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青丝变白发,剜心之痛(一更)

一夜的时间,大司马季博然的死传遍了整个燕京的大街小巷,很多人听到第一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传播者是在开玩笑。

大司马那样战功赫赫而又身子骨硬朗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因此,一大票人为了求证,成群结队去了季府核实消息,才刚到大门外,就被门口的白灯笼和门楹上的冷白绸布惊得面色大变。

有了核实者准确的答案,大司马的寿终正寝便成了一颗猝不及防的炸弹,一夜便让整个燕京城都沸腾起来,沸腾过后又是满城的哀戚。

大司马为人光明磊落,对朝廷忠心耿耿,退休年纪仍在兢兢业业为国效劳,这样的肱骨之臣去世,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女帝政务繁忙,并不晓得季府内发生的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季博然昨日来辞官的时候,她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得知了大司马的意图之后,女帝二话没说便允准了,还让人赐了丰厚的奖赏,却没想到大司马给自己辞官以后,还代替两个儿子辞官。

当时女帝有些愕然,停下手中的笔问他:“大司马到了退休年纪,辞官回家颐养天年乃理所应当之事,为何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这两位也要辞官?”

季博然颤着声音道:“陛下,季氏亏欠了九皇子和十公主二十年,老臣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季氏的繁华谢幕,逐渐淡出天下人的视线,才能让九皇子和十公主光明正大的活,老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

女帝深深皱眉,大司空府刚刚被抄家,三公缺一,如今大司马又来辞官,三公缺二,此刻连宗正寺卿和太仓令也要辞官。

太仓令也就罢了,不过是大司农属官,还可从下面选拔人擢升上来,可宗正寺卿乃九卿之一,且这段时间在筹备子楚大婚,若是就这么走了,朝廷空了大半不说,能否如期让子楚如期顺利大婚还是个问题。

女帝原本不想同意,可季博然又说:“陛下,老臣余下的时日不多了,唯一的心愿仅此而已,还望陛下成全呐!”

再三皱眉过后,女帝终于心痛地收下了季博然手中的另外两份辞官折子,扔在一旁不欲多看,捏着眉心,脸色不太好。

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李公公便急匆匆来禀报大司马寿终正寝了。

这样震惊的消息,饶是女帝一向波澜不惊也被吓得不轻。

“李公公,你开什么玩笑!”女帝当即站起身来,紧蹙着眉头。

李公公立即跪到地上,“哎哟我的陛下,老奴哪儿敢欺瞒陛下呀,这消息还是季府特地让人前来通报的,老奴只不过是传话而已,不敢造谣。”

“寿终正寝!”女帝满脸不敢置信,“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跪在御书房求朕同意让季氏迁回祖籍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寿终正寝了?!消息可不可靠?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或者是谋杀?”

“二老爷亲自来传的消息。”李公公惶恐道:“想来消息不会有假。”

骇然失色,女帝怔愣了好久,吩咐李公公,“准备御辇,朕要出宫去季府!”

“陛下三思啊!”李公公伏跪不起,“大司马才刚刚去世,季府如今乱成一锅粥,陛下不适合这个时候去,便是要去,陛下也可等到明天,等季府上下安排好一切后,奴才再给您准备仪仗,到那时去了才最为稳妥。”

女帝安静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李公公此言有理,便不再提及出宫之事,也没心情再看奏折,匆匆回了帝寝殿以后随便用了几口御膳,在花脂的伺候下沐浴完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到天明。

女帝起床更衣梳洗好以后,花脂立即让人传来早膳。

女帝昨夜睡得不太安稳,也没什么胃口,也同昨夜一般匆匆用了几口。

花脂担忧道:“陛下,您才用这么点儿早膳当心身子承受不住啊!”

女帝淡淡道:“朕小的时候,几天没饭吃的情况多了去了,如今不过是一顿饭少吃了点,有什么打紧?也不见得便掉了块肉。”

女帝在魏国所受的那些苦,花脂是隐约知道一些的,此刻听到女帝亲自说出来,花脂只觉得心疼。

几天没有饭吃,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是冬日里饥寒交迫渴望一丁点温暖的无助还是酷暑之下饿到几近昏死的绝望?

花脂连想都不敢想,因为一细想下来就只剩下心疼,并非是出于仆人对于主子的心疼,而是站在同等角度,一个女子对另一个遭遇惨烈女子的心疼。

“好了,下去准备吧!”女帝淡淡瞥她一眼,“朕待会儿还得去季府。”

“诺。”花脂微微福身之后退出大殿出去找李公公安排仪仗。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女帝仪仗队从宫里启程,缓缓出了丹凤门朝着正在大丧的季府行去。

昨夜二夫人与三夫人因为一件小事大吵起来最后上升到分家产的严重程度,管家无奈之下去禀报了二老爷,二老爷正在来灵堂接见季大少的路上,不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黑着脸折返回去,当时两位夫人还在争吵不休。

父亲大丧,这两个后宅妇人却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二老爷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各自打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一人一巴掌。

那两人当即就被打懵了。

打人的是自家夫君,二夫人也晓得是自己无礼在先,不该在父亲大丧之日做出这种让人耻笑的举动,故而一口气压在嗓子眼,不敢发作出来。

三夫人就不同了,她因为年轻时救了三老爷一命得以嫁入季府,虽然出身寒微,却被三老爷捧为心头宝,一直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如今无故被二老爷打了一巴掌,这还了得?

三夫人立即不休不饶,又哭又闹,跑回去让三老爷出面做主,三老爷那时候正在忙着辞官的交接工作,得到消息之后也颇为无奈,毕竟这样的日子里,自家夫人还这么没眼见,的确让人心寒。

三老爷想到此,索性装作没听到三夫人的哭诉,继续埋头整理交接文件。

三夫人求助无门,只能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跑去流萤院找季黎川。

季黎川闻言后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三夫人原以为他回去二房的院子为自己讨回公道,却没想到季黎川一路直接冲到灵堂,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季黎明,阴沉着脸问跪在外面的丫鬟婆子,“季黎明呢?他为什么没来!”

一个婆子颤着声音道:“三少,二少跟随秦王去了灵山,至今还没回来,更何况……”二少早就搬出季府了。

后面半句话,婆子没说,季黎川却反应了过来,他脸上更添了一层霜雪色,重重一拳打在柱子上,咬着牙关,“凭什么!凭什么这种时候他本是最该出现的人却远在灵山!”

话完,季黎川冷着脸吩咐,“给我准备笔墨,我要亲自写信告诉他,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的不知情还是真的冷心绝情到连爷爷过世都不想来吊唁一下!”

立即有人跑去书房备笔墨。

季黎青已经换了一身素白孝衣跪在灵堂,陡然得见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季黎川,他眉头微微蹙了蹙,双手撑地才勉强让跪麻的双腿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季黎川,“三弟,你怎么一来就这副样子?”

季黎川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季黎青已经回来了。

愕然着回转身,季黎川上下扫了季黎青一眼,半边唇角微翘,“大哥来的真巧,你昨天才来,爷爷便寿终正寝了。”

这句话,等同于把老太爷的过世之错扣在季黎青头上了。

实际上,季黎青昨日在回来的途中,并未得知季府的任何消息,一直到了府中才知道爷爷过世。

季黎青也不怒,微笑着道:“看三弟说的,爷爷既是寿终正寝,那便是他天命所归,便是我昨日不回来,他也会驾鹤西去。”

轻哼一声,季黎川眼风淡淡从季黎青身上瞟过,转而望向同样跪在棺木另一边的二老爷和二夫人,原就冷鸷的眼眸添了几分阴寒。

二老爷感受到季黎川的视线,也并不畏惧,缓缓抬了头,眉宇威仪,眸中略带怒色,“川哥儿,既是老太爷大丧,你怎么不换孝服?”

季黎川无所谓地轻哼一声,也不打算为自己辩白。

二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你们三房这是想做什么!一个三夫人无理取闹也就罢了,你作为老太爷的孙子,三房的独子,马上就要分家出去的人了,莫非还想在临别前做出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跪在二房对面的三老爷听闻后一脸为难。

三夫人因为昨日的事耿耿于怀,不肯来灵堂跪灵,如今连自家儿子也这副样子,不肯换孝服,不肯跪灵,眼下又是当着阖府上下的面,这让三老爷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季黎川是他唯一的儿子,自己在朝廷的官职没了,今后还得靠季黎川养老送终。

想到这里,三老爷心中默默一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温声对季黎川道:“川哥儿,快些回房去换孝服,再让你母亲过来跪灵。”

季黎川恍若未闻,眸光在已经盖了棺的漆黑棺木上定了定,忽然开口道:“听闻爷爷过世的时候,将遗嘱交到了管家手里,扬言要等季黎明回来后才能亲手交给他,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遗嘱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吗?”

这一句话,无疑是个闷雷,让二夫人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心再次浮躁起来。

季博然的遗嘱,才是导致昨夜二夫人和三夫人大吵的真正原因。

二老爷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倒也沉得住气,冷冷一瞥季黎川,愠怒道:“老太爷尸骨未寒,你便站在灵堂谈论遗嘱的事,活腻了是吗?”

季黎川眼尾掠过一抹讥讽,“呵——二伯还知道老太爷尸骨未寒?那昨日是谁跑到我们三房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让爷爷不得安息?”

二夫人面色一沉,她早就料到三夫人一定会揪着此事不放,却不曾料到三夫人竟然让季黎川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前来灵堂拐着弯的找借口数落她的不是!

再怎么说,她也是会稽郡的世家大族出身,从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虽然是她掌管中馈,但因为老太爷的军法治家,便两房平等,大家都是主子,现如今马上就要分家,三房有多少斤两,二夫人再清楚不过,三夫人那样小家子气的女人怎配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想到这里,二夫人一腔怒意再也蓄不住,站起来就要同季黎川大吵,却被二老爷一把拉住,怒喝:“放肆!你们一个个的想造反是不是?老太爷虽然走了,可眼下还没分家,家规犹在,谁若敢再灵堂里大声喧哗,家法伺候,打死为止!”

二老爷说话一向很有威慑力,这句话一出,二夫人咬了咬牙又跪了下去,就连季黎川都被吓住了,他愣了愣,一个转身出了灵堂准备回房。

季黎川刚踏出灵堂一步,就听到外面李公公高声唱礼:“女皇陛下驾到——”

这一声,简直比听到老太爷过世还要来得震惊,灵堂内众人顿时慌了手脚。

要知道,这可是女帝头一次驾临季府。

而且还是在老太爷大丧之日,不用想也知道女帝定是亲自前来吊唁老太爷了。

季府虽然即将举族迁回祖籍三川郡,但在临走前能得女帝亲自驾临府上,也算是能光耀门楣的一件大喜事了。

二老爷反应快,立即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的丫鬟婆子,“你们赶紧起来清路,给女皇陛下腾出位置来。”

扫了一眼呆在灵堂大门外的季黎川,二老爷沉着脸道:“你若不想跪灵,接完驾以后便滚回房间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以免待会儿污了女皇陛下的圣眼。”

“爹——”季黎青站起来,无奈地道:“您就少说两句吧,三弟他在外游历了这么多年,性子有些不羁也很正常,他如今的状态,许是一时无法接受爷爷就这么去了,您给他些时间缓缓,兴许再过两日便能缓过来了。”

季黎青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季黎川,好心劝道:“三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我听下人们说,爷爷走得很安详,想必他将来在那个世界也会过得安乐,既然是寿终正寝,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季黎川冷笑着看了一眼季黎青,“高兴?你那么高兴你怎么还穿着这瘆人的丧服在灵堂里哭得那样伤心,你怎么不仰天大笑?”

季黎青一噎,脸色也有些白。

这一刻,季黎青才突然发现五年前那个胆小怯懦,温文尔雅的三弟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前的这个季黎川,分明还是三弟的模样,性子却与五年前天差地别。

若非是这副皮相,季黎青根本就认不出来眼前这位这会是五年前紧张地绞着衣袖去世安院求爷爷让他出府游历的三弟季黎川。

季黎青是个性子和涵养极好的人,便是听到了季黎川这满是讽刺意味的话,也没有生出怒意,只尴尬地脸色僵了僵。

二老爷就站在不远处指挥外面的丫鬟婆子为女帝清路,清楚地听到了季黎川方才的一番话,顿时怒从心来,厉喝道:“季黎川,我看你是这些年在外面野惯了,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来人啊,把这不孝子拖下去杖打二十大板!”

“爹……”季黎青赶紧道:“女皇陛下马上就要进来了,还是不要惹出这么多事来了吧!”

三老爷皱了皱眉,上前来看着季黎川,“你怎么会在灵堂当着你大哥的面这样说话?”

季黎川挑挑眉,表情很无所谓,“我又没说错,只不过把大哥的话给你们完整地转述一遍而已。”

三老爷从前是朝廷命官,晓得女帝的脾性,见到自家儿子没有半分服软认错的意思,他眉头一皱再皱,生怕季黎川待会儿言辞不当触怒龙颜,赶紧低声说:“接完驾以后你快速回房,免得待会儿生出什么事来,反而不好。”

季黎川站着不动,撇了撇嘴,“爹,我还从来没见过女帝呢,难得今日有机会,说什么我也要待在这里好好看上一眼,否则岂不是得遗憾死?”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三老爷面色一冷,“快些回去,女帝哪里是你能想见就见的?”

“爹说得对。”季黎川眉梢高扬,“女帝的确是我平素想见见不了的大人物,所以我更加要把握好今日的机会了,早就听闻坊间传言女帝美艳,就是不知道事实如何。”

蓦然听到自家儿子想见女帝是因为女帝的皮相,三老爷险些吓得晕过去。

依照女帝暴虐的脾性,若是知道了自家儿子这种猥亵的想法,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到时候季氏还没搬迁回三川郡,说不定就会被一道圣旨给抄家抄得干干净净。

二老爷冷鸷的眼风时不时朝这边瞟来,每看一次,眼中都好像带了刀子,恨不能将季黎川戳上几个窟窿。

二夫人显然也是被气得不轻,赶紧拿出平日里的威仪来,厉声对着外面几个婆子道:“二老爷吩咐了将季黎川带下去杖打二十军棍,你们都没听到吗!”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看一眼季黎川,又看一眼站在季黎川旁边的三老爷,再看一眼站在外面指挥众人的二老爷,一时有些犹豫不定,拿捏不准。

三老爷面色微变,转身赔笑道:“二嫂,川哥儿才回府不久,一时无法适应府中严厉的家规,更何况女皇陛下马上就要交进来了,您就不要同他计较了罢!”

二夫人冷笑一声,“瞧三弟这话说得,好像本夫人是个无理取闹,对川哥儿过分苛责的恶毒主母一样,你们家的儿子什么德行你自己清楚,本夫人让人请家规是为了他好。已经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都用才回府不久这么个理由来做挡箭牌,背后尽做些龌龊事,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季黎川他除了整天游手好闲逛青楼之外,可有对这个家做出了什么贡献?”

三老爷面色一僵,神情略尴尬。

季黎川死死盯了二夫人一眼,“二伯母这话说得可好听了,你何时见我从季府账房处支过半分钱?我才刚回府,月银也还没下来,哪里用过季府的半文钱?不过想来你如今对我恨之入骨,月银定是能克扣就克扣,到了我手里也不会有多少,本少还不屑要!”

二夫人平素最注重季家名声,其次是自己的名声,此刻听得季黎川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说自己克扣他的月银,顿时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烟。

“来人——”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二夫人再一次对着外面犹豫不定的婆子们喊道:“把这不孝子拖下去杖打,谁若敢求情,或者是不遵从本夫人命令的,便跟着季黎川一同受刑!”

婆子们闻言,三两下跑了进来架住季黎川的双手就要往外拖。

三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被打残了,那自己的后半生可就无望了。

想到这里,三老爷面色一惊,赶紧上前呵斥开婆子们,满脸怒色看向二夫人,“二嫂,川哥儿说得又没错,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自己存了不少银两,自回府之后就没用过府上半两纹银,前些日子,川哥儿是没有一官半职可以为这个家效力,可他毕竟也没有伸手向你要钱,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见二夫人脸上的怒色逐渐转化为铁青之色,三老爷最后补充,“再有,川哥儿是我儿子,二房三房马上就要分家了,他再如何不听话也轮不到二嫂来处罚。”

二夫人死死咬着牙,眼风如同淬了毒。

她哪里是非要惩罚季黎川不可?如今自己家事一大堆,她才没有功夫去管这个纨绔子弟,她担心的是待会儿女皇陛下进来以后季黎川还是保持这副样子和态度,一不小心触到女帝逆鳞,那样的话,季氏就真的完了。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再三让婆子们将季黎川拖下去。

可让二夫人没想到的是,三老爷竟会护儿至此。

捏了捏眉心,二夫人压下顶在肺上的那一口气,由顾嬷嬷搀扶着走出门外与二老爷一同跪在地上迎接女帝。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二老爷扯了扯季黎川的袖子,示意他赶紧出门跪迎。

这一次,季黎川没再说话,乖乖跟着二老爷走到灵堂外跪下。

女帝驾临,除了无法下床的季芷儿之外,内院的所有丫鬟婆子甚至连之前一直哭闹不停的三夫人也一同出来在前院跪下接驾。

今日的女帝,一身黑色盘底绣十二金龙常服,眉目清雅,身姿秀逸,面色沉缓,走路的姿态,帝王威仪十足,绝顶尊贵。

众人齐声高呼:“参见女皇陛下——”

女帝目不斜视,眸光一直看着前方的灵堂,声音透着三分寒,三分冷,三分威仪一分冽,“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二老爷是如今季家最具有话语权的人,忙上前来,脸上挂着标准交际笑容,“陛下驾临,草民不胜荣幸。”

二老爷三老爷都已经辞了官,自然不可再自称臣。

女帝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季黎明,淡声问:“季二少为何没来?”

季黎川跟着扶笙去了灵山这件事,女帝是不知情的。

二老爷面色僵了僵,他没想到女帝一来就问季黎明的下落。

扯了扯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二老爷道:“陛下恕罪,明哥儿随着秦王殿下去了灵山,至今未归。”

“去了灵山?”女帝眯了眯眼,但随即反应过来秦王府剩下的四大护卫全都去了各郡县安排千里锦红了,自然没有人陪着子楚去灵山,季黎明与子楚那般关系,会跟着去也无可厚非。

“是。”二老爷恭敬地道:“明哥儿并未传任何信件回来,故而,草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

“既然不在,那便算了。”女帝随意摆摆手,继续往前走,直接进了灵堂。

女帝进了灵堂之后,季黎川才敢悄悄抬起头,透过眼角余光,看见女帝高贵的黑底盘绣十二金龙常服一角,视线再往上,是女帝笔挺的背影,分明是女人,却站出比男人还具有气势和威仪的姿势来。

季黎川心头微微一动,暗自猜想着连背影都这么让人有征服欲,不知长相如何。

女帝看了看已经盖棺的漆黑棺木,接过李公公递来的线香插进香炉,这才看向二老爷,“大司马一生劳苦功高,季氏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他竟在临终前几个时辰做出了让季氏归隐的举动,朕虽然心痛,却也只能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你们为人子女的,当明白大司马的苦心,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此番决定归隐,这其中就必定有理由,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而言之,别怪他心狠就成。”

二老爷连连点头,虽然他根本就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匆忙决定归隐,但还是附和着女帝道:“陛下说得是,父亲临终遗言,草民必定铭记于心。”

女帝淡淡瞥了二老爷一眼,见他分明有几分不甘愿却还强撑着点头的样子,女帝心下了然,想来当年季太妃私换皇室血脉的事,季家人除了季太妃本人和瑞王扶斌以及季黎明和千依之外,再无人知晓。

四下扫视了一番,女帝并未曾见到瑞王的身影,又问:“大司马过世,你们没有让人去瑞王府通知么?”

二老爷面露为难,“回陛下,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奈何瑞王府的人说,季太妃娘娘近日疯症发作得愈发厉害了,一刻也离不开瑞王殿下的照顾,殿下他脱不开身。”

说到这里,二老爷真真实实地一阵感慨,父亲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想到大丧之日也没能赶过来服丧,父亲如今尸骨未寒,晓得了女儿无法赶过来,该是何等的悲凉?

女帝再度了然。

瑞王哪里是忙得脱不开身,分明是至今无法释怀当年被换去当替死鬼的事,甚至连大司马过世了都不屑过来一趟。

淡淡一哂,女帝意味深长地道:“季太妃的疯症,的确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二老爷没明白女帝这句话里面究竟有什么意思,但对方是女帝,不是他能随便发问的。

想了想,二老爷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上完香,女帝转过身,蓦然感觉一束目光定在自己身上,她眼瞳骤缩,循着回望过去,对方赶紧低垂下头去。

女帝语气里含了一丝不悦,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是谁?”

二老爷脸色狠狠一变,他万万没想到季黎川平日里好女色也就罢了,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他竟然用如此猥亵的目光看了女帝?!

一双老眼如同淬了毒,二老爷狠狠瞪了季黎川一眼才回转头歉意对着女帝道:“陛下,那是三房独子季黎川。”

“季黎川?”女帝重复了一遍名字,眼眸微眯,泛出危险的冷光,“若是朕没记错,这位季三少之前似乎出府了很长时间?”

二老爷心里早就把季黎川杖毙了千百遍,此时听到女帝问及细节,也只得硬着头皮道:“难为陛下记挂住小儿了。”

从季黎川身上收回视线,女帝懒得再多言,抬步要走。

二老爷忙道:“陛下驾临季府,乃季氏大幸,草民这就让人给陛下安排膳食。”

“不必。”女帝拒绝得很直接,语气一如既往地清冷,“这种饭,朕还咽不下去。”

二老爷一噎。

他随即便把女帝拒绝在季府停留的原因归结到季黎川身上。

女帝出了灵堂,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二老爷一眼,又道:“大司马乃朝中肱骨之臣,原本他过世理应大丧,可丧期却撞上了秦王大婚,此乃大忌,朕出宫之前已经让人看过了,三日后便是出丧吉日,你们动作麻利些,尽快将大司马的灵柩送走,以免冲撞了秦王大婚。”

这件事,二老爷一早就考虑到了,正因为如此,才不敢大办丧事,没想到女帝今日竟然提了出来。

二老爷心中一震过后抱拳躬身道:“草民谨遵陛下旨意。”

女帝向来是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场合的,前后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坐上御辇,在仪仗队的浩浩荡荡护送之下回了皇宫。

阖府上下恭送完女帝之后,二老爷站起身来,阴鸷的眼神定在季黎川的伏跪的身影上,不由得大怒:“用猥亵的眼神偷瞄女皇陛下,这等大罪,我看谁还敢拦着,来人,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五十军棍!”

三老爷这次闭了嘴。

方才女帝问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季黎川旁边,自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家儿子的那个眼神,也看到了女帝回望过来时眼眸中危险的冷光,此时二老爷会大怒,也在情理之中,他虽然护儿心切,此刻却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借口才能为季黎川开脱。

三老爷沉默,三夫人罗氏却不依了,一个箭步冲到季黎川前面,张开双臂将季黎川护在身后,睁大眼睛瞪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厉声喝道:“我看谁敢打我儿子,你们要打,就先从我尸体上踩着过去!”

二老爷脸上肌肉抽搐,怒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大手一挥,“都拖下去给我打!”

“爹……”季黎青一脸惊色,“爷爷尸骨未寒,我们一家子就在灵堂前这么闹,是想让爷爷走得不安心么?依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再过几天就要分家了,他们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去,您也别太操这个心了。”

“青哥儿说得没错。”二夫人也怒,但她还有理智,也劝慰二老爷道:“眼下父亲尸骨未寒,且方才女皇陛下下令三日后出殡,府里大小事情一堆,实在划不来与这种人计较。”

有了二夫人和季黎青劝慰,二老爷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冷哼一声后转身回了灵堂。

三夫人那般举动,被下人们看了笑话,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呵斥了三夫人几句,让她速速换了丧服来灵堂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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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荀久收到了灵山那边扶笙的千里加急来信说早上已经启程。

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笔锋,荀久不知不觉间微微勾了勾唇,尔后又皱了眉。

扶笙归来,意味着大婚之期将近,却也意味着季黎明即将要面对大司马过世的悲痛事实。

到时候,他可会承受得住?

想到这里,荀久原本因为扶笙的来信而雀跃的心绪顷刻间沉郁下来。

外面传来轻巧的敲门声,“七嫂,你歇下了吗?”

荀久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起身道:“还没,你进来吧!”

千依推开门走了进来。

荀久疑惑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千依摇摇头,声音带着些喑哑,“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怕荀久不同意,千依又道:“聊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

荀久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勉强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既然不好受,就要狠狠发泄,走,我们出去喝酒。”

千依错愕地看着荀久,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喝……喝酒?”

“对啊!”荀久挑眉,“我们上次去你的小酒馆没尽兴,紫竹酿也没尝出个味道来,不如趁着今夜时辰还早,我们俩去畅饮一番。”

千依眼眸中突然有雀跃的星子跳了跳,忙不迭点头,“好,七嫂说去,那我们这就去。”

迅速站起身,千依回房换了一身简洁干练的衣裙,这才又回来渺风阁与荀久一道往大门边走去。

知道荀久要出去喝酒,无论是阿木还是北炎都不同意,两人阻拦在大门前,死活不让她们出去。

阿木自然是抿着嘴巴一直摇头,北炎则一脸担忧,“久姑娘,你们两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出去喝酒,这多危险啊,您若实在想喝,小的立即去给您买酒,只要是在自家府上,想喝多少都行!”

荀久撇撇嘴,道:“在自家府上喝不出那种味道来,还是去外边更有意境。”

见北炎还想再说,荀久立即出声打断他,“你若实在担心,便亲自跟着去保护我们俩得了。”

北炎一噎,与阿木对视一眼后,仍觉得不放心,可无奈犟不过荀久这个姑奶奶,只好憋屈着脸答应了,再三叮嘱道:“久姑娘要出去喝酒也可以,前提是你得答应小的,不准多喝,不准喝醉,否则,殿下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小的一层皮。”

“你家姑娘又不是酒鬼。”荀久翻了个白眼,“要真到了那地步,也好办,你扛着我们二人回来。”

“啊?!”北炎小脸一白。

荀久笑道:“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快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去了还能让千依亲自下厨给我来一顿舌尖上的美味。”

千依笑着应了,两人一齐走出大门,千依撩帘,先给荀久上了马车以后,自己才跟着走上去。

北炎很快就挥动马鞭朝着矶石巷行去。

千依之前在小酒馆里扮成颜硕的样子,又借助了轮椅,故而身高以及身形上都很好地被掩盖了,酒馆内的小厮们没有认出来,以为真的是颜硕公子。

且千依决定出去的时候,以颜硕的身份告诉了小厮们她要出远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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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们也信了。

此刻得见陪着久姑娘进来的千依,小厮瞪大了眼睛,“千依姑娘,您回来了?颜硕公子呢?”

千依有些心虚地撇开眼,淡淡道:“颜硕公子有事,暂时不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千依在颜硕身边待了好长时间,是颜硕最为信任的人,她说的话,小厮们基本不会质疑。

招呼两人坐下以后,小厮殷勤笑道:“千依姑娘,久姑娘,想吃点儿什么?”

千依当先道:“把窖藏的紫竹酿搬一坛上来,另外,七嫂的口味我清楚,今夜的菜,我亲自去给她弄。”

她说着,顺便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朝着厨房走去。

千依被季黎明带回季府,几乎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但她之前在季府险些被季黎川毁了清白这件事,由于大司马和二夫人的威压,府中下人都不敢乱嚼舌根,故而没有风声传出来。

如今,在燕京百姓的认知里,千依就是季黎明的义妹而已,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看到千依要亲自去下厨,小厮惊得脸色变了变,赶紧跟上去劝慰。

千依摆摆手,好笑道:“我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回来而已,哪里就做不得这些事儿了?”

“可是……姑娘您如今的身份……”小厮抓着脑袋,面色为难。

厨房里的厨娘也是一脸为难。

千依无视两人的眼神,轻笑,“你们俩别杵在那儿了,赶快过来帮忙,否则我一个人弄不好,待会儿宵禁可就麻烦了。”

小厮和厨娘闻言后眉目舒展开来,极有默契地走过去帮忙。

荀久一个人坐在上次坐过的临窗位置。

大概是快要打烊了,支摘窗已经被放了下来。

荀久觉得气闷,便伸手重新打开来,透过窗口,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寂静的大街。

今夜是十五,天上的清月圆似银盘,冷辉凄楚地挥洒下来,让人感觉莫名悲戚。

大街尽头,有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而来,赶车的人是个面目俊朗的护卫,行至一家已经关门的医馆前,护卫将马车停下,动作迅速地跳下去用力拍打着医馆的大门。

不多时,有小童前来开门,轻声问:“这位大哥,你们可是要看诊?”

那护卫忙点点头,满色焦急,“快请你们家大夫给我们家……公子瞧一瞧。”

小童本想说医馆已经关门了,但看见护卫面上的焦急模样,心知铁定是人命关天的疾病,立即抬步就往里面跑。

年迈的大夫没多久就走了出来,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哥儿,你们家公子是何症状?”

护卫不答,不让马车里的人出来,也不让老大夫上马车去看,直接问:“请问,你们家医馆有没有九色花?”

老大夫摇摇头,肯定地道:“没有,这东西太少见了。”

话完,老大夫又关切地问:“小哥儿,你不让你们家主子下马车来看诊么?”

“不必了!”护卫摆摆手,冷肃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情绪,一转身坐上了车辕继续挥动马鞭朝着下一家医馆行去。

这条街上至少有四家医馆,那护卫都一一问了过来,结果没有一家有九色花。

荀久觉得奇怪,什么样的病人不让大夫去府上看诊,非要把病人放在马车内拉着到处去医馆询问药材的?

作为医者,荀久对患者素来一视同仁,此番得见了这个症状,心下好奇的同时,她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病人,说不定不用九色花,她也能给瞧好。

决定好,荀久便迅速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正巧那护卫赶着马车回来,瞧见前面有人拦车,再一瞥这姑娘的倾城之姿,平素波澜不惊的脸上顿时有些愕然,“姑娘有何事?”

荀久莞尔一笑,“我也是大夫,方才见到这位大哥到处求医,能否让我见一见马车里的这位病人?”

护卫眼瞳一缩,面上寒凉渐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不能!”

荀久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如果能让人看诊的话,方才护卫早就让那些大夫上去看了,而不是敲开一家门就问有没有九色花。

荀久拉回思绪,继续笑问:“你们要九色花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护卫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明显不想与荀久多费唇舌,转瞬后,他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如若姑娘有九色花,我们能以高价收买。”

荀久挑眉,“多高的价?”

护卫答:“随你开价,我只要九色花。”

呵——随意开价?语气还不小!

护卫的反应,让荀久对于马车内这位的病情更加好奇了。

九色花这种东西,用多了是毒药,用少了是镇痛良药,他们要高价收购的目的,绝不会是为了自杀,那就只剩下镇痛了。

想到此,荀久宛然笑道:“其实具有镇痛功能的药材并不止九色花这一味,这位大哥与其漫无目的的找,还不如重新换一味药材,等你找到九色花的那个功夫,你们家公子早就痊愈了。”

护卫神色一动,定定看了荀久一眼,尔后再度用清冷的语气道:“我们家公子只要九色花。”

怪了!

荀久愈加疑惑,什么样的病症非要用九色花这种罕见的东西?

隔着厚重的车窗锦帘,荀久隐约能听到马车里因为极度疼痛而发出的低低喘息声。

荀久耳力极好,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判断出来马车里的人伤在心脏部位。

眼瞳一缩,荀久面色凝重道:“你们家公子伤在心脉,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到处去找九色花,你难道不知,多耽误一刻钟,他便少了一刻钟的存活机会?”

护卫僵硬的脸色有些许波动,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

这姑娘分明没有亲眼看到主子,更没有替主子把脉,仅仅从那细微的痛苦喘息声里面便判断出来主子伤在心脏?!

看来眼前的人本事的确不容小觑。

护卫犹豫了一下,余光往后面的车厢瞄了瞄,正在犹豫要不要让这姑娘上马车给主子看诊。

马车里却突然传来极冷的声音,“走!”

那人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显得有气无力,但荀久听到的却更多是冰寒。

很明显,马车里的人不想让她上去看诊。

“主子……”护卫抿唇片刻,不忍心地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如若等到月上中天,可就……”

“我让你走!”马车里的声音继续传来,明显疼痛越来越加剧,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中气不足。

不过这一次说了四个字,荀久便隐约听出了熟悉的感觉来,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出自谁人之口。

护卫无奈地看了一眼荀久,又无奈的抬头看了看天。

那一眼,荀久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眸内的恨意,是那种恨不能化身为一柄利剑将天上的圆月给砍碎的恨。

荀久微愣,竟然还有病症是与天上的月亮有关的?而且听护卫的语气,似乎马车里这位的病症不能等到月上中天,否则会危及性命。

行医多年,荀久从未见过甚至是听说过这样的症状,不过联系一下这个世界的诸多玄幻因素,便也就释然了。

马车里的人似乎发作的愈加厉害了,挣扎间不小心将小几上的茶盏拂落下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发出清脆的声音,直听得人心里发毛。

护卫大惊,立即跳下车辕要去掀帘查看主子的状况。

里面的人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连挥手赶护卫下车的力气都没有。

荀久看一眼马车,又看一眼夜空的清冷月亮。

似乎,还真的如同那护卫所说,马车里的人发作程度与月亮的上升程度有关,恐怕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将会是他发作的巅峰。

想到这里,荀久救人心切,也不管马车里的人态度如何强硬,迅速冲过去推开护卫,飞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

看到马车里的人那一瞬,荀久整个人险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头白发如雪,在这逼仄的空间内让人觉得刺眼至极,纤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抓着心脏处,仿佛要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抓出来才能止痛一般,这个人瘫坐在车厢地板上,华贵的衣袖随意垂落,他整个人痛苦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一直隐忍着没让自己吭声

“这……”荀久愣了一瞬后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坐到座椅上,手指掀开他宽大的锦袖准备给他号脉。

坐稳以后,荀久又将他覆盖了半边面容的白发揽到肩后,当看清那人面容时,荀久狠狠倒抽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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