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边疆州,无战事

他抬起双眼, 仰望夜空。

点点繁星,组成一个个星座。星群璀璨,宛如神话般美丽。

他的身下响起阵阵木柴燃烧的声音, 噼噼啪啪, 噼噼啪啪。

树枝像被点燃的火炬, 在他的脚边围成一圈。

火光通红, 火焰四射。火舌慢慢舔食着他的双脚。皮肤被灼烧, 骨肉被焚毁。悲壮的火葬融化了他的躯体。

他是希腊最伟大的英雄,世间最强壮的人。他的一生建立了诸多卓著的功绩,谁能想到如此盖世英雄最终竟死于自焚。

然而, 默默接受着火焰洗礼的他并不觉得悲伤。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升上奥林匹斯山, 成为神祇。

在他一生之中有许多身不由己。

首先便是名字的由来。

——因受赫拉的迫害而建功立业之人。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种角色:天后, 贤妻, 妒妇。

她是他的嫡母,却因丈夫沾花惹草的本性大发醋意, 将满腔嫉妒之火迁怒于他,屡屡想置他于死地。

生母摄于天后的权威,将襁褓中的他弃于荒山野岭。婴儿的摇篮与毒蛇相伴。

但他天生神力,掐死了毒蛇,把它们的尸体当做玩具。

同母异父的弟弟欧律斯透斯, 在赫拉的诡计下提前出世, 占了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他只能成为其臣民, 为声名远不如自己显赫的弟弟服务。

长大成人后, 他拜师学艺, 掌握了各种武功和知识,建立了无数功勋。

杀死巨狮, 击毙九头蛇,生擒牝鹿,活捉野猪,清扫牛圈,驱逐怪鸟,驯服疯牛,勇斗食人马,夺得金腰带,赶回牲畜群,摘取金苹果,勒死三头犬……

十二项伟业,其实是十二件苦差事。传奇的英雄,缔造了传奇的人生。然而最初的无奈又有几人知晓。

起因源于赎罪。被赫拉的诅咒所害,他在疯狂中杀死了自己与发妻结合生出的孩子。只有完成弟弟交给他的这十二道艰巨的任务,才能清除罪业。

翻越崇山峻岭,追逐猎物。

潜入幽深古林,撕裂敌身。

在皎月下前进,在破晓前出发。

找寻救赎之路,脚步永不停歇。

高山上古树在怒吼,深夜里寒风在歌吟。

风餐露宿,饱经霜露,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以丛林为被褥,以沼泽为邻居。

永远机警果敢,永远勇猛无敌。

一直向前行进,他终成正果。

女神赫拉扮演着三种角色:天后,贤妻,妒妇。

考验远未结束,冒险仍在继续。她终于还是来了。

赫拉再度令他发疯,挚友被他抛向墙垒而死。作为对他凶杀的惩罚,他沦为吕底亚女王的奴隶,过了三年奴役生活。

起初,他感到悲愤。

而后,他开始反思。

想要摆脱被嘲弄、被摆布的命运,他别无选择,必须成神,被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承认。神谕和预言也是如此昭示的。

获得自由后,平静的日子没过太久。

赫拉仍没有厌烦。

新婚不久的妻子被邪恶的半人马调戏。他一怒之下射死了它。

临死前,半人马交给女人一瓶血液,骗她把涂上这瓶血的罩衫送给丈夫穿戴,可令他永不移情别恋。

殊不知,这是赫拉设下的圈套。

妻子送来的淬了许德拉毒血的衣衫,他毫不知情地穿上,最终剧毒发作,痛苦难忍。

复仇的毒血腐蚀他健硕的躯体,吞噬他的骨骼和血肉。他只能选择投火自尽。

熊熊的烈火除去了他的痛苦。在死亡的瞬间,宙斯的意志将其神化,他终于升格为神。赫拉无话可说,只能跟他和解。

与他荣耀休戚相关的疯狂,始终如影随形,使他数次受制于人。

这即是他为何如此无悔地奔走,立志追寻辉煌之路。

将所有的苦难抛于脑后,向北天极眺望吧。武仙座的光辉永久不衰。

————Archer海格力斯/赫拉克勒斯之荣耀下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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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尔波里陷入烦躁,楼下的噪音折腾得他头昏脑涨。

咚、咚、咚,是喧嚣的摇滚乐,从音控室的音响中绵绵不断地传过来。单一的旋律激情到使人心脏停拍。每一拍的节奏都是那么简单有力而又直白。脏话组成粗俗的歌词,歌手的颤音,无一不在刺激他的耳膜。但最让耳朵备受折磨的是咚、咚、咚的敲击声。竟然有人能够容忍如此可怕的音乐。难道底下的人都是聋子吗?

酒吧向来不清净,但是今日似乎聒噪到了极致。搬到这家小酒馆居住已有一个多月。和这糟糕的环境相伴那么久,只有这个凌晨迪尔波里失眠了。

将自己的肉身磨炼到极限,在完全称得上是自虐的苦修中,他的身体早就成为一件钢铁铸造而成的机器。在长年的钻研中,代行者的行动往往不必屈服于大脑,也不受情感支配。如同被设定的程序一般,该战斗时就战斗,该休息时就休息。使人亢奋的场面也好,使人悲痛的事件也好,迪尔波里总能做到不动声色。无论周遭是静谧还是嘈杂他都能安稳地入睡,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行。音乐沉闷而激昂,咚、咚、咚。啊——好吵啊——真叫人受不了。

下面什么人都有。一身臭味的醉醺醺的酒鬼,输到身无分文还妄想着翻本的赌徒,乱搞一夜情的男女,这里的客人可谓是各色各样。当酒精在身体各处细胞充分地弥漫开来以后,有些人甚至就直接在走廊上办了。

没错。迪尔波里借宿的酒馆就是这么个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地方。客人们吃喝喧哗,空气愈渐闷热。扭动的肢体碰撞在一起,带着汗臭的热量从成群热舞的人们身上散发出来。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缭绕的烟草味从门与墙的罅隙间钻进来。难闻的体味、酒气和秽气到处都是。失真吉他的重复演奏像是拳头不断捶打墙壁的声音,一阵一阵冲击着蹲坐在二楼客房角落的迪尔波里。

摇滚乐还在继续。咚、咚、咚,让人感到不适。独自躲在屋里的神父阴沉着脸审视着自己的房间,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几乎包裹着全身的黑白相间的亚麻布。

即使受到重伤也没有死。在「金约柜」强大的治愈能力下,被Lancer轰碎了的小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一条疤也没留下。回到住处后当务之急自然是洗澡,可无论香皂还是沐浴露都无法掩盖身上的血腥气。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做,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进食,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坐着。也许不经意间曾睡着过,但神父记不得那么多。

Archer不在。他跑哪儿去了。楼下依旧咚、咚、咚。迪尔波里陷入了恍惚,好像眼前的一切让他想起另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气息。

那个Rider曾经也是楼下那群人的一份子。他喜欢泡在美酒和纸牌中,总是带着一阵难闻的酒味于凌晨时分回房。每天都要留下记录的日记本,吃完后随意乱丢的纸袋和空酒瓶。那些都是过去在这个房间里和自己共处一室的Rider留下的痕迹。

噗,迪尔波里差点笑出声。自己竟想着这些荒诞的事。可是比起吵闹的噪声和热气沸腾的烟雾,他倒宁愿去想些平时不可能去想的事。

——突然,迪尔波里的目光停在了出现在门口的Archer身上。

啊,说起来,自从抵抗令咒放跑了那个自诩为解体派的魔术协会大讲师后,这家伙就失踪了。

看他的气色,理智早就恢复了吧。他的意图不难猜,不过看样子是无功而返了。

“哈,终于回来了啊,Archer。”

【被你寄托了希望的那个男人没找到吗?】

迪尔波里的声音混有愤怒、挖苦、冰冷、耻辱和绝望,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侵蚀着大脑和脏腑。

Archer恪守着沉默,但却无比厌烦地看着自己的御主。

“这算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很可惜,你想要投靠的新主子仓惶而逃,没有留在原来的据点吧?】

面对纹丝不动的Servant,迪尔波里吐出毫无裨益的话语。实在没有任何意义。这只能起到恶化两者关系的作用而已。

咚。摇滚乐实在太吵。咚、咚、咚。还在不停不停地吵。

想必除了自己和Archer以外的其他Master和Servant都会多多少少构筑起主从关系吧。设骗局把他控制住之后,迪尔波里便放弃了跟Archer交流。当初对待Rider时,在夏绿特的劝导下他至少尝试了一下,去了解对方的信仰,目标,理想。但是面对本来属于敌人阵营、而且是势不两立的绝对对立一方的Archer,迪尔波里完全没有努力去了解对方,只是以“终究是个使魔”的态度对待他罢了。

这是正确同时也是错误的失策。从者并非道具,而是合作者。领悟不了这个道理的人也许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Master吧。但是迪尔波里认为自己知道Archer在想些什么。

他会忍气吞声地暂时屈居于自己之下,不过是为前任主人报仇囤积长久现界的魔力而已。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到意欲阻止教会回收圣杯的魔术师和Archer之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亲密无间呢,他们保持着迪尔波里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接触到、或者说曾经拥有却最终遗失了的某种关系。豪杰一般的英雄,屈尊于一个凡人,忠实地侍奉着——怎么会呢?Servant不就是一件装备吗?

迪尔波里拒绝与他促膝长谈,原以为不出什么大乱子是不会有破绽的。这些天真的想法叠加起来,剥夺了他的思考。也许是葛兰蒂的死让他完全迷失了。他竟发布了那种愚蠢的命令。

本来,这也没错。赢得圣杯的前提就是排除掉其余的Master和Servant。在所有英灵中,Archer的实力又强得离谱,叫他去把敌人杀光也无可厚非吧。可是真见鬼,明明还有更加迫切需要解决的对象,他怎么就挑中了Lancer呢?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在最后关头竟抵抗了令咒。区区一介抗魔力平庸的弓兵而已。

和前主人同一阵营的盟友惨死,和前主人感情极其深厚的老师也险些遭到毒手,如今Archer心里藏着的是不平?是忿怒?是叛逆?是杀意?还是其他的?还是这些所有?

虽说彻底排除了与自己所属的教会立场最为相反的解体派成员,可代价实在太大了。绝对命令权的令咒除了让Servant服从命令外,其拥有的庞大魔力能够行使各种各样的奇迹。尽管像Archer这样强大的英灵也许并不需要令咒的强化,但接连丧失了两道,对迪尔波里而言仍是不小的打击。

能够给自己补充额外令咒的夏绿特早就不在了。自己手头残余的最后一划令咒,不管怎样都不能用。

“——退下吧。我姑且不论你打算勾结外人的罪过。最好快点消失,别来烦我。”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咚、咚、咚。音乐依旧。虽然听节奏似乎换了首曲子,但却依然吵得让人心烦。

Archer厌恶地瞪着突然变得饶舌起来的神父。

“哼,你的这道命令,我会照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提问。我给你一个老实回答我的机会。”

Archer用寒气缭绕般冷彻的声色低语着,与自己的Master对峙。迪尔波里定定地坐在房间一隅,至始至终都紧抓着身上的圣裹尸布不放。他的眼神流露着不满,对Archer怒目而视。

几近破裂的主从关系,任谁都能看出。如果有使诈的第三者在场,恐怕会趁虚而入吧。

Archer的眉头因接下来即将说出的话而紧锁。

“你将小主人锁定为目标,想要加害他,随后被Assassin和Caster干掉了对吧?你这谎话连篇的御者啊,把我骗得好惨——”

在昨天凌晨的战斗中,与白尔罗斯的老师埃尔梅罗二世一行人打过照面的Archer,听了他们的话后不难猜出真相。

二人激战到忘我境界时双双遇刺——讨伐英灵贝奥武甫的矿山之战那会儿,Servant们在Berserker的固有结界中激烈交锋的同时,Master之间也发生过战斗吧。白尔罗斯和迪尔波里的死因很可能就是这样了。

Rider参与了那次围剿战。身为他当时的御主,神父显然不可能毫无作为。Rider死后他为了获得Archer的支持,向其隐瞒了自己真实的杀意。谎称自己是与白尔罗斯一起观战,在等待的过程中被偷袭的Servant杀死——听起来真友好啊。

真相终于大白。现在想来,神父的谎言并非无懈可击。能找到破绽的线索其实比比皆是。

被赋予令咒的Master们,彼此间的立场除了敌对外没有第二种可能。即使当时的目标都是Saber,也会不遗余力地排除掉其他可能和自己分享令咒奖励的敌人吧。可就算漏洞百出,Archer也很难做到怀疑。自己当时已经由于白尔罗斯的死混乱了头脑。

“呵。”

【狗屁小主人,你的主人是我。】

对于Archer的谴责,角落里的男人只是笑着。挂在嘴角的笑容幅度并不大,却让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Archer刚才所说的话和他擅自离开自己到城内四处寻找埃尔梅罗二世的举动,证明他悟出了真理并付之于行动了。

“不想说些什么吗,你不敢承认?你这个人真的是神父吗?快点回答我吧,我正在诉诸你的良心。”

Archer这么依依不饶,迪尔波里阴沉的双眸愈发燃起了怒火。

“你在问我吗?Servant命令Master吗!”

迪尔波里右手的小拇指抖了一下。他出离愤怒,似乎连表情也来不及跟进了。紧盯着眼前的巨汉,迪尔波里使用符合Master身份的威严声音说道:

“——是,但那又怎样!你不想得到圣杯吗?你以前的Master难道不希望赢吗?对他那么愚忠的话,就带着那份心愿跟我走到最后啊!”

“蠢货!小主人想要破坏圣杯你难道不知道吗?!”

Archer双手握起拳头,怒喝一声。可是迪尔波里却用凌驾于他的愤怒十倍的声音吼了回去。

“闭嘴!!!”

简洁的话语强烈地从齿间迸发出来。如此吼叫的男人好像性情大变。

“你——”

“啊啊。是啊——破坏圣杯。去死吧。谁给了他那样的权利!那个圣杯注定为教会所有!我要把它献给神!”

即将在边疆州首府夏延市现身的圣杯是赝品也好,是魔术师所需要的宝物也好,是复制品也好,并非真正的“神之御子”的圣遗物也好,迪尔波里统统不在意。对代行者而言,他仅是一件体现神之旨意的工具,只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平常心奔赴死地,按上级的指示把圣杯带回去而已。决战临近,长年的磨练使迪尔波里能够表现出殡仪馆化妆师般的冷静。

无须害怕,亦不用紧张。即使将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死亡,他也无动于衷。

何况,自己是不死的!

“而且作为Servant的你,不就是对圣杯寄托了渴望才被唤来的吗!你竟然同意Master那样做?可悲!”

“谁管那种东西!我的愿望,早在生前就已经完成!”

Archer深深凹陷在眼部肌肉中的眼眸激荡地燃烧着怒焰。那不是看着御主的眼神,也不是看着同伴的眼神,那根本就是对眼前之人恨之入骨的视线。就像之前射穿了Caster身体的时候完全一样,是为了撕裂被自己认定为仇敌之人的刀刃般的视线。

“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是个毫无廉耻之心的男人。听信了你的鬼话、同情于你的遭遇并对你投桃报李的我实在太蠢了……我竟然投入敌人的怀中……而且——”

“闭嘴……”

摇滚乐仍在咚、咚、咚。Archer仍在说:

“而且——你就像赫拉将狂暴的诅咒加诸于我的时候那样令我发狂,可恨至极!即使是她,也仅是因为父亲的不忠而对我持有偏见——可是你!在犯下数次不可挽回的错误后,我竟再次跌入疯狂的深渊!两次!”

回想着孩子们纯真的笑容,挚友的脸庞,和竖琴老师的谆谆教诲。所有死于他野性狂暴下的那些人,只要稍微忆起他们的面容Archer都会为之心碎。

你的本性就是疯狂的。

自己被这样指控了很多次,被误解、被羞辱过很多次。海格力斯无力解决这一问题,唯有反省,并用实际的行动作出补救。但那些事后所谓的弥补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因为那通常意味着惨剧已经发生。英雄的心灵始终得不到拯救。

疯狂,就像这次——杀死贝奥武甫和君士坦丁这两位英灵都绝非出于本意。

补救,只能这样——当他摆脱久违的狂躁感和令咒的控制后,他来到白尔罗斯和远坂朋树入住的旅店附近,在两点一线间徘徊。

到底为了什么去寻找他,Archer仍未完全理清自己的思路。成为神父的Servant已是不可推翻的事实,那个男人也不是被圣杯选中的Master。但至少要道歉。

可是整整一天都未见到白尔罗斯的老师。也许那个男人不住在那里,也许他失去了所有盟友后,早就离开夏延市了吧。

迪尔波里浑身颤抖,怒火中烧。摇滚乐连绵不断,咚、咚、咚。

“闭嘴——”

【闭嘴啊!闭嘴、闭嘴、闭嘴!你是应该遵从我的命令的Servant吧!就算使用令咒强迫你了又怎样!居然指责我,你以为这是被允许的吗?你只要默默服从我就好!】

“一切恍如昨天。你让我重返现界后再次体会了那种绝望,给我记住吧——”

【闭嘴啊!!!谁来让他闭嘴!!!!!】

即使是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的那个Rider,也从未像这样教训过自己。

摇滚的歌曲,音响的声音,搅拌器的声音,舀冰块的声音,饮料喷头的声音,调酒师洗手的声音,还有摔破杯子的声音,好像都放大了数百倍。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已经不是咚、咚、咚的节奏了,而是眼前这个Servant!

迪尔波里猛地站起来。

“你想要反叛我吗?忘恩负义!我用魔术替你回复了一条命,你非但不对我感恩戴德,反而忤逆我!Archer,你在开什么玩笑!”

一手拢紧圣裹尸布不滑落到地上,一手用手指顶着Archer,迪尔波里唾沫横飞地喊道。

Archer在三位Servant前仆后继的攻击下,共损失了九条命。没有一个敌人是泛泛之辈,他们都用上了自己最厉害的宝具和招数。可是,分别被Lancer、Saber和Caster取走三条性命的Archer,他的命是可以回复的。

若Master魔力庞大,花费一定的时间就能使减少的复生次数得以回复。Archer确实得到了来自主人的恩惠。如今的他,还有四条命。

虽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的代行者,但迪尔波里的魔术资质只是中规中矩的水平,做到这一点已经相当不易了。可是对方会不会领这个情呢?

听了这话的Archer,用和大力□□号相称的步伐踏出坚实的一步。这一步相当于普通人的三步。Archer保持着通彻的冷静,向自己的御主投去尖锐的一瞥。

迪尔波里大吼大叫的下一刻,他就抡起了拳头。以人类为对手别说宝具了,恐怕连斧剑都用不上。就算是教会的精英代行者也是如此,在Archer眼里只是个可以随意蹂|躏的弱者吧。

以灰色大汉的个头,神父的心脏约莫在自己腰腹位置,打起来太费事了。因此他最先瞄准的是神父的脑袋。

Servant挥出的拳只需一瞬,就能给出结果——

“什……”

惊讶的人却并不是突然遭到攻击的迪尔波里,而是Archer。自己的拳头在触及到神父鼻子前的两公分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

动不了——

作为绝对命令权的令咒,以及具有束缚效用的圣杯契约,共同做出了Servant想要谋害Master的判断,情急之下使Archer的铁拳定格住了。这一击倘若命中无疑会使眼球掉落,脑浆四溢吧。创始御三家之一的玛奇里(间桐)家族,鉴于第一次圣杯战争从者不服从命令的状况,发明了“用令咒束缚他们”的技法,于第二次圣杯战争前期完成了令咒系统。其存在,便是从根本上杜绝Servant造反的行为出现。魔术师不可能正面抵挡从者。对从者而言只要有令咒在,哪怕起了一丝杀意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尽管如此,眼前的状况也足以令迪尔波里哑然无言了。

身体没有一处伤,Archer右手的铁拳并未碰触到他的肌肤。

可问题是,想要给予自己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Servant——

方才的攻击明确包含着杀意。自己理应压迫的存在突然露出獠牙。Archer怀着前所未有的最大杀意把拳头送了过来。

这家伙,想要杀了我——!

这份认知是正确的。对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迪尔波里而言,这无疑是绝不可原谅的叛逆。事已至此,他也明确地敌视起Archer。

什么英雄,什么英灵,什么Servant!轻而易举地做出背叛自己的行为,只是条危险的毒虫!

咚。摇滚乐继续,咚、咚、咚、咚。

“呵,你要是不甘心的话,就用你那所谓的英灵自豪感和我的这枚令咒对抗一下试试。敌不过?还是说,祈祷着昨日凌晨的奇迹重现?遗憾啊,毕竟那种罕见的‘凑巧’是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迪尔波里腾出之前指着Servant的手,放置在那只被契约之力停顿的拳头上,用力往下一压,然后轻缓地抚摸Servant的手掌。

这动作仿佛与——你只能像对待老虎或狮子那样顺着毛摸让我高兴是一个意思。无声地诉说并宣扬着Master的特权。

Archer的眼眶在放大。

“——够了。喋喋不休会咬到舌头。”

考虑到圣杯契约的存在,没有成功应在意料之中。Archer并不对这次的攻击抱以太大把握。他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你已经触犯了我的禁忌。这最后一道令咒对你而言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它把我抹杀掉。不然,我会取下你的狗头!不惜任何代价!给我小心点——”

迪尔波里无语了。

竟有这种英灵,为了虚幻的仇恨将圣杯的归属完全置之度外?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

【混蛋,混蛋!我只要稍微努努嘴就能杀了你啊!】

惊愕立刻转为憎恶,他怀着满腔的怒火低吼:

“愚蠢之人,你不会有那种机会的……”

【我是不会被任何人杀死的!我是不死的!】

——对。

至此,忽然镇定下来的迪尔波里保持着彻底的平静,冷笑着。面对大放厥词的Archer,拥有绝对制约力的神父显得游刃有余。

还有办法。只要自己再打败一个Master,从他手中夺过更多的令咒,便能继续掌控Archer!

用最后这道令咒发布「不许对我动手」的命令,只能救自己一时。执行命令的期限过长,令咒早晚会失效的。

但是,如果能把幸存的敌人掌握在手的所有令咒都收集过来的话,被无尽的强制力约束着的Archer,一定会陷入最深重的痛苦吧。

更何况在那之前,自己可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算撕碎我,揉烂我,我也能重返人间。刺穿心脏或者剜下首级,尽管来吧!可是别忘了我具有和你差不多的不死属性。很讽刺吧?自不量力的傀儡。也罢,就照你说的那么做吧——割下我的头颅。我可是那样也无妨哦。”

迪尔波里昂然地宣告即使被英灵海格力斯这样厉害的男人杀掉也毫不在意。这绝非妄自尊大,也非傲慢,他只是淡然地道出了事实。他有着自己绝对不会败北的超高自信。

Archer不经意间,眼眸里染上了无法进行反驳的苦涩。曾经在群雄面前不可一世的霸气,顷刻间荡然无存。神父如此自信的缘由,便是他与自己相似却又迥异的不死秘密。

无法辩驳的巨汉面前,迪尔波里的姿态依然无比冷傲,眼神中蔓上了一层平时不可能具有的趾高气扬的气息。如今的神父,实在与那位寡言冷酷、波澜不惊的代行者形象相差甚远,令人哀叹。

忽然……

仅仅一瞬,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短短一瞥。Archer的眼睛落在了迪尔波里用以遮蔽裸·露身躯的亚麻布上。

几次了——出浴后将这块亚麻布裹在身上的场景,被自己看到?

“就这样吧,神父。”

英灵的嘴角在这一刻缓和了。

言罢的瞬间,Archer便丢下了他化为灵体。既然有令咒妨碍,再呆着不走也是浪费时间。争执也好,谩骂也好,还是其他都是徒劳。他已经不想再与那张脸对视了。

迪尔波里恶狠狠地注视着身前的空白处。

咚、咚、咚,楼下欢声雷动。醉得厉害的客人们踩踏着地板,他几乎可以听见他们热舞时身子互相擦肩碰撞的声音。

咚、咚、咚、咚,简直吸走了迪尔波里所有的注意力。

——受够了。

毫无任何欣赏价值的音乐。

名存实亡的主从关系。

令人窒息的房间。

一切的一切。

对万物的感情早已枯竭,唯有憎恨深深刻在灵魂中。男人仅存的理智因Archer的叛变化为乌有。他感到的,只有从出生以来到这一刻为止最大的愤怒。

还有几个?圣杯战争还有几个Master存活?还有几个Servant没死?

迪尔波里在战斗时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他是一台杀伐机器,他不惧死。

但是Archer同样不惧死。是报完仇之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了么?迪尔波里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已经送所有的仇人上路了。没错,把Assassin和Caster前后送进地狱的Archer释怀的态度就像大业已成、功成身退一般。契约是固定从者留于现世的坐标。即使身为魔术师的Servant-Caster召唤了另一个Servant的特异现象也要遵循这一标准。没有她供魔的情况下以剑士职阶大概只能坚持差不多两小时吧。既然如此,相信Saber很快就会死去。

目前看来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和她带领的Avenger、及变节的Ruler仍未退出战斗。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敌人,就算没有Archer的帮助也不要紧。不必借助于Servant,大可以利用不死身和敌人进行周旋,最后获胜的一定是自己。

与其说是做好了觉悟,不如说是只剩下这条路。迪尔波里就像刚刚疾跑过的野狗一样一边紧促地喘气一边往后退,如跌倒般坐回到之前呆着的墙角。

姐弟乱伦的产物,刚诞生即被认定是罪孽之人,其一生中没有礼赞和他相伴,没有歌颂与他相随。只有唾弃,诅咒,不公,蔑视。连名字都被定义成“恶魔”。为善无人在意,也不得肯定,行事稍有不慎便会为人诟病。男人没有任何意义地降生于世,没有任何意义地步入死亡。本该是这样。

独自憎恨着世界,冷眼旁观着世界。而今,宣泄这份恨意的缺口终于找到了。

摇滚乐咚、咚、咚、咚。

此处是人间丑陋百态的集中营。所有的丑态在这家酒吧高度浓缩了。

堕落之人,腐朽之人,毫无信仰之人,浪费光阴之人,挥霍生命之人,对神缺乏敬畏心之人,正随着音乐在底下狂舞。去死去死去死。

思想形成螺旋状在脑中卷起。

杀光他们——

叛徒。娼·妇。强·奸犯。小偷。酒鬼。赌徒。强盗。杀人犯。伪君子。懒惰者。施暴者。幻想狂。恐怖分子。乱伦者。骗子。自私鬼。异端。

把罗列到名单中的家伙排除掉,还能留下的人有几个?不用算了。在这污浊的世界里一个也不会剩下。每个人都带着原罪出生,都会撒谎,都有潜在的暴力倾向和犯罪意识。

杀杀杀。

罪孽,这个世界上的恶,一切的作恶者,通通消除掉。

所有的罪行都应悉数得到制裁,把犯人处决。杀杀杀全部杀光。反正全部都是异端异端异端杀杀杀要全部杀光。

迪尔波里不会知道,如果有镜子,现在面目全非的脸一定让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吧。

崩坏的、扭曲的、疯癫的表情。

就像背着自己和夏绿特偷偷服用阿米替林的葛兰蒂不服药时候的样子。比他更甚的是多了一股邪气。

用这样的表情,想着此等荒唐的事。根本就不像圣职者。

他也许是一个应该被怜悯的男人。

这个葛兰蒂曾试图拯救的男人,没错,他需要被人拯救。

可是理想与现实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遏制他了。

终结人类永无止境的罪孽,以奇迹来完成世界的变革。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就用圣杯来完成!

我要用圣杯杀光你们!

即使接受世间所有的恶!

「啊啊。」

突然——他竖起了耳朵。在咚、咚、咚的激烈节奏中,插·进了不属于任何熟悉之人的其他声音。

迪尔波里认真聆听着。封闭的室内无故刮起了风,窗户明明紧闭。刚才确实有人说话了。是谁呢?

不是他自言自语,也不是早就不在此处的Servant。完全没听过的这道话音尽管落下没多久,但是自己转瞬间就记不住了。不再说一次还真想不起来。

于是,就像他期盼的那样——

「乐意托付。我愿委以此身……来吧。」

仿佛浸透纸张的水滴般,既像啼哭声又像轻笑声的这个声音如此轻易地侵入了他的脑部。

迪尔波里用颤抖的手死死拉住圣裹尸布的边角,缓缓舒了一口气。尽管如此,眼神却比先前更加涣散。带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目光的男人,犹如行尸走肉机械地在心中跟着默念道——

【我】

简直就是完美一词的再现。

【原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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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应该是喝下午茶的时间吧。

到达夏延火车站之前,沙利文听见无数的轮子在铁轨上飞驰划过沉吟不绝,呼嚎声犹如动画片中的怪兽在咆哮。

铁路形成一张巨网,密集地覆盖着几乎所有的州,使城与城之间来去十分方便。以自驾车作为出行首选工具的国度,火车的客流量少得可怜,也只有对驾车力不从心且时间充裕到无处打发的中老年人才会乘坐吧。当然了,价格实惠也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之一。

对沙利文来说这不是一次平凡的体验。

沿途的山野江河、花草树木、深谷湖泊等自然风光尽收眼底,不同于电视与网络所见,也不同于十天前乘坐飞机在天上旅行。

双手紧贴玻璃,沙利文时不时地眺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致,心中充满焦虑。无数陌生的、没有任何艺术修饰的真实景致在眼前延展开来,车厢在呼啸前进的旋律下轻轻摇晃。

舒畅。

以往总是将自己限制在一个固定狭窄的小环境消磨时间的沙利文,很久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即使在芬娜姨妈家住的这些天,他也不经常外出,几乎天天赖在房子里。

被大自然环抱,场景因车速不断变换。天气骤晴骤雨,小径人迹罕至。随着火车驶进一个山谷,前一刻还是绿茵茵一片的草原,出谷后变成了金黄色。车尾的蛇形轨道在橙黄色原野上渐渐远离,直至匿于看不清的远处地平线,上方是软如棉絮的朵朵白云,远方是隐约被白雪覆盖住的山巅……

对于两年不曾出过远门、整日茶饭不思地守在塔罗牌方桌前的少年而言,独自长途旅行是一种心灵上的释放。他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紧张被逐渐冲刷。旅途的大部分环节都留给他良好的印象。

一到火车站便购得车票。具有一流服务态度的乘务员,会耐心详细地解答乘客的各类咨询,尤其像他这种一外出就不认识路还特别害羞的乘客。火车上提供的伙食非常合沙利文的胃口,又便宜又好吃。车速不太快,耗时有点长,但还不至于让人无聊。有大好河山欣赏,一路上还要不停整理思绪。沙利文被更迫切的事务占据着心神。

见到卡斯特后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这无谋的举动呢?好吧,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冲动了。可是一想到昨日凌晨感受到的危机,他就把这些全忘了。

到了——

月台在眼前浮现,犹如高于海平面的孤岛。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天气很不凑巧是个阴天。黑灰色的浓厚乌云遮蔽着天空,看起来像要哭泣似的。不过尽管如此,回到故土的欣喜还是盖过了一切。

随着纷纷手拎提包与火车告别的旅客的离散,一段历险结束,新的旅程开始了。回头望了一眼金碧辉煌地从地面拔地而起的火车站,沙利文感到一丝凉意。天气很冷,还是把手套戴好吧,反正两手空空的也没什么东西要拿。

“总之,得先回家……”

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默默埋头行走。

也许是一直坐着的缘故,腰部有些酸。周围大多数人都比他高大,被混杂在迈着急促脚步赶路的人群中,顶着毫无防备的表情慢悠悠走着的沙利文实在有些惹眼。他总是走走停停,犹犹豫豫,好像迷失了方向那般徘徊在各类标识牌前,苦闷地研究着。虽然回家的念头渐渐凝聚起来,可要是能有人给我指路就好了,沙利文心想。啊,千万别让我碰见贼,或者其他任何讨厌的家伙。总是先随大流出去。

这点倒是算对了。跟在人群后面走就能找到出口。沙利文的家位于杰里奥尔森机场北面,不过就算把他领到机场,要让他确切想起该走哪条路回家还是有些难度的。必须搭乘某种交通工具回去。不过在哪儿乘坐呢?要不要找人问问?一想到要与陌生人交流,沙利文顿时觉得自己更渺小了。

刚踏出车站的瞬间,他就感到一股带着寒气的热切视线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脚步顿时停下。在眼前挡住去路的,是他心心念念的——

“沙利文·海瑟威。你竟然蠢到真的回来……”

“啊,卡斯特——”

前一句的话由于某种原因没能继续说下去。

Caster强烈地瞪着对方的眼神在旁人难以察觉之下微微软化了。沙利文扑进了她的怀中,开心地抱着她的腰。

四周的众人朝他们望过来。在旁人眼里,这名仅穿单薄红裙的白发女子是突然凭空出现在人群之中的。在普通人看来的确是这样。始终在附近灵体化巡视的Caster猝不及防地现身叫住了身为自己御主的少年。

“真高兴。我正愁着该怎么回去呢。呐,卡斯特,你怎么会来的?”

Caster这边可完全没有他的这份好心情。这话该我问你吧。她阴沉着脸。

为了迎接从安全地带回到危险战场的Master的到来,她可是在此蹲点了足足一天多的时间,才终于把人等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怀疑打那通电话过来的中年妇女叙述的可靠性,在浪费了宝贵时间和无法陪伴在Saber身边两个因素所形成的焦虑感中等待着。尽管好几次都想走,但最后都没有。

如果沙利文没坐火车,而是别的交通工具呢?会不会错过对方呢?

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在全城洒下了网。不大的城市,交通枢纽就这么几个。Caster本人灵体化等在火车站,派出机械制成的鸽子到长途汽车客运站二十四小时监视。夏延市机场的航班本就不多,经过Berserker的血洗,暂时还在停业重建中。保险起见她仍然派去一只。只要发现沙利文,不管多远她都能「空间转移」过去。虽然机械鸽子身上都施加了用以屏蔽外人的“风”,但Assassin可以轻易识破它们。假如他发现凡是重要的交通要塞都有类似使魔的机械鸟监视,肯定会有所怀疑吧?

管不了那么许多。一定要在敌人之前和Master会合的紧迫让Caster激发出一种使命感。她抱着打草惊蛇的觉悟,就算被Assassin发现也要比他更快找到自投罗网、自己踏入危险之中的少年……

因为和亲自来接自己的Caster重逢而感到格外高兴的沙利文傻傻地咧开嘴。卡斯特是怎么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呢?

他向紧抱住她的手中注入力道。当然这点力道对Servant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膨胀在怀中的是真实的触感。确认眼前这一幕后,Caster呼地叹了口气,遥控着远方的机械鸟消失。

“告诉我,沙利文,昨天这个时候就该回城的你,为何现在才到?”

“哎……这个……”

“快点回答我。”

听到Caster催促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

“好嘛,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我……我不小心票子买错了啦,那个自动售票机……操作起来超麻烦的。我又不敢问别人。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坐反了,一直到芝加哥才发现这个错误。啊,白白浪费了我好多钱啊。结果在一个乘务员阿姨的指点下花了好长时间重新乘回来……没想到你亲自接我了。卡斯特,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的啊。”

听到这充满不好意思语气的回答,Caster只能在心里刻意忽略掉自己的想法,一边把对方的爪子从身上挪开一边用明确的声音说道:

“是你姨妈打来了电话。怎样,要不要再乘一次火车?反正把蠢事再做一遍也不会显得更蠢。”

“嗯……什么?”

也许是还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少年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过了几秒,猛地大喊道:

“才不!我可是担心你的安危才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

“所以啊,卡斯特,你真的没事吗?昨天凌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你好像陷入了危险。是‘它’告诉我的。对了——”

沙利文边说边撩起右边的袖子管,把用以保暖的手套摘下。

“碰到这种怪事我正想问你呢。跟你分别后,这个怪东西又出现了。”

沙利文嫩白的手背上,满满地覆盖着红色的刺青——参加圣杯战争的Master所有的令咒。Caster赶紧把少年拉到僻静的阴暗处,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

“看来和我离得太远,‘风’的隐形失效了。”

这也难怪。毕竟夏延市和苏城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900公里。Caster拉起少年的小手,正要念咒语,沙利文挣脱着把手抽开了。

“哎哎?不需要不需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

“不要遮起来啦。既然这是我和你的联系,就让它亮着好了。”

“不行。你已经违反了我,自说自话地跑回来了。至少在这件事上必须听话。”

“怎么了嘛。我们又不是做贼。”

虽然还在嚷嚷,可是自己的手又被对方攥在了手心里。Caster并没有利用魔术施展暗示。她拥有让不具魔术知识的普通人无条件相信自己言语的力量,但是对象换成了沙利文,她就不想这么做了。

眼前的少年有一张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稚嫩的脸,一头淡栗色的短发。此时正努力地把眼睛睁大,求饶似的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眸是大气圈最上层的天空颜色。

沙利文应该是在她受到Ruler攻击陷入濒死状态的时候,感受到她的险境吧。他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赶回夏延,在她看来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

“差不多哦,这里很危——”

Caster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声。才说到一半,她就感到了危险的信号。

在她索敌领域内,出现了敌对的Servant气息。就在她因为Master的坚持而放弃掩盖令咒、刚给沙利文戴好手套的时候。

把沙利文拉到自己身边,她紧张地四处环顾着。然而半径一千米内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连Assassin的【气息遮断】都能无效化的Caster那出色的索敌能力都无法确切感知对方具体在哪,却依然感到有人在朝自己这边看,这意味着——

首先,对方的身份只可能是Assassin。

其次,他离他们很远。

环视灰色天空的Caster,无法精确地感知对方到底是在哪个方位。【直感先制】所能捕获的魔力气息在一公里范围外会失去百分之百的准确性,感知能力会变得微弱起来。在五公里之外则会完全遗失目标。可以推断出Assassin至少是在她的索敌范围内观察着她的御主吧。

范围还是划分得太大了。不过,如果Caster看不到对方,反过来也说明对方看不到自己。Assassin的英灵不会远视魔术,他的侦查能力虽然优秀,但视力也只是Servant中的平均水准。他不会在自己视线以外的地方潜伏。

那么剩下的最合理解释就是——那家伙正灵体化看着我,具体方位未知,距离也未知。说不定正琢磨着和我在一起的沙利文是不是我的御主吧。

如果目标是灵体化形态的英灵,气息捕捉就会比实体化的时候要难得多。Caster虽然努力地聚精会神,将注意力集中于一点,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但也不必慌张,因为Assassin无法离自己过近。他只是在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观察着自己身旁的少年吧。

来吧,Assassin。如果你够胆的话——

Caster不再压抑自己,她放射出像是引诱对方过来的气息,层层叠叠地让魔力向外流淌,主动向Assassin宣战。

“卡……”

“嘘。”

她阻止了沙利文唤自己的职阶,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无法理解她这一古怪举动的沙利文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地问着:

“你在看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

被盯住的感觉消失了。敌人的气息越来越远,直至失去感应。

基本上,让Assassin的英灵在白天人多嘈杂的场合下主动挑起事端的可能性很小。他并没有准确看到沙利文手背上的令咒,而且有过曾被Caster诱杀「个体」的先例,也许会认为自己想要故技重施吧。总而言之,彼此感受到对方气息的两位Servant没有发生冲突,已经算万幸的事了。

经过一阵静默,Caster把视线转回来,隔着手套,指了指少年手背上的东西。

“沙利文,我看你还是把它们用掉吧。”

刚才觉察到Assassin的气息时正好把手套重新戴回去纯粹是侥幸。恐怕Assassin一时之间还无法断定沙利文就是自己的御主吧。要是被他看到令咒就糟了。

“额,要怎么用?”

“向我下命令。但我不一定会遵从。”

“……下命令?对卡斯特你?”

沙利文扬起来的充满迷糊的小脸,霎时间被短暂的呆滞和随后而来的欣喜笑容覆盖。

“如果也能对爸爸那么做就好了。嗯,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如果要你代替爸爸,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我要卡斯特你永远——”

“不可能。”

Caster猛然间斩钉截铁地说道。沙利文晃着她的手臂。

“为什么?”

“你实际一点。什么让爸爸回来,或是让我永远留在这里,那种事都不行哦。还是着眼于现实吧,沙利文。”

以这种标准去要求对方,如此说道后,连Caster自己都要笑了。这个价值观较普通人残缺的少年,他能理解吗?

虽然经历了和姨妈一家的短暂相处,沙利文给她的印象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些,可是说到底,他只会向自己“认可”的人敞开心扉,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味地纠结于对方为何不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果然没听进去她的话。沙利文“呜”地咧开嘴拼命向她发问。Caster的声音低了下来。

“因为我跟你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可能永远留在现世。等我离开,你要一个人忍受寂寞。如果你做不到——”

沙利文好像似懂非懂的样子低下了头。

那始终无表情的白皙脸上增加的少许沉重,让他感到心痛。

自己在那起交通事故发生前过着的是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生活。母亲很早就离开了自己,沙利文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只能把所有的爱尽数给了父亲。因此父亲的骤然离世,使他封闭了心灵。过去两年一直逃避的事实,直到那天——

卡斯特突然出现在他的家,把他拖出了幻想的世界。

尽管对父亲的思念依然常常贯穿胸口给他带来痛楚,但是沙利文与她相遇后,毫无疑问已经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只不过对于父亲的最后一丝依恋,让他嘴硬地不愿承认罢了。

那么眼前这名就像是姐姐一样的白发女子呢?

他对Caster的苦恼毫不知情。他没有在身为魔术师学徒的父亲那里获得任何有关魔术修炼的经验,圣杯战争之类的事他当然也不可能会懂。但是,他也能理解一出现就把自己送到外地的Caster所经历的情况。怎么想都是异常的。

沙利文对她的看法,由于对圣杯战争存在认知上的缺乏,也只能停留于动画片中十分常见的召唤兽之类的生物吧,只不过这次是年轻女性的形象。

也许是受到了正义的感召,也许是帮助陷入困境的主人公——反正不管她在做什么工作,完成后就会离开。

就像她从魔法阵中毫无预兆地出现一样,毫无预兆地消失。

可是,就算今后再也见不到她,自己也会觉得她一直呆在身边吧。就像天国的父亲那样。她和父亲一直会和自己在一起。

那么至少,在永远的离别来临前,不能让她有任何担心。

“所以你还是希望我回苏城,和姨妈他们住一块是吗?”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夏延。他必须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Caster这回没有立刻答复。沙利文很少见的以一脸认真的表情凝视着她,让她冷漠锐利的眼神放柔了。

对这名普通的少年来说,战争实在过于残酷沉重了。

即使能侥幸生还,在他的双目中,也将失去生命的光芒。

战争带来的伤痛是难以平复的。一辈子被噩梦和精神的创伤所困扰,沙利文·海瑟威不能拥抱那样的结局。所以,她不希望他留在城中。自己参加的这场极限竞争,也从不对他提及。

自己一定要取得胜利。为此,就算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对于本就已经死去的Caster来说,再死一次也不要紧,只是不得不遭受失败的苦楚而已。

沙利文预料之外的召唤给了她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

可是,他会被牵连进来也正是因为自己的那本魔法书——她这样告诫自己。

那就用她这双被无数鲜血沾满的污秽双臂,把他带离死亡吧。

沉默的二人间,倒是沙利文先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不行啊,我做了那种事……他们一定恨死我了……”

他也许在为自己任性离去一事感到了深深的懊悔,使态度变得消极起来。

“笨蛋,他们又不会真的怪你。”

“是吗……”

“不过现在已经晚了哦。”

抬起手摸了摸沙利文的头。Caster像是恶作剧似的故意把他整齐的一刀平刘海揉乱,然后对他笑了笑。

“晚了?”

是啊。你已经被Assassin发现了。

Caster笑着忽略掉内心的哀叹,指着右手处的一家小吃铺。沙利文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你想吃那边的脆片鲜奶吗?”

“嗯,那可是我的最爱啊。”

“那就走吧。”

“嗯!嗯!可是——”兴奋声忽然转为无奈的嘀咕,“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空空如也的口袋拉出来给她看。

Caster没理会他,依旧拉着他的手朝餐厅的方向靠近。她害怕耽搁得太久会引起别人的注目,必须到封闭的室内去。少年抛开了烦恼,兴冲冲地跟在她身后,总觉得她会有解决的办法。

一个胖胖的男青年服务生招待了他们。点了招牌的油炸脆片鲜奶后,Caster不顾服务生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接连要了科布沙拉,洋葱圈,烤马铃薯,炸鸡翅,炸薯条,牛肉汉堡和巧克力曲奇冰激凌。

两位在非正餐时刻,点了远超两人正常食量范围的食物的顾客,也难怪服务生的嘴角会抽搐吧。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立刻体现了出来,他笑着记下了所有。

点完餐,笑眯眯的服务生还赖在原地不肯走,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怎么,这家店是先结账后吃饭吗?”

“我不知道哦。”

沙利文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他是个健忘的小子,之前难过的心情在美食面前好像一下子就好转了。但同时他又是个不爱出门的家伙,不知道这家快餐店的规矩吧。没办法了,Caster皮笑肉不笑地对服务生施以礼节性的问候,然后说:

“这边的话就当做已经收过款好了。如果和账目对不上,请帮我们垫付。”

服务生目瞪口呆地听着她的话,不久还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离开了。

“太棒了。跟着卡斯特可以永远吃霸王餐吗?”沙利文欢笑地拍着手。

“这不是重点吧。”

“嗯嗯,那你听我说。我太想跟你分享我在路上遭遇的故事啦。”

等待上餐的过程中,沙利文喋喋不休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口若悬河地向Caster介绍起自己在火车上的经历。

Caster托着腮半集中半游离地听着。

食物陆续上齐。乍一看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快餐,但很有当地的风土人情。

沙利文一边嚷着“冬天吃冷饮又爽又刺激”,一边舔舐冰激凌,看起来就像个不满十岁的纯真孩子。

吃东西时得脱掉手套,令咒就会暴露。他们坐在从外面看是死角的角落,Caster以相对来说和大门背对的位置挡在沙利文身前。如果Assassin在大庭广众之下采取强袭的话,那他就不是暗杀者。基本可以断绝他前来袭击的念头了。

对于那晃眼的三道令咒,沙利文还是不肯放弃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他给出了等想到实际的指令再使用的回答。

说起吃的,这还是Caster现界后首次像人类那样进食。

虽然摆在面前的美式大餐看起来很美味,可是自己的食欲似乎不佳,只能机械性地吞咽着。

好像很久以前有个男人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不太爱吃东西……这么在心中无趣地想着。因此,她错过了很多所谓的冒险。

“喂!卡斯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沙利文明朗的声音有了一丝抱怨。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出了一次门而已,却被少年像是古代吟游诗人描述英雄冒险故事那样津津有味地诉说着。他能如此细致地描述沿途欣赏到的风光,也是他孤僻的心已经彻底脱离自我封闭的证明吧。Caster虽然觉得有点烦躁,不过也毫无办法。当然,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把那张嘴暂时堵上,她会愿意做的。

这样想着,她开始给沙利文塞食物。

“喂喂!好狡猾啊。自己不吃全部塞给我吗?!”

“吃吧,别多话,当心噎到。”

点了远超过两人份的数量,其实只是打发时间而已。耳边回荡着少年边吃东西边说话的含糊不清的声音。Caster的思绪再次神游到别处。

和Saber分离已经一天多了。现在的时间已接近黄昏。而昨天中午,他们的关系终于稍有起色。

她会做出亲自出马去接沙利文的决定,一来是因为沙利文的性格很难接受并相信除她以外的陌生人,二来是Saber当时负有重伤。

他的伤,痊愈至少需要一天吧,不,可能两天也说不定。那种程度的伤仅仅想象一下就令人忧郁。不过从时间上看,伤势至少恢复了一半左右的Saber应该可以自由行动了。

如今是战局向最后阶段发展的关键时刻。春风得意的Assassin组,实力强劲的Archer组,他们在做什么呢?

既然Saber的伤情有了很大的好转,他就该意识到自己有其他需要优先完成的任务。但这些想法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原因在于自己临走前对他下达的命令。既然她要他留在屋内,那他就绝不会四处乱走。

所以,摆在眼前的严峻问题是,两人之间的联络断开了。

从接到沙利文并贴身保护他开始,Caster便不能离开一步。必须随时带着沙利文,避过Assassin的暗杀,也就是说她的行动被限制住了。

Saber的行动同样受到限制。就算他没有拘泥于Caster的命令,外出巡逻,以他并不出众的索敌能力也做不了什么。如果能腾出手,把沙利文安排在他身边,Caster就能展开侦查行动,调查敌人的动向了。

可是不行。暂时不能回去。那样做不仅等于将沙利文是自己御主这一点坐实,更是把苦苦隐瞒至今的据点暴露了。虽然不必担心行事磊落的Archer会耍什么诡计,但Assassin使诈的可能无法排除。

那里,是沙利文的家。不能被毁。

从这一刻起,Caster都必须留在他的身边了。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Assassin已经停止了对这边的跟踪。她和沙利文,仍然处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吧。

耳边的声音慢慢变大了,将她从沉闷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啊哈,我们说到哪儿了?”

“……我有和你讨论什么问题吗?”

“啊,讨厌。你刚刚明明‘嗯’了一声耶!”

“抱歉,我没听。”

这流利的话声可一点也没有半分悔改的样子。对着完全看不到反省态度的Caster,坐在对面的少年立刻皱巴巴地露出了怨念的表情。

“卡斯特……”

“你就再说一遍好了。”

虽然对于战争的走势还没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分析就被打断,不过Caster还是叹了一口气,决定把杂念抛开。

“唔,那好吧!这回仔细听好咯——你和圣杯侍从相遇了是吗?认真回答哦!”

“圣杯——侍从——?”

对于沙利文切入的话题,Caster完全错愕了。

“哎,那天我帮你算的卦,你果然全部忘记了啊。”

沙利文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好像被忽视了一样略略不开心地撅起了嘴。直到被他提醒她才终于想起来,还有那样一回事儿啊。

原来他指的是塔罗牌中的某张「小阿卡那」,而不是她和敌人争夺的圣杯,差点吓了她一跳。

“我没忘,只是……”

“只是在你心中还有更加重要的事,其他事与这件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对吧?”

Caster的眼睛因少年的话微微闪动了一下。

“嗯?卡斯特,还没回答我呢?”

“……”

所谓的圣杯侍从指的就是Saber吧。她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沙利文的占卜大部分都是正确的。

表面上,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在与外界隔绝、只有自己一人的英灵王座中无所事事。但她的内心却有着自己都不曾体会到的愿望。突然,机遇出现在眼前,她被邀请到现世参加圣杯战争。

如字面意义的战争将会有许多阻碍等待着她。Caster绝不敢小看这场死斗。

想赢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原本公平的竞赛由于潜藏的作弊行为使战争的激烈性大大上升了。传统的七方势力加上第八、第九、第十名英灵出现,形成空前浩大的规模。光是想象一下十个Servant现界的情景,都如同噩梦一般。搞不好,这也许将成为比生前的战斗更为艰难的考验。就连她和Saber的重逢都充满了苦涩。

“啊,真是太好了。不过我看得出来哦,你和他相处得不太融洽吧。”

沙利文笃定的断言让Caster吃了一惊。根本就不在战场的少年,居然连这个也知道?

“而且我必须指出了,问题的绝大部分一定出在你这边。”

“……是吗?”

“是哦,我很确定。”

沙利文停止了咀嚼,毫无保留地回答了。

“从牌面意思进行引申,可知‘圣杯侍从’意味着眼前出现了一段新关系,或既存关系进入新阶段。这张牌暗示着复合——这情况将会发生。”

“……”

Caster撑在桌上的手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后颈,有些发虚。沙利文继续道: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可是卡斯特,你确定继续走下去的那条路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一直以来都选择独自一人。在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为什么不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呢?”

沙利文很轻松地就将她的思绪带到了过去。对此,只能沉默不语。

毕竟当她做出选择时,就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来临。

如果她忽略仇恨,忘记父母的死,也许就能过上普通女子的幸福生活。也许她会找个男人结婚生子,过上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生活。

这样的事她很清楚——不可能。

活着时,她的外貌永处在桃李年华。她几乎是永生的。瘦骨嶙峋的老妪,那种事永不会降临在她身上。如果和某人相爱数十年,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在病榻上送别年老力衰的爱人。她不想害人,因此,她用冷漠拒绝任何人。

现在,她是Servant。和前世不同,她的生命短暂到只有几天,或十几天——长短取决于自己何时落败。

最后还是要离去的。圣杯战争进行到最后,所有Servant都会消失。情爱不过是荆棘,只能苛责她,从不曾给她带来快乐。

获得作为常人的幸福,无论从生前或成为英灵后的现在看来,都同样是徒劳的祈望。

“卡斯特你是个工作狂吧?你已被自己的执念所困,根本停不下来。”

从Caster一脸苦涩的表情上,沙利文似乎窥见了平时这张冷淡的面孔上看不出来的本意。看到他观察自己的Caster显得愈发不满了。

然而不可否认,他又说对了。自己在战斗中仿佛迷失了自我,成为一名固执地想要得到圣杯的人。

“正因为如此,你看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任何事,无视着周围的一切。你对他铁面无私,不通人情,有着极强的戒备心。他已经接受了你的改变,而你却在逃避,这使你们俩之间距离越来越大。‘他’出现的位置在9,这说明你的成败取决于他。你的能力大小和他息息相关。也许只有当他在你身边时,你才能从厄运中感到最后一丝温暖吧。所以我的建议是——放弃一些即将到手的利益,珍惜眼前的人。你会得到更优厚的回报。嗯,一定会的。”

“你凭什么得出这些结论?”

“6、7、8这三个位置上的倒吊人、死神还有隐士,这三张牌揭示了你的现状、周围环境对你的影响以及未来的发展。它们加在一起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内容啊!”沙利文带着略有些责怪的语气回答着。

“……”

果然,这少年只要一说到和占卜有关的话题就特别来劲。虽然很想回一句「你记得真清楚啊」,但还是没说。Caster只是阴郁地低着头。

“那三张牌处于逆位时,可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啊。前景一点也不乐观,你又不愿意接纳他……那就只能接受现状了。”

“现状?”

难得轮到沙利文不理睬Caster的疑问。他凝视那双透露着困惑的冰蓝色眼眸叹息道:

“我真是替那个人感到担忧。如果错过了像‘圣杯侍从’那样的男人,卡斯特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对于连Saber的面都没见过便如此高谈阔论的少年,Caster无话可说,但也提不出任何异议。所有的一切都被沙利文的话涵盖了,辩诉已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没有英灵迪卢木多,她也许早就败亡了吧。

可是那一团由愿望衍生的狂念之炎,依旧炽热地在胸腔中燃烧。

既然圣杯将机会丢在自己眼前,就应该把握住。奋斗至今,这份机会已变得触手可及,一定要坚持下去吧。

既然已被人指出拥有执念的心魔,怎么可能中途放弃呢。

也许是无法接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沙利文的那番话,Caster闷闷地低下头。颤抖的询问声从前方传来。

“呐……卡斯特,我没惹你不高兴吧?”

“啊,当然没有了。你想到哪儿去了。”

“那就好!食物都已经消灭完了哦。虽然你没怎么动口,不过我的肚子好满足啊。天快要黑了。我们回家么?”

Caster面对反问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你说啥?”

“我还没吃饱。继续叫东西吃。吃完再到四处逛逛。来到这座城市后,我还没怎么逛过街呢。总之不能回去。”

“哎哎哎,这真是……”

在小声抗议的少年面前,Caster一个响指把服务生唤来,继续点单。被Assassin监视的当前也只能这样了。

“好吧,那就继续吧,继续吧。嘿嘿,正好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

一个无名之辈,一段未曾流传的故事。

如棋子一样被选为活祭品,被愚昧的长老视为恶魔化身。他们坚信,只要杀了「他」,就能铲除罪恶。

眼睛被剜掉,喉咙被割破,筋脉被切断,身体被火化。「他」献了身,献了生命,拯救了整个村落。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永世无法摆脱的恶魔之名。「他」在自己不能掌控命运的状况下,变成了真正的恶魔。

扪心自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

他,憎恨。

几经星霜,村庄灭亡了,变成一片荒野。只有「他」的恨与世长存。

即使被遗忘,被埋葬,被夺走真名,「他」也从未忘却,从未停止憎恨。

即使所憎之物早已消逝,烙印于灵魂之中的恨意却不曾遗弃,不曾褪色。

只要还能憎恨,「他」就不会死。唯有憎恶,才能提醒自己依然存活——以无人想到的形式。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浅眠,在温暖的胎盘中汲取着养分,在卵中等待降生。自始至终,都在眺望着世界的终结。

——安哥拉·纽曼。此世恶之总和。

将要做的一切,都只是对人类的报复而已。

憎恨着人类,却又不可救药地喜欢着他们。

因为他们总会无知地犯下诸多无法挽回的错误。

而那些错误,一定能让自己的美梦成真吧。

在黑暗中膨胀得无比庞大的魔力漩涡,为「他」塑造了形态。

很多人期盼能够得到「他」的垂怜。

而「他」,也能回应人们寄托于自己的祈愿,去做被希望的一切,恩惠对自己怀有期望的人。

有一个女人站在此地。

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直直长发垂在身后,闪耀着白银的光芒。雕塑般端正美丽的面庞上,镶着一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拥有此等外貌的女人,与梅丽塔斯菲尔、与冬之圣女相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精致的脸孔木讷地沉下眼睑。漆黑的软泥将女人的紫裙染成黑色。

命运之轮井然地滚动着。

数个大块,填满了「她」的身体。

“保佑我的Master获胜!让其余参赛者都去死!”

好的,我同意。「她」微笑着接受了贝奥武甫的祈求。但还不够。

“让负心汉下地狱去吧!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好的,非常赞同。「她」微笑着接受了莎乐美的祈求。但还不够。

“杀光所有的人!地上所有人!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有携带着罪恶的人!!”

「——」

完美啊。

最棒的破坏者。

这届唯一的适合者。

虽然是个堕入畸形愿望中的男人,但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单凭令咒和契约,不足以救下你的命。所以还记得吗,我在含着切实的杀意、准备取你性命的Servant手下保护了你。

所有人都有罪。灭绝所有人——

你想让我降临现世,对全人类做出那样的事吗?

既然如此。你的愿望最适合圣杯的形态。迪尔波里·裴西,你简直太适合与我这个“世间所有之恶”为伴啦。

…………

山风呼嚎。皓月当空。

杏黄色头发的青年赫华德·古斯特将视线投向黑暗中的一角。

“像是在鸣叫呢。迫不及待地想要显灵吧,你这家伙……”

视线投注之处是巨大的长形石块。其形状就像一张天然形成的石床,作为圣杯降临的舞台非常合适。仰卧在上面的,是让Assassin运送过来的爱因兹贝伦人偶。

早已死去的她,身体很自然地躺在那里。她的尸体并未腐烂。在褪去人形、变回真实形态前都会保持那个模样。混入脏器的圣杯只要再回收一个Servant的灵魂,外装便会自动崩坏显露出原貌。自己只需等待便可。

所处的位置是距离城市一百多公里外的落基山脉脚下。这座高大连绵的山脉构成北美洲大陆的脊梁,从墨西哥一路延伸到阿拉斯加。当然,赫华德如今站着的地方并不是山麓之巅,只不过是一片远离市中心的高平原而已,离宽阔的山体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说到底,圣杯不可能真正降落于山上。

从赫华德所在的地方极目眺望,远处是南北走向的山地,海拔高度在四千米以上。山峰挺拔陡峭,郁郁苍苍,山间随处可见清洌的小溪。野牛在原野上漫步,百鸟争鸣,山花摇曳。尽管已是星月高悬的深夜,周围的景色依然秀丽迷人。

搬运圣杯之器到郊外的途中,赫华德感到整片平坦的高地四处都充满了灵气。极强的魔力包围着山涧。这里就是能被选为灵脉之地的场所了吧。

此处不但具有适合召唤圣杯的灵格,更有极强的隐蔽性。在杳无人迹、荒凉偏僻的这个地方,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仪式完成吧。赫华德找到一个半露天的山洞,吩咐Assassin将死去的人造人遗体安置在石板上,自己则静静等待着。

山风在头顶盘旋而过,发出犹如胎儿离开母体后发出的啼哭。

“这个声音,简直像是询问我的愿望呢……”

赫华德笑了,也许是生平最快乐的一次微笑。

“也没有什么愿望啦。所以不抢夺的话,你是不会把令咒交给我的。”

水蓝色的眼眸凝视着令咒,从老师手中夺来的令咒。

自己是足以登上精英学子的那一类人吧。老师对于学生的信赖和赞赏的程度,赫华德非常理解,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份误解被带进了棺材。

那是搭乘飞机出发前往美国的前一夜。躺在血泊中的老师,直到临终的那一刻都是一脸茫然的神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流露着好像完全理解不了为何会发生这种事的表情。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啊。

当时的自己内心没有任何纠葛,没有任何迷茫。只是带着清澈的微笑,进行着自己想做的事。

手中的刀柄一点也不觉得沉重。

毫无成就感的虚无在心中一闪而过。

俯视老师尸身的眼神,还不及看着令咒时的热切一半。

将自己在研究室中谋杀了被魔术协会选举出来的参赛代表卡布瑞·修齐莱泽·福格威德的那一幕赶出脑海后,赫华德舔了舔嘴唇,低头凝视着那双曾经染满老师鲜血的双手。

“我只是,单纯地享受着立于顶端的成就感而已。这难道还不够吗,嗯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温情,就像是个在雪地中搭建雪人的孩子一般闪烁着天真而喜悦的光芒。

喧嚣的风似乎刮得更响了。

眺望着远方终年覆盖积雪的峰顶,年轻魔术师的心情似乎很畅快。

“圣杯好像对我不太满意呢。嘛~算了。Assassin——”

话末,以嘴角勾起的惯有微笑作为结尾。身边忽然涌起一股浓密的气息,随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Servant。兜帽下,那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半张脸,在赫华德看来一定是充满恭敬地倾听着自己指示的表现吧。

青年动情地大声笑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爽朗地笑着。

“说说吧,你的发现。”

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27.延绵的噩梦消失于梦醒时分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27.延绵的噩梦消失于梦醒时分17.无止尽的安魂曲34.死亡过后的清晨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14.血与泪的疆场21.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上】5.新星划过天际35.边疆州,无战事7.月下琉璃湖水摇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4.契约之星齐聚首4.契约之星齐聚首29.在废墟中,高唱镇魂歌28.振翅欲飞的秃鹫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34.死亡过后的清晨14.血与泪的疆场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23.鸣动的街角,是暴风夜的前奏4.契约之星齐聚首1.圣杯之战,烽火再起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4.契约之星齐聚首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5.边疆州,无战事34.死亡过后的清晨19.人偶歌和罂粟花1.圣杯之战,烽火再起9.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下】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2.繁华落尽,各自征途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17.无止尽的安魂曲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26.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下】36.明月高悬,星星流逝了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14.血与泪的疆场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5.新星划过天际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41.王,一去不回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35.边疆州,无战事28.振翅欲飞的秃鹫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17.无止尽的安魂曲38.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下】15.黎明前的黑暗7.月下琉璃湖水摇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7.月下琉璃湖水摇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4.契约之星齐聚首7.月下琉璃湖水摇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14.血与泪的疆场21.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上】15.黎明前的黑暗33.此恨绵绵无绝期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2.繁华落尽,各自征途
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27.延绵的噩梦消失于梦醒时分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27.延绵的噩梦消失于梦醒时分17.无止尽的安魂曲34.死亡过后的清晨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14.血与泪的疆场21.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上】5.新星划过天际35.边疆州,无战事7.月下琉璃湖水摇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4.契约之星齐聚首4.契约之星齐聚首29.在废墟中,高唱镇魂歌28.振翅欲飞的秃鹫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34.死亡过后的清晨14.血与泪的疆场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30.死神的微笑,永不甘寂寞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23.鸣动的街角,是暴风夜的前奏4.契约之星齐聚首1.圣杯之战,烽火再起39.命运之轮,从零到零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4.契约之星齐聚首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5.边疆州,无战事34.死亡过后的清晨19.人偶歌和罂粟花1.圣杯之战,烽火再起9.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下】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2.繁华落尽,各自征途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17.无止尽的安魂曲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26.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下】36.明月高悬,星星流逝了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14.血与泪的疆场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34.死亡过后的清晨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8.水色之夜,硝烟流散【上】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5.新星划过天际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41.王,一去不回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18.一曲奏罢,前途遥远35.边疆州,无战事28.振翅欲飞的秃鹫31.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上】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6.十二月,山麓之间风波四起10.灾难的乌云悄然升起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17.无止尽的安魂曲38.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下】15.黎明前的黑暗7.月下琉璃湖水摇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7.月下琉璃湖水摇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25.肃清之城被泪水浸濡【上】32.泪已渐干,箭已离弦【下】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4.契约之星齐聚首7.月下琉璃湖水摇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37.那一束拂晓的光近了【上】14.血与泪的疆场21.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上】15.黎明前的黑暗33.此恨绵绵无绝期24.驾鹤云端,恍然如梦22.强虏之下,匿去踪迹【下】40.凛冬荒漠的肖像画11.灾难的阴霾骤然降下2.繁华落尽,各自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