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后一怔,然后马上都匍匐在地恸哭起来。
婉儿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台阶前,将圣旨放到内侍面前。他了然,接过圣旨,众人此时停止了哭泣声,都神色紧张地望向这里。
内侍打开圣旨,用自己最是洪亮的声音庄重地宣读道:“太子天承,秉性仁慈,人品贵重,朕最为钟爱,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和无法置信,有一大臣甚至大着胆子说:“呃,老臣斗胆,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让老臣一览圣旨……”
婉儿示意,那内侍就将圣旨送到他手中,他迫不及待地展开,旁边的人也跟着围了上去。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确实无误,那的确是皇上的笔迹,上面又印有醒目的天朝玉玺。
有人有些痛心疾首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又一老臣迟疑地说道:“可是太子年岁尚幼……”
婉儿打断了他,一字一字地回道:“太子的母后是我。太子自幼在我和皇上膝下长大,皇上常夸他生性聪敏,勤而好学,立他为新帝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之事。难道——”婉儿威严地环视四周,“你们想违抗皇帝旨意,犯上作乱不成?”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说:“臣万万不敢。”
婉儿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召唤天承。
他看着婉儿,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走到婉儿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婉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了坚定与鼓励,这才使他从容镇定了些。
右宰相此时高呼道:“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声一出,四下皆是应和之人,亲王中纵然有不甘,也只得随之跪下庆贺。
回到尔玉宫时,婉儿已是身心俱疲,但暗中又松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释然,有些满足,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连翘体贴地为婉儿端上一杯安神的茶来,然后到后面为婉儿轻轻地捏着肩膀。
婉儿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
禁卫军在婉儿手中,亲王们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婉儿以宫中举丧事务烦乱为名,吩咐他们不可随意走动,等于变相把他们软禁监视起来,所以暂时还是安稳无事的。
但是婉儿知道无论信与不信,他们心中定然不服。那么回到封地后,他们是否会反叛,这才是真正让人忧心的地方。元藏王、端豫王不会反她,英崇王(十三皇子)等本就无缘帝位,所以也无关紧要,清翎王纵然愤愤不平,但也不会起谋反之心,婉儿怕的是南赢王与恭庆王的势力联合在一起。
不,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婉儿怕的是他们再得到贤亲王的支持,那才是最可怕的。
贤亲王军功很高,又有威望
。如果婉儿得到了他的支持,南赢王等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后果恐怕不堪想象。
原来他才是这盘棋中最举足轻重的一子,婉儿这样想着,突然睁开了眼睛,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出手缓缓描过自己的红唇。
“连翘,我还美吗?”
连翘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娘娘的容貌举世无双,足以倾国倾城。”
婉儿不置可否,却转头吩咐她说:“准备好香汤水,我要沐浴更衣,还有,将前年那天竺供奉的密制香油也拿出来。”
连翘应答着,低头走下去准备了。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婉儿从首饰箱中找出早已压在最底下的紫贝坠,神色复杂地看着它,良久终于慢慢地套在手上。
她是女人,她所能利用的也只有女人的资本。
今夜月色明亮,深宫中却一片寂静。
后宫人心惶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连其中,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早睡下。
贤亲王的房间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声响。
婉儿轻声走到门前,伸出手缓缓地推开,月光便通过敞开的门闯进屋中,照亮了一屋子的布置。
贤亲王本是躺在chuang榻上,听到响声突然警惕地爬起来,顺手拿起chuang边的剑,眼睛在淡淡的黑暗中透着光亮,沉声问道:“谁?”
婉儿用双手拢住了门,屋里便黑暗了些,婉儿背靠着门,平静地回答说:“是我。”
他听出了婉儿的声音,微微松开了手中的剑,沉默地看着婉儿。
婉儿朝他一笑,松了手,那在月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光芒的外袍,便如水般柔软地泻落在地。
婉儿轻轻地走上前,走到他的榻前,点燃了chuang前挂着的莲花宫灯,屋里顿时增添了红色妩媚的颜色。
然后婉儿上了chuang,坐到他的身上,伸出手拉下了chuang榻上红色绣花鸟的锦缎帘帐。
婉儿用手挪开了他手上的剑,他没有抗拒缓缓地松了手。
婉儿轻声地笑了,邪魅地低声说:“我,今夜要你好好地看着我……”
他的眼中既有一丝沉着的冷静,又夹杂着深深的qing欲,就像洪水与烈火之交缠之搏斗。
婉儿的呼吸有些抑制不住地急促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惊慌,她捉住他的手将他推开,冲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复低下shen去亲吻他。
渐渐地婉儿感觉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向刚毅的脸上隐忍痛苦的表情,心知时机已经到了,婉儿轻声地说:“太子他……”
这句话也对也不对。
天承是钦定的继承人,但却尚未举行登基仪式。如果他心中承认天承,那么他会趁此
时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自己有意帝位,他就会默认太子这个称谓,而不是皇帝。
他怔了一下,眼中渐渐冷静下来,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婉儿。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不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平静地开口:“新帝要让我做什么……”
这句话让婉儿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她离开他的身体,掀开帘帐走下chuang去,吹灭了灯火,屋里重又回到以往的黑暗。
婉儿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拾起地上的外袍穿好。
期间,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对着他,而他看着婉儿什么也没问。
一切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当婉儿伸出手要打开门时,他沉沉冷漠的声音传来:“如果我今晚没有答应你,你会怎样?”
婉儿的手停留在门上,僵直在原地,良久回答说:“将以亵渎先帝后妃之名被治罪。”然后婉儿毅然地打开了门。
最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告诉你的儿子让他安稳地坐好他的皇位。而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婉儿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四周说:“你们可以退下了。”
然后只听见花草间轻微的响声,一切复又归于平静。
婉儿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滑在地上,蜷起身子掩住脸,却掩盖不住自己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婉儿能感受到他语调的冰冷、他眼神中的鄙夷,她受不了?
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到底是谁的错……
为先皇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葬于泰陵,是为齐穆宗。
之后,又举行了隆重庄严的登基大典,天承登基为帝,因为他尚年幼,顺理成章由婉儿垂帘听政。
天承有些紧张地对婉儿说:“母后,儿臣害怕……”
婉儿微微地笑了,轻声说:“没什么可怕的,有母后在你身后。来,拉着母后的手,我们一同上朝去。”
天承听话地过来搀住婉儿,她们一同缓缓地走进金銮大殿。
天承坐到宽大的金色龙椅上,婉儿则在龙椅之后隔着金色的帘幕慢慢坐下。
下面众大臣齐刷刷地跪倒一片,请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洪亮,气壮山河,在这金銮宝殿上久久回荡。
婉儿挥手叫他们起来,身边的内侍扯着尖细的声音说道:“有本奏事,无本退朝——”
婉儿庄严地目视着前方,
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一年,婉儿二十六岁,
穿过了金銮宝殿,穿过了宫廷,看到的是万里河山。
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垂帘太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