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他愕然抬眼,神情有些狼狈。
她命令道:“解穴。”
孙独行愣了愣。“我不……”正待出口的拒绝,却在瞬间止了声……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明明属于他、却违反他意愿自己行动的手脚,乖乖听话地走上前去,凝聚真气、点开穴道、还她自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由于眼前的光景过于难以置信,令他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这花妖竟然夺走了他的“身控权”!
恢复自由的秋彼岸,则是一副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对他。
要是她没多一点本事,哪可能自那些阴险狡诈的除妖客手中存活至今?
以往在那冰封的山巅上,即便有花香阻挡,依然三不五时会有仗势内功深厚的武林人士强行突破满山红花前来。
她,只会毒,不会武,最多再加上长年踏雪无痕练出的轻功,以及一个比她还胆小的若冰当帮手,领教过不少阴险招数,生死关前也走过几回,但仍是让命硬的她给顶过来了。
直到她终于成功炼制出了“鬼艳”和“幽识”,这才有了反制能力。
不过,绝大部分的敌人再难缠,光用鬼艳就足以解决,能够迫使她不得不使出幽识的,他是第一人。
她该庆幸吗?亏得幽识能够制得住无毒不解的他……
“你为何而来?”她问。
她不懂,即使是相依为命的娘亲也从没告诉她原因,只是一再告诫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在觊觎着她的性命;而那些打着正义之名、意图斩妖除魔的除妖客,一见到她的身影,无一不是立即施展各自的独家绝学,务求在第一时间致她于死地。
为什么?她明明跟他们无怨无仇不是?那笔买下她性命的巨额赏金当真有如此诱人,能够让人愿意不顾一切地为了取她性命,即使踏入黄泉亦在所不惜?
她不懂……
孙独行从震惊中硬拉回神,僵笑道:“姑娘是否误会了?孙某从头至尾就只是想知道姑娘尾随的原因,之所以会制住姑娘,也是为了避免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无意冒犯。”
“回答我。”秋彼岸冷声打断他。
她不想听这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她只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一股“糟了”的感觉窜入孙独行脑中,只见在继叛变的四肢之后,他的嘴亦完全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口:“我为履行约定而来。”
见鬼的!他连“声控权”也被夺走了!
约定?她的眼中窜过一抹寒意。
“什么约定?”
然而这回他却是过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答案一出,不只是她,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原来如此……虽然还搞不清楚存在他体内那股沌气的真面目,但她似乎能借由命令操纵那股沌气,进而控制他的自主,不需严刑拷打即可问出一切最真实的答案,甚至只要她开口下令,即使违反他的意愿,他的身体仍会完全服从她的指令,不论是杀人,抑或是自尽……
她,可曾以此借刀杀人过?
秋彼岸因他出乎预料的回答而感到疑惑,没注意到他略沉的表情。
这是他在幽识驱使之下的回答,所以不可能是假,但……来履行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约定?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心里的好奇令她不禁想再继续以幽识探问,但发动幽识十分费神耗力,所剩不多的力气无法让她毫无节制地继续浪费下去。
“约定,与我有关?”她试探一问。
孙独行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问他?这次是单纯的询问,而不是命令?
只是,他该做何回答呢?
“……姑娘想知道什么?”他不答反问。
对于他的无意坦言,秋彼岸仅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随口以谎言搪塞,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理智告诉自己,这人不仅危险,还难以捉摸,真要搅和下去,她势必得要有相当的决心和心理准备;然而,心底深处缓缓泌出的那股异样感,却又令她不由自主地想更加靠近……
犹疑挣扎了好一会儿,她再度开口:“白城,去吗?”
如果他的目标真是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答应领她前去吧!
但,孙独行的反应却是蹙起眉头。
白城?
“姑娘应该知道,白城郭府的当家正在重金悬赏抓花妖吧?既然如此,姑娘此趟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是在阻止她吗?她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
“能带路吗?”她问。
孙独行不禁面有难色。
“不知姑娘前往白城所为何事?”
她嘲弄一笑,答道:“自投罗网。”
他无言瞪着她。
……算了,反正他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既然连她那能够操纵人心的沌气都无法代他厘清心底的挣扎,那么,也许借由这个契机,能够让他自己慢慢找出答案吧!
“既是姑娘请托,孙某自当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是否能够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在姑娘安然抵达目的地后,解除孙某体内的箝制?”
解除?这自是没问题,只要她完成了她要做的事,就算他不拜托,幽识也会自动解除,不过……
“白城,很远吗?”
“这个嘛……”孙独行在心里盘算了下。“从此处前去,大约是一个月左右的路程吧。”
正确来说,应该只需十天上下,但他只答应要带她去,可没答应不会顺便晃到别处去喔。
所以,既然要由他带路,那就随他的意思左弯右拐四处乱绕吧!
一个月……她眸光一黯,眉头微地聚拢。
“姑娘若是担心食宿方面的问题,可交由孙某一并负责。”他微微一笑。“就当是孙某打扰了姑娘、害姑娘白白担心受怕的补偿吧。”
秋彼岸奇怪地抬眼看他。
真的没问题吗?
只是,即使心底再不踏实,她似乎也没有其它选择的余地。
不论如何,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考虑良久,她终于开口:“我答应。”
孙独行暗吁了口气,“那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意外地,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几乎让他以为她不会有所回应时,她才幽幽开口:“彼岸。”
孙独行的心头蓦然一抽。
彼岸……是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唇边又是最初那抹温和的笑。
“在下孙独行,还请姑娘这一路多指教了。”
他们龟步缓进,原是三天左右的路程,硬是绕了四五天才逐渐接近北境边界。
不过,这倒不是他故意所为,而是……
“你就是人称‘毒手神医’的孙独行吧?”
又来了!孙独行无奈瞥了下眼前的阵仗,心底忍不住叹息。
“正是孙某。不知诸位有何指教?”敷衍虚应的客套问候。
“废话少说,乖乖把花妖交出来,大爷可饶你不死!”
果然又是为了这事……孙独行万分无奈地再三哀叹。
他可以在北境虚晃这么久,全得归功于这些每天照三餐外加点心宵夜前来拦劫他的江湖人。奇妙的是,不管他遇上多少批明来暗访的人马,所有来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没有例外。
有谁在免费替他做宣传吗?
老实说,现在就算有人告诉他全江湖的帮派组织都杀进北境来堵他,他也不会感到意外了。
无言地朝身后瞥去一眼,只见那引**乱的罪魁祸首正面无表情地悠闲站在原地作壁上观。
这是他对她的请求——在他们同行后遇到第一帮拦路客时,他便与她达成协议,来者若是针对他,就由他负责解决,她不需要动手;一来是为了防止她暴露身份,二来是为了避免她借此机会将北境大地化为血池地狱。
不过,她的配合倒是令他意外。她十分合作,合作到一旦遇上有人挡路,在确定来者的意图后,她就会自动自发地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完全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只要没有不长眼的货色蠢到将魔掌伸入她的警戒范围内,她就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不会对她的人身安危造成威胁,便不会痛下杀手吗?
孙独行纳闷地暗忖。
若是如此,那夜那抹杀掉五名匪徒的毒香又该做何解释?
三两下摆平那群不速之客,他按捺下深思不解的重重疑惑,回头寻找秋彼岸的身影。
“姑娘?”
一旁若有所思盯着倒了一地残兵败将的秋彼岸听闻叫唤,随即回复清冷神情,将目光移向他,“该走了。”
夜晚,在野林中露宿的他们,找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升起营火,分别坐在火堆两侧。
孙独行从行囊中取出干粮聊胜于无地干啃——想要踏入北境,尤其是欲接近眠绋冢的人,干粮是必备物品,因为不会有活体猎物等着让你猎捕充饥;就算有,除非是活腻了、想尝试一觉不醒的滋味,否则也没人敢入。当然,他是另当别论,可惜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狩猎,只好随身携带几块饼,确定不会饿死就行。
但对于她的吃食,他可就好奇了。
几天下来,每回休息用餐时,总是见她从腰际暗袋的瓷瓶内取出一颗鲜红丹丸吞下了事,除了水,其余什么都没碰,甚至连他好心想分块饼给她都被拒绝了。
那是啥玩意的神仙丹药,竟能够让人不食人间烟火,这么神奇?
身为医者,对那红丹的成分实感好奇,却也仅能从那隐约散发出的香气,推测出那其中含有眠绋冢上的红花,无法了解实际组成和功效。
正兀自思索着,却见向来眼观鼻、鼻观心似老僧入定的秋彼岸清冷的眼倏然戒慎地瞟向一旁的黑暗。
孙独行顿了下,随即烦躁地闭了闭眼。
这次又是谁?
再睁眼,唇边已然挂起一贯的和气笑意。他起身,朝黑暗处开口:“明人不做暗事,阁下若是为访孙某而来,还请现身亲谈吧。”
“呵,如此不甘愿的问候,是因为好事被打扰而欲求不满吗?”
刺耳的讪笑声随着人影自夜色中缓步踏入火光范围。
见到来者,孙独行心底蓦然一沉。
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传言毒手神医除了求诊病患之外,从不亲近女色,洁身自爱得很,如今却教我撞见这幕孤男寡女共宿野地……”那人朝一副事不关己的秋彼岸瞟去一眼。“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毕竟能够与大名鼎鼎的孙神医共宿的女子,至今未见啊!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碎了一地女儿心吧。”
“原来是唐公子。不知远道寻孙某而来,所为何事?”孙独行平静以对,对于来者一长串的嘲弄充耳未闻。
共宿?也不过就是两人隔空围着一堆火,又不是同房同床同被,他也能说得像是捉奸在床一般,未免太夸大其词了吧!
“所为何事啊……”唐炽拉回目光望向要找的正主儿,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本少主特意抽空前来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找你,不知阁下认为会是为了何事?”
“兴许是唐公子恰巧路过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又恰巧遇见孙某,这才来打声招呼呢。”他神色自若地回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这点道理,孙大夫不会不懂吧?”唐炽冷哼。“还是孙大大自认这番偷偷摸摸的举动能够成功掩人耳日?”
“唐公子未免言重了。孙某行事向来本就低调,何来偷偷摸摸之说?莫不成要孙某每每有所行动前,便到各处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这才算是光明磊落?”孙独行平淡回应他明日张胆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