪今日降和之耻,臣别妻入吴,义无反顾,请大王、王后放心。”

“好吧。”王后开口道,“上大夫不怕杀头,不恋亲情,令人敬佩,越国将臣若都象上大夫,越国复兴有望。”

“谢王后夸奖。”范蠡施了一礼说,“大王、王后若无他事,臣即去料理入吴之事。”

“唯,你不用去了,孤已让苦成、皋如去办了,礼物、美女一应物品,带的,送的,都交待他们了。寡人已定,随孤入吴三百人,让文种同王孙雄去说了。这几日,你就陪夫人吧,一去三年,见面就难了。”原来已安排了!

范蠡庆幸今日没有说错话,不然,走不出这扇大门,战败的大王仍是大王,说要臣的命,仍是一句话。

“谢大王,微臣告退。”范蠡欲走。

“慢,上大夫!”王后发话。

范蠡心里一惊,不知多谋的王后还有何事。

“夫人尊姓大名?”王后问,“难得一贤淑女子。”

范蠡迟疑了一下:“百里宛女。”

“唯!复姓,好,好记。上大夫,可以走了。”勾践发话。

范蠡叩拜后走出大门,似乎听到了大王的笑声。心里说:“这个癫狂病人!”

夫君抚琴贤妻知音范蠡回到家中,独山、宛玉吃了一惊。

独山:“这么早回来,出事了吗?”

范蠡笑笑:“没事,大王、王后得知我完婚,特表祝贺,许回家陪伴夫人。”

“是吗?”宛玉惊喜,“大王、王后如何知道?”

“文大夫禀报的。”范蠡淡淡地说,他怕宛玉引起误会,又解释道:“不是特为禀报,是言他事,顺便提起。”

“大王、王后如何祝贺?”独山关心地问。

“就是几句话。”范蠡笑笑,“去把琴房打开,今日无事,我去操会琴,好久没摸了。”

独山知道范蠡习惯,心里有事就去抚琴。范蠡心中有何事呢,独山不好问破,去琴房收拾去了。

聪慧的宛玉看出丈夫神色不对,不安地问:“少伯,可有烦心之事?”

范蠡边脱身上官服边说:“昨夜我和你说过,我这个人的性格脾气和干的事,不该成家的……”

敏感的宛玉说:“大王、王后对你成家不悦吗,是我连累了你吗?”

“不。”范蠡知道宛玉误会了,“我是说,你跟着我这号人,一辈子都要吃苦,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

“这个我早想好了,能和喜欢的男人过上一天,死了也值。”

宛玉的肺腑之言,令范蠡十分感动,情不自禁把宛玉拥在怀中。

“少伯,琴调好了。”独山在琴房叫了。

“我去抚琴,你若愿意,跟我一起,看我技艺有何长进。”

宛玉点头。

二人来到琴房。独山告退。

范蠡让宛玉坐在一边,自己舒了舒身子,静心站了一会儿,然后端坐在琴旁,呼了一口气,双手郑重而又轻轻地抚住了琴弦。先把琴弦从细到粗拨了一遍,屏气听了听弦音,然后俯身,边弹边吟:桑中蚕兮,自以为能,痴心吐丝兮,不顾前程。

丝尽成茧兮,始觉缠萦。

蚕兮蚕兮,可怜小虫。

范蠡唱了两遍,宛玉听出弦外之音。在范蠡第三遍抚琴弹完前奏后,宛玉步范蠡之韵接唱:桑中蚕兮,可尊可敬。

食叶吐丝兮,满腔忠诚。

作茧自缚兮,为了新生。

韬光养晦兮,茧破蛾飞!

范蠡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激动地站起,望着刚刚走到一起的知音,发自心底叫了一声:“宛玉!”然后把伴君入吴的事说了。临了,范蠡叹气道:“计从我出,我被计累,株连及你,新婚即别,这等残酷,全因我起,宛玉,对不起你了。”

宛玉完全明白了范蠡的心思,心中深为感动。从范蠡离开百里奚村时未和她见面一事,她已知范蠡为人,决不会为亲情误了大事。今日能如此想着她,已感到很满足了。关键时刻,不能因自己使范蠡为难。她说:“少伯,你不要为难,只管伴大王入吴,我吗……或作为三百人中一员随你而去,或返回宛邑老家,让你安心去吴。”

范蠡苦笑:“傻女子,如今已是人质了,何处都不能去,只能在此苦守三年!”

“为何?”宛玉不解。

范蠡说:“大王、王后既依重于我,又对我不放心。让我伴他们入吴,是怕我在越,夺了他们江山。真是笑话,君王可能都是如此。我入吴,就不会允许你去,怕我们一起逃走。也不会许你回宛邑,怕我离越返楚。你只有在此苦守,他们才放心。故而你如今已是人质。你若不信,我猜测,今日王后就会有所动作,你等着瞧。”

宛玉似有所悟:“想不到宫中之事,竟是如此,大王、王后这样待你,你为何还为他们设谋效力。”

“我不是为她们!”

“为谁?”

“为百姓;为楚国;为自己……”

“为楚国,为自己?”

“吴为楚世仇,扶越则是为了助楚。人生一世,总要做件事,才无愧于家乡父老。百里老师教我之谋,自忖不亚于孙武,高于诸侯,总得有地方施展。弱越适合于我,可以在此干出孙武一样的事业。我没称王封侯的野心,可有导领君王的志向。我决定入吴,一是情势所迫,无路可走;二是三年伴君,摸透大王脾性,取得勾践信任,成就我振兴越国事业,证明我有治国本领。”

宛玉点头:“明白了。既如此,你就放心地去。百里家后人,不会给你丢脸。再大的苦,也是人吃的,自忖能够吃得了。”

范蠡更为感动:“谢谢你了,宛玉,我不知如何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老师教我本领,又让你来助我,这是上苍的恩典。啊,上苍,我如何做,才能不负于天呢!“

宛玉看着范蠡的样子,不觉走到范蠡跟前,扑到他的怀中。

大门口响起一阵鼓乐声。

范蠡、宛玉诧异之时,独山前来禀报,大王送来了金银珠宝,王后送来了两名宫女,说是给上大夫的新婚贺礼。送礼贵人已进了院子。

范蠡令独山:“快迎贵人到客厅。”

独山去了。

“我猜得不错吧。嗨,我昨晚就说过,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作茧自缚,你自投罗网。”范蠡苦笑道。

宛玉平静地意味深长地说:“人人皆在网中,勾践在夫差网中,夫差在少伯网中。”

范蠡从心里笑了,宛玉知音,知心!

“礼物都收下?”宛玉问。

“收!”范蠡坚定地答道。

“宫女呢、我年轻轻的,不要侍候。”宛玉说。

“收!”范蠡道,“你以为是侍候你的,是王后派人盯你的!不仅礼物、宫女要收,还要请宫中贵人转告大王、王后,给我们换一座大一点,好一点的院子。”

“明白了,只有如此,大王、王后才放心,你不会弃越而去。”

“对!不愧是百里家的人,不点即破。”范蠡叹道,“快走吧,别怠慢了贵人。”

“好!”宛玉说,“让贵人转告王后,再赐我些首饰!”

君臣泣别望断天涯大王、王后同意入吴为奴后,议和进行得相当顺利。割地、进贡诸项条款敲走后,吴国代表王孙雄提出要越王画押。文种以吴王未画已走为由拒绝。

王孙雄及部下欲早日回国,勉强同意,由他和文种画押。和约签定后,王孙雄催促大王和王后上路,就在此时,姬玉生下一个王于名叫-与。文种以宝物、美女尚未备齐,王后身体不便为由请王孙雄宽限时日。王孙雄见越都市萧条,民有饥色,又想王后尚未满月,不便行走,有宽限之意,无奈太宰-从江北派人连连催促,王孙雄知自己身份,不敢擅专。硬着头皮催促大王、王后上路。文种再三交涉,终于敲定五月中旬最后一天——夫差讲过五月中旬。到了五月十九日,王孙雄带着一队人马检查了越王准备情况,看到一切已经就绪,决定吴军先行一日,让大王、王后二十日必定出发。说定之后,文种、舌庸设宴为他饯了行,并送了他及左右人一些财主,请王孙雄回吴之后,多多关照越王。

五月二十日,大王、王后率领群臣到宗庙祭祀了一番,又乘车到都城闹市处,接见了垂泣市民。在上万臣民的簇拥下,来到浙水边上,眼见入吴的几条楼船一字摆开,臣民们不由跪地大哭,哀恸之声响彻天空。

范蠡此时已在江边送君亭中,昨日,他就告别了宛玉,带着独山,到达此地。他把运送越王、宝器、美女的几条楼船调到江边,搭起一个简易亭子,名叫送君亭。临行,他嘱咐宛三今日不要来送,以免伤心,宛玉含泪答应,嘱他自己保重。

勾践见臣民们如此这般,十分内疚,大哭起来。

姬玉为臣民们对大王的拥戴而感动,也为未满月的王子不得不留下而心痛,禁不住也抽泣起来。

哭声,动地的哭声。

整个越国在哭泣!

没有云彩,太阳把大地烧得如同蒸笼。

汗水、泪水、打湿了江边土地。

范蠡见状,担心大王、王后伤了身体,带领左右上前把勾践和姬玉及众大臣迎进送君亭。范蠡举碗向勾践说道:“臣闻,居不幽,志不广,形不愁,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大王乎?请大王舒展眉头,慷慨登程!”

勾践端碗垂涕,仰天叹息,口不能言。

范蠡接道:“今大王入吴,身拘而名尊,躯辱而声荣,臣民恸地之声已是佐证,大王何必悲伤呢?天下之事,安危互换,吉凶交替,吉者凶之门,祸者福之根,今日越降吴,来日,能保吴不降越乎。困厄之际,正是兴旺发达之兆!”

王后擦泪点头:“上大夫说的是。大王,事已至此,眼泪洗不掉国耻。”

勾践明白,哭下去,于事无补,便说:“寡人悔听石买之言,遭此惨败,今人吴为奴受辱,越国兴亡全在诸臣军将、大夫身上,若能生还,不会忘了诸位功德,若遭不幸,这是天命,诸位可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只要尔等祭祀时,能想到勾践,我死也瞑目了!”说完,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又淌下了眼泪。

诸臣听大王如此说,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时,不知如何表示才能使大王放心满意。

范蠡有上次经验,知勾践心思,大声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大王有去国之忧,臣吴之辱,今我浙东志士,岂能不为大王分忧辱乎?”

诸臣明白,齐声呼道:“惟王听命!肝脑涂地!振兴越国!迎王归来!”

勾践得到了安慰,心想走后,不至于另立新君或分越而治,便说:“请起吧!诸大夫不弃寡人,寡人就把越国交给诸位了!”

姬玉知道诸臣已在王宫表过态,此时不宜逼之太甚,便说:“大王,越国虽败,但没贰臣,咱们可以放心地去了。”

范蠡知勾践是有病之人,疑心极重,渴望诸臣发誓,于是,先说道:“蒙大王不弃,入吴辅主,忍垢含辱,与之共安,与之共危,与之共存。必使大王往而有返,兴盛越国而报吴仇,若有二心,天诛地灭,如同此碗!”说罢把手中陶碗摔得稀碎。

文种见范蠡如此,明白了大王的意思,也说道:“蒙大王不弃,托国政于我,文种不才,当竭尽全力,内修封疆,外修耕战,使四野无弃土,三时有收成,百姓无忘于大王。若负大王之托,诸臣之望,百姓之寄……自割以谢罪!”说完也摔碎了陶碗。

大夫舌庸、苦成、皓进、皋如、诸嵇郢等诸臣全按各自职责宣了誓,也都象范蠡一样把陶碗摔了个粉碎。

勾践放下心来,说:“诸大夫怀德抱术,各显其长,以保社稷,孤无忧矣。”

范蠡见时候不早,催大王、王后上船。

勾践走出送君亭,仰天大呼:“苍天哪!先祖啊!保佑越国吧!勾践无能,越人无罪啊!”

臣民们见大王这样,又跪了下去,哭喊起来:“愿上天保佑大王平安归来!”

勾践见臣民一呼就应,十分满意,增添一种英雄之气,对身边王后说:“今日明白,入吴为奴,死了也值。如今对死,已无畏惧矣!”说完,向臣民们抱拳拱手,登上楼船,再也没回过头来。

范蠡在登船回头时的一刹那,发现了挤在人群中的宛玉。虽然是那么远,但宛玉的目光就像一束闪电,射到了他心里,他的血液瞬时沸腾起来。他不忍心再看,扭头上船,大喝了一声:“开船!”

“这声音宛玉听得到的。她明白我的心思的!”他心里想。独山听到范蠡喝声,顺手解缆,跃上船头。

船队在一片哭声中驶离了河岸,慢慢地北去了。

王后姬玉见水鸟在两边飞来飞去,甚是闲适,触景生情,依舷哭而歌之:仰飞鸟兮,凌空翩翩。

情闲恣肆兮,奋进云间。

啄虾饮水兮,任意往返。

妾无罪兮,为何受谴。

飘飘北上兮,再返何年。

心辍如割兮,泪流船舷。

我愿如鸟兮,翱翔浙水。

坐在一旁的勾践听完夫人的哀歌,安慰道:“我们会象水鸟一样飞回来的。”

站在船头,指挥水手驶船的范蠡,听到王后歌声,想到别离宛玉,禁不住用宛语唱起了歌:望断天涯兮,-水-水。

望断天涯兮宛玉,宛玉,(注:宛邑独山出王,这里语意双关)

望断天涯兮,宛邑宛玉。

何年得见兮,宛邑宛玉。

光照吾心兮宛玉宛玉。

勾践听到了范蠡的歌,小声问姬玉:“他唱的什么?”姬玉能听懂中原话,说道:“他在想老家的山水。”

“唯!调子满好听,这小子,歌唱的不错,真是个全才。”勾践嘟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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