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同,百里千寻刚走不久,陆漫漫便有些想他了,像足了一个思春少女。
她坐在房中,跷个二郎腿,斜斜靠在桌前。眉头微微蹙起,很好看。托着腮,将杏仁一粒粒以熟悉的美妙弧度扔进嘴里,嚼得沒形沒相,很有浪荡公子的派头。
渴了,便喝一口茶,淡去夏日的炎热。
“左城。”七叔左岸站在窗户大开的窗外。
听到左岸的声音,陆漫漫忙站起來,一脸戏谑:“叔,进來喝茶,咱啥沒有,开茶馆的就是茶多。”
她嘻嘻笑得肆意,这男人跟“叔”杠上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得叫他叔。她真的不忍心得差点闪了舌头,明明这男人年轻得只能当哥啊。
左岸进了屋,在她对面坐下:“发什么呆?千寻刚走,你就念上了?”
被说中了心事,陆漫漫讪讪的:“哪能呢,才不要念他。我在想我那轰轰烈烈气势磅礴的茶馆生意。”做出一副很敬业的样子。
左岸打量着她,白皙而红润的肌肤,闪着年轻的光泽。浓眉大眼,女扮男装刚刚好。
不是那种美到惊艳的模样,而是生动鲜活,表情丰富,令人不由自主会围着她打转。
左岸不是沒见过美女的人,至少罗敷便是个样版,更何况风流才子的名声在外,家中妻妾六个,个个都美如花。但那种美竟然无法与眼前这个女子的生动比拟。
他不由自主问:“这个才是你的真容?”
陆漫漫想也沒想,立时万分诚恳地点头。底气十足,完全沒有心虚的表现。这本來就是她的模样啊,真真正正的模样。
左岸发自肺腑道:“我也觉得你应该长成这样。”
这大概是陆漫漫同学听到过的最好听的赞美之辞了,也沒去分析别人说的“这样”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总之她听來就是无比顺耳。
她将茶杯递给左岸:“叔,你真有眼光。”笑嘻嘻的:“叔,你觉得我扮男人,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动作?”
她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叫得甚是顺口。
左岸想了想,竟然摇头:“你的动作已经十分像男子了,不用改什么。”这女人连兰花指都不比划,表情从不矫情,的确沒什么可改。
“……”陆漫漫自尊心小小地受了点伤害,她一个女生扮男子,居然完全不需要修改动作,这话的意思是,她平时本來就沒形沒相。
但想想,她曾经是跆拳道教练,整日“嘿嘿哈哈”,踢起人來,又快又凶狠,连以前的男朋友都说:“你太像个男孩子了,我带你回家之前,还得让你学学淑女的课程。”
说起來,她的确不需要刻意伪装就很像男子了,她是该伤心还是该开心?
左城这个身份,总共只能有五个人知道,现在加上小吉星,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剩下的,当然是辛楚和龙思。
在左岸的安排下,辛楚也见了陆漫漫的真容。
起先还以为眼花,那么英俊的少年,怎么可能是陆姑娘?后來想起皇上曾说易容的事,倒也将信将疑。
陆漫漫痞气地笑笑:“辛楚,你那秃鸟还好吧?”
这句话一出,辛楚已经完完全全相信,眼前这粉妆玉琢的公子哥儿,的确是陆姑娘所扮。否则谁会知道他的心头所爱变成了秃鸟?谁又会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辛楚”?
只有她!
连皇上的名字,她都敢大呼小叫,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陆漫漫仍是装作一无所知合作伙伴是皇上这个事实:“龙田心什么时候回來?咱这茶馆到底何时开业?”
左岸不由得叹服这女人的勇气,在知道了事实之后,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仍旧直呼其名。
辛楚道:“后日龙公子就回纷台了,到时从长计议。”
这个后日真的不远,晃一晃就到了。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百里千寻同学这刚走,龙思同学就回來了。
陆漫漫觉得好运慢慢在靠向她,连这种大问題都解决了。尽管她心里沒鬼,但终归不愿两个男人相处得别扭。
同性相斥,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是她的合作伙伴,位太高,权太重。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心太小,醋太酸。
总之不是好事就对了。
这龙思显然并不想在陆漫漫面前暴露身份,但他从辛楚口中,已然得知百里千寻其人,连同左岸都与陆漫漫熟悉热络。
陆漫漫沒有理由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竟然微微紧张。
怕她如一般人,听到这个头衔便吓得灰头土脸,然后恭恭敬敬,见到就行礼,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在朝堂上,已经听得太多,不想在纷台也搞那么多繁文缛节。
他在这儿,是龙公子。无人不知纷台有个阔绰的龙公子。
他回京几日,偶尔想起陆漫漫嘻皮笑脸地喊“龙田心”,竟觉十分怀念。
再次见面,她还会这么叫么?还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一伏在地,给皇上请安?
他莫名期待,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辛楚这便要去请陆漫漫过府,不料龙思道:“还是我们过去吧。”
语气很淡,转头便看见了那只蹦得很欢的秃鸟,不由得好笑:“吉星那小子,有前途得很啊。”
辛楚讪讪的,额上全是汗,见皇上沒追究,方放下心來:“左公子送了我一只极品鸟儿,有空请皇上移步到西院瞧瞧?”
龙思朝外走:“有空再说,先去看陆姑娘。”
辛楚忙点头道:“是该去看看了,不过会吓您一跳。”
“哦?”龙思更觉有趣:“这么说來,还有比你那秃鸟更华丽的变身?”
他本是一句戏言,沒想到真的有。
彼时,陆漫漫正在院里教百里吉星练跆拳道,“哈!哈!”的声音明亮清脆。
龙思长身而立,就那么看着那一大一小雪白的身影,正比划着奇怪的姿势。
吉星单腿站立,另一条腿抬得高高的,双手握拳,放在胸口。那条抬起的腿被一个俊美少年用手抬着,正在说着什么。
那俊美少年看到龙思,挥了挥手,大声道:“龙田心,你來啦!”随手擦了把汗,放下吉星那条腿,朝他走过來,抱拳道:“在下左城,见过龙田心兄。”
龙思哭笑不得,想过千万种,也沒想过客套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他微眯着眼:“左城?”
“左岸是我叔。”陆漫漫痞气地笑笑,想起什么,从腰上取了折扇,“哗”地一下打开,这动作练了好几天,断不可能像第一次那么掉链子。
很有点风流倜傥的样儿。
皎洁如明月,灿烂如阳光,白衣胜雪,翩翩少年郎。
龙思好整以暇,仍是那么负手闲适地站立,不怒自威,说出的话却带了些戏谑:“左贤弟英俊不凡,看得我都想把舍妹许配给贤弟为妻……”
“别!”陆漫漫及时打住,“哗”地一下把折扇收住,敲打着手心,表情神秘:“那啥口一开,就改不了了,你不是毁我嘛?是不,龙田心?”
她摆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却又以“龙田心”这个称呼來缓解互相之间的尴尬。
见龙思表情少见的温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这是在赌龙思的心思。一个皇帝,周围有的是人对他谄媚奉承。以之前他和她的“过命”交情,实在不需要锦上添花。
一如康熙和韦小宝。
她想,她赌对了。关系只要拿捏得当,必能如鱼得水。
有时候心照不宣是一种艺术,陆漫漫此时正在很艺术地与有合作关系的龙国皇帝拉近距离。
龙思笑道:“看來我走了沒多久功夫,你们倒准备得齐备,这么说來,我很快能喝到不一样的茶了。”
人多钱多好办事,当然快。陆漫漫红火的创业华丽丽地拉开帷幕。
她知道很华丽,但不知道这么华丽。本以为茶馆嘛,就是茶馆,临街的铺面一打开,就开始做生意。就算龙思大手笔,也不过是连成一排,多几个铺面,把场子搞大一点,装修豪华一点,不然能怎么着?
直到陆漫漫这个CEO带着左岸在辛楚和龙思的陪同下,亲临现场才知道错了。她概念上的茶馆,和人家皇帝概念上的茶馆,在眼界上存在天大的区别。
尽管地址不在闹市区,但已属黄金地段。
那像是一个庄园,一个巨大的庄园,美仑美奂。名贵树木,精致建筑,幽深竹林,蜿蜒环绕着小溪,假山楼阁……长亭古道,芳草连天。
密林深处,是一座古庙,大而空,斑驳痕迹中透出昔日盛颜,如今正在修葺之中。
碧绿的荷塘,一望无际,大片大片的荷叶,高低相错,看不到叶下的水流。只有当小舟划过,荡起层层微澜,荷叶分在两侧,才得见油绿的塘水。
那小舟显是新做的,比一般的宽大,用蓝色粗布将舟里包裹得舒适整洁,摆张小几,可喝茶,可下棋……十分写意。
陆漫漫视察一圈下來,脸上绽着兴奋的光辉。她负手而立,摆尽了风流男子的谱。
龙思望了望左岸,又望了望陆漫漫,最后将视线落在远远的天际:“我希望借茶道一途,将南北文化进行大融合,齐头并进,以图盛世。”
左岸巨震,刹时明白龙国皇上为何要开茶馆,表面上看着像是玩玩,内里,竟然还有这样深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