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想了想,道:“听说灵力伤身,若是消耗过大会直接损耗本源,既然当时的皇城外有十万敌军,女王想必很清楚,即便是用灵力,她也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抵挡这么多人,所以只好带着数千宫卫禁军负隅顽抗了。”
荀久赞同地点点头,“这个说法,倒也没什么争议,希望事实果真如此。”
扶笙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了,今日学会多愁善感了?”
荀久将下巴抵在石桌上,懒洋洋地道:“倒也不是,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接收凤息五百年前的全部记忆了,有些紧张。”
“不必紧张。”扶笙温声宽慰,“你也说了,那些都是凤息的回忆,你如今是荀久,便是拥有了凤息的记忆,你也依旧是我大燕的秦王妃,这是任何人都抹不了的事实。”
“嗯。”荀久勉强点点头。
不多一会,澹台惜颜他们三人也都纷纷从房间出来走到荀久他们这边的石桌上坐下。
荀久忙站起身来,“娘,你们先坐,我这就去茶房泡茶。”
“久丫头,不必麻烦了,我们不喝茶。”澹台惜颜眉眼间隐着一丝忧色。
荀久坐了回来,看着三人,低声道:“娘、外公、阁主,这么晚了你们还特地出来,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澹台镜道:“久丫头,三日后的冬至,九重宫的大门可就要打开了,到时候你必定是要跟随郁银宸去往高塔顶端的,怕不怕?”
“有些……忐忑。”荀久如实道。
石桌底下,扶笙悄悄握紧了她被汗液濡湿的手。
荀久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
璇玑阁主难得的面色凝重,捋了一把山羊胡,“我们三人商议过了,明日去找郁银宸商议一下能否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解除你们之间捆绑的命运,又不让你恢复凤息的记忆。”
“娘,你们怎么……”荀久有些讶异。
澹台惜颜喟叹一声,面上忧色不减,“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谁也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贸然让你接收了凤息的记忆,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你和臭小子还能否和现在一样恩爱,毕竟到那个时候,你体内的一半灵魂和九重宫内的那一半重合,就等同于凤息重生了,娘知道你这丫头定力强,可无端差近一段回忆来,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所以……”
“所以你们是来找我商议的吗?”荀久的目光掠过众人看向远处高山上的古老九重宫。
天色越发昏暗,夜幕下的九重宫只能看到古老宫阙的轮廓影子,每一处构造都充斥着无尽的神秘。
“对。”澹台惜颜点头道:“毕竟你才是当事人,我们几个在一旁商量出朵花儿来都没用,得你亲自说句话,如果你不想恢复记忆,那我们几个明日就上去找郁银宸,他灵力高强,一定有办法做到两全,既能让他摆脱命运,又能阻止你恢复前世记忆。可若是你想恢复记忆的话,那我们……也只能遵从你的意见,总之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手里,要如何做,你先考虑一下,不必觉得着急,也不必为难,我们三人也只是站在你们小两口的角度来看,当然,更多的是为了你们以后还能像以前一样和睦下去。”
“我懂。”荀久颔首,“娘和外公以及阁主为了这件事已经私下里商量了好几天,想了好多办法,最后都不太行得通。说来说去,决定权在我手上,虽然我不知道郁银宸有没有办法能让我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帮他摆脱五百年之约,但实际上,我是不想要凤息那部分记忆的。”
澹台惜颜闻言,顿时面色缓和下来,“久丫头,你真的不想恢复记忆?”
“嗯。”荀久郑重道:“对我来说,凤息只是另外一个人而已,甚至于是个我只听过名字,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五百年前的她如何,如今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当下的世界,没有女王,更没有扶言之,我也不是凤息,我的夫君是秦王扶笙,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然后守着我目前的幸福就行了,虽然我知道恢复记忆就能恢复凤息的一身本事,更能与阿笙并肩谋天下,可如果要用我目前的幸福作为代价的话,我宁愿一辈子只做荀久,哪怕没有武功,我还能用其他方面的优点来弥补。起码,阿笙还是阿笙,她在我的记忆中只是我的夫君而已,永远不会变成扶言之。”
澹台惜颜显然没想到荀久会说出这番话,眸光亮了亮,欣喜道:“久丫头,你真是这么想的?”
“娘,我还能说谎不成?”荀久好笑道:“有你这么个豁达的婆婆,媳妇满足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奢求那些虚妄的东西,这世上没有无端掉馅饼的事,我要得到凤息的一身本事,必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一个爱我宠我的夫君,有一个心性开朗的婆婆和外公,没有豪门后宅的勾心斗角,这就很满足了,不会武功这一点,我虽然遗憾,却能用医术和头脑来弥补,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澹台惜颜赶紧道:“你这丫头,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心生喜欢,你这般性子,刚好跟我们家臭小子互补,登对着呢,你们俩能成事儿,我们做长辈的,再高兴不过了,哪里会嫌弃你。”
“谢谢娘。”荀久羞怯地移回视线,余光瞥见璇玑阁主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想起那一次在殡宫墓穴底下,璇玑阁主一开口就指明她能点亮七星灯,如今想来,璇玑阁主竟是那时候便发现她体内有一半凤息的灵魂。
兀自惊了一下,荀久看向璇玑阁主,小声问:“阁主可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璇玑阁主沉吟片刻,道:“久丫头,你要想在不恢复记忆的前提下帮助郁银宸摆脱五百年之约,只怕……有些困难。”
荀久脸色顿时一白,“阁主何出此言?”
澹台镜没好气地睨了璇玑阁主一眼,“你这个死老头,整天就会乱说话!乌鸦嘴!”
璇玑阁主挑挑眉,“实话实说而已,我就是想让小丫头有个准备,对于你们说的这个两全之法不要抱着太大希望,如果真有这种办法,郁银宸也不至于如此辛苦了。”
璇玑阁主的本事,荀久是见识过的,对于他说的话,她更是不会怀疑,听得此言,她心下一紧,莫非,无论如何她都得接收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
翌日,澹台惜颜他们三人早早就起床准备好。
荀久亦是一夜难眠,躺在扶笙怀中与他说了好多话才勉强入睡。
想到今日要上九重宫去找郁银宸,她勉强打起精神来。
仙游行宫距离九重宫并没有多远,乘坐马车一炷香的时辰便能到达山脚,下了马车就能看到宽阔的白玉石阶。
荀久不知道这些石阶有多少,她只觉得九重宫好高,在那样高耸入云的地方,岷国每一个百姓抬起头都能见到古老巍峨的宫墙和里面的高塔顶端,也难怪九重宫会成为神宫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这份高度,注定只能仰望。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抬步踏上去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
徵义和唐伴雪今日并没有来。
一则荀久觉得此时天色过早,不想打扰他们两个睡觉。
二则,徵义时隔十年重回故土,想必早就在踏入岷国地界时忆起了伤心事,心情不太好,荀久想让他好好沉淀一下。
一路上,澹台惜颜都尽量挑些轻松的话题。
璇玑阁主和澹台镜倒也配合,一路说说笑笑,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
到了九重宫大门前,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荀久抬目望着这座被云雾缭绕的巍峨宫墙以及面前白玉打造,雕琢了国花蓝花楹的厚重高大石门,心底里突生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澹台惜颜感慨道:“难怪都说九重宫只有在每年的冬至日才会打开大门,光是这道石门就极具阻拦作用了,外面的人可没本事敲响这么厚重的石门,唯有等着里面的人亲自打开。”
荀久微微蹙眉,“既然大门紧闭,我们要如何才能让郁银宸出来?”
璇玑阁主神秘笑道:“我们几个倒是能用内力传话让里面的人听到,但想来郁银宸并不想见我们,他想见的人是你,所以,唯有你用意念让他感知到,他自会亲自前来打开大门。”
“意念?”荀久一愣,“就是像上次为女帝点燃七星灯那样的意念吗?”
璇玑阁主点头,“不过这一次也无需那样麻烦,你只需要集中精神,脑海里默念他的名字即可,这里是个有灵气的地方,况且你体内还有凤息的半个灵魂,他很轻易便能感知到。”
荀久转眸看了扶笙一眼,扶笙对她郑重点头。
缓缓闭上眼,荀久按照上一次璇玑阁主教的办法集中全部精神默念郁银宸的名字,脑海里赫然蹦出郁银宸站在高塔顶端的画面,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郁银宸霍然转过头来,荀久清楚地看到他的一双琥珀眸内呈现出纠结而繁杂的情绪来。
一切不过转瞬,九重宫厚重的大门便传来被打开时沉重悠远的声音。
当先一个白衣小童探出脑袋,扫了众人一眼,恭敬道:“秦王妃,国师吩咐了,只能带您一个人进去。”
扶笙顿时皱眉,“我们不过是来找他商议事情的,便是都进去了又何妨?”
小童面露无奈,“秦王殿下,小的只是按照国师大人的原话传达而已。”
荀久紧抿着唇,声音说不出的冷然,“既然这样,那本王妃便先回去了,等冬至日再来也不迟,或者说,本王妃心情不好的话,很可能待会儿就启程回燕京,这九重宫纵然神秘,却不及本王妃家的秦王府来得舒适,国师大人要摆谱,他径自一个人摆就是,碍不着本王妃什么事儿。”
澹台惜颜担忧道:“久丫头,莫要说丧气话,这次九重宫之行,不仅关乎郁银宸,也关乎你自己,九重宫自从被奉为神宫以后便从来没有俗人进去过,郁银宸这么吩咐也并无道理,毕竟我们好几个人呢,若是都进去,岂不是破坏了人家的规矩?”
扶笙淡淡一笑,“娘,我赞成久久,若是郁银宸这个时候还想要摆谱,那我们便打道回府,久久体内的半个灵魂,想必用我们族内的巫术也能有办法解决。”
荀久看着面色淡然的扶笙,突然一笑,尔后与扶笙并肩转身就往山下走。
白衣小童面色一变,赶紧回去通报。
不多时,那小童再度跑出来,急迫地看着渐行渐远地那两人,高声道:“秦王妃,国师大人说了,允准您和秦王一同进去。”
荀久转头,微微一笑,“方才不还都不行么,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卦了?很不好意思,一刻钟之前,我还对九重宫感兴趣,想进去看一看,如今……我只想快些离开回去补觉。”
白衣小童一脸无奈,看着荀久转过身继续往山下走,他急得团团转。
荀久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她是为了谁才会来到这种地方?郁银宸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摆架子,九重宫的声誉再大,能大得过他的命?
心中冷笑,荀久面上不动声色,她可不是软柿子,郁银宸要拿捏她,她自然不可能乖乖等着就范。
两人继续走着,片刻之后,一抹紫色身影犹如祥云迅速飘落在两人下方的石阶处,声音分不出喜怒,“陛下,九重宫是神圣庄严的地方,它代表着全岷国百姓的信仰,更代表着不可亵渎,若是我让所有人都进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荀久挑挑眉,“九重宫,谁是主人?”
郁银宸垂目,“陛下是主人。”
“那你可有将我当成主人的样子?”荀久冷笑着问。
郁银宸面色淡淡,“两日后,如若陛下恢复了凤息的记忆,当着全岷国百姓的面承认了这层身份,到时候您想让谁进去九重宫都可以,毕竟……那地方原本就是您的宫殿。”
说来说去,郁银宸还是在逼她承认女王身份!
荀久眼神冷了下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九重宫我就不进去了,今日提前来找你,是想问一问能否在我不用恢复记忆的前提下解除我们俩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郁银宸一震,眼眸中有一丝不敢置信快速划过,抬起头来看向荀久时又恢复一片清明,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不想要凤息的回忆?”
“不想要。”荀久拒绝得很干脆,“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想自己以后的生活因为凤息的那些回忆而受到影响。”
深吸一口气,郁银宸缓缓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若是不恢复凤息的记忆,就无法打开金色花魂。”
“我不信没有办法。”荀久目光冷鸷,“你在说谎是不是?”
“没有。”郁银宸淡淡道:“我说的全是实话,不恢复记忆,你就还是荀久,无法唤醒金色花魂。”
顿了一瞬,郁银宸又道:“五百年前,陛下是语真族人,所以,秦王最好别妄想用巫术去驱逐她体内的半个灵魂甚至是封印它,否则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国师外面太小瞧我族巫术。”扶笙挑了下眉,“你们语真族有办法让两个人的命运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不见得我们巫族就不能。”
荀久愕然地看向扶笙,只听得他再道:“如若久久恢复凤息的记忆以后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我宁愿现在就陪着她一起死。”
荀久面色微变。
她万万没想到扶笙早就想好了退路,要么用巫术,要么陪着她一起死……
郁银宸轻笑一声,“秦王这想法倒是不错,本尊有永生的时间等着她转世轮回,兴许……下一世,本尊会在你之前先把陛下带走,到时候,凤息照样能重生。”
扶笙对于他这般挑衅的话仿若未闻,唇边一抹讥笑,“国师不懂巫术,恐怕不知巫族咒术除了锁心咒之外还有锁魂咒,你想要找到久久的下一世,只怕很有难度。”
郁银宸脸色一变,难得的情绪波动,“你疯了!”
锁魂咒!
巫族锁魂咒是语真族锁魂术的克星。
锁魂术是把快要死亡,仅剩一口气的人魂魄给强行拽回来起死回生,而锁魂咒能把荀久体内的半个灵魂永生永世锁起来,不会随着荀久本人的灵魂转世而转世。
这样的话,凤息那半个灵魂就等同于被人囚禁在了一个完全看不见的空间内,时限一到,就会自动灰飞烟灭。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侧面色冰寒的扶笙,这是头一次,她看见他被一个人激怒得想要走极端。
这也是头一次,荀久知道扶笙为了将她留在身边,竟能做到完全不顾一切的程度。
郁银宸也发现了扶笙隐忍在平静表面下的滔天怒火,他心知眼下不是和扶笙斗法的时候。
平缓了一下情绪,郁银宸道:“不恢复记忆是不可能的,你若还想救她,就不要想着用锁魂咒,无论是灵术还是巫术,强行加身都会损坏身体,她这副躯体,完全承受不住,万一你把握不到位,很可能让她就此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他们两人的这番话,听得荀久胆战心惊。
缓了口气,荀久道:“两日后的冬至,我来便是,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
荀久惊讶于自己五百年前是语真族人,也惊讶于扶笙亮出的这张底牌。
锁魂咒……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也并不惧怕扶笙用这种方法帮她甩脱凤息的灵魂,她担心的……是他会因为用了这种东西而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俩才刚刚大婚,还没赏尽江山景,荀久可不想这种时候便出现生离死别。
人人都在说来世。
若是今生都不得圆满,来世还得把今生的苦难走一遭才能勉强遇到一起,那还有何意思?
扶笙睫毛颤动了一下,偏头看着荀久,安静地问她:“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荀久郑重点头,“不管接受谁的记忆,你永远都是我夫君,这是不会变的。”
扶笙清凉的眼神终于开始回温。
郁银宸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胸腔内有疼痛阵阵来袭,痛得他险些站不住脚。
身影一闪,他迅速飞跃进了九重宫,半空中空灵的声音传来,“陛下,两日后,九重宫为您打开宫门。”
……
岷国的冬至日也称为“冬祭”,每年的这一天,成千上万的百姓带着无比虔诚的心踏上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按照一定次序自大门外开始伏跪,整条宽阔高远的白玉石阶上都会伏跪着虔诚的百姓们。
只为等待大门打开的神圣一刻,只为亲眼见到岷王和王后进入九重宫与守宫人一起进行祭祀大典。
更为了能在祭祀的时候看到女王凤息卓绝风姿的画像。
那不是觊觎,更不是亵渎,只是一种信仰。
白衣小童们早就受了国师大人的指示前往仙游行宫外等候转世女王。
荀久今日要穿的衣服也是九重宫早就备好的,与澹台大祭司的黑色祭司服有得一拼。
庄重沉肃的黑色,镂空银丝腰带,衣摆上绣有古老的天雨曼陀罗华。
对着铜镜,荀久暗自唏嘘,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副妖娆的容貌有朝一日会因为一袭庄重的女王祭典服而显现出高贵威仪不容亵渎的气势来。
身后替她绾发的扶笙见她愣神,轻声问:“是不是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你自己?”
“是有些。”荀久点点头,“以前随心随性惯了,如今穿上这种衣服,感觉肩上像多了天国天下的重任似的,祭典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觉得很有压力了。”
扶笙眸光微微一动,“不必担心,今日有我陪着你进入九重宫。”
荀久不再多言。
自从那日从九重宫回来以后,扶笙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今日是关键日子,她可不想中途发生什么意外。
站起身来,荀久抱住扶笙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用商量的口吻道:“答应我,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和郁银宸动手。”
感觉到头顶他微微一变的气息,荀久继续道:“当然,我是指在他没有伤害我的前提下。”
深吸一口气,扶笙摸摸她的脑袋,“你放心,我还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
乘坐九重宫专门的轿撵来到山脚下时,白玉石阶两边早就伏跪了不少百姓,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显然是给荀久准备的。
这两日,转世女王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国上下欢欣不已,百姓们纷纷唏嘘,万万没想到那日与秦王一起走上红毯的绝色女子便是转世女王。
是以,今年的冬祭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热闹,三更天不到,百姓们便沐浴焚香,成群结伴来到九重宫山脚下,只为等待今日的传奇人物——转世女王。
白衣小童掀开轿帘的时候,荀久与扶笙同时走了出来。
当看到荀久那一身庄重威仪的女王祭奠服时,百姓们肃然起敬,纷纷跪地行了稽首大礼,嘴里高呼“恭迎女王陛下——”
成千上万的百姓一齐高喊,声音犹如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直听得一早就等候在山脚的岷王脸色僵硬,眼神阴鸷。
一旁的王后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轻声道:“岷王,女王陛下来了。”
岷王收回了思绪,脚步从容地走上前,面上保持着微笑,拱手一礼,“恭迎女王陛下。”
岷王说话的时候,脸上堆着数不尽的笑意,可荀久却从他的眼眸深处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以及……杀意。
不用想,荀久也能明白岷王在担心什么。
凤息是南岷的王,而现在南岷早就不存在了,这里只是岷国而已。他才是统治岷国的王,百姓却对着荀久跪地行稽首大礼,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他必然是介意的,甚至是担心的,担心她会在今日之后彻底回归,将岷国接手。
收回心思,荀久微微一笑,“岷王客气了。”
扶笙自然也将岷王的眼神以及心思猜了个透,淡淡扫了岷王和王后一眼,他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白衣小童们立即上前开路。
荀久和扶笙并肩上前,岷王和王后跟随其后。
今日是祭典的大日子,澹台惜颜他们几人都没来,因为来了也进不去九重宫,全都在仙游行宫里等候。
通往九重宫的白玉石阶很漫长,荀久又穿了女王祭典服,显得有些笨重,因而行走较为缓慢。
郁银宸显然早就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了,所以才会让白衣小童们早早去接她。
一行人到达九重宫大门外时,日晷还差两刻钟才到午时。
沉厚的大门时隔一年全部打开。
完全打开的那一瞬,荀久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待适应了以后才再度睁开。
入眼处一片莹白,自大门后开始,所有的地面都铺了成色上等的白玉,每隔一段凿出浅坑放入细碎紫玉,呈蓝花楹花穗的样式,花蕊处镶嵌了金珠,花穗生动鲜活,好似刚从山下蓝花楹树上摘来放到白玉地面上的一般。
高耸巨大的柱子支撑着头顶同样以白玉铺成的顶,不过顶上凿出的再不是蓝花楹,而是与荀久祭典服上相似的天雨曼陀罗华。
整个大殿神圣庄严,让人一见便生出敬畏之心,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唯恐一个不小心惊扰了这里的灵气,亵渎了神灵。
大殿尽头,郁银宸和梵胤在等候。
两人今日的服装都有所改变,郁银宸所穿的,与荀久的服装有些相似,同样是沉黑色银线勾勒天雨曼陀罗华的祭典服,他本天生邪魅,被这么庄重的服侍一衬,反倒露出荀久从未见过的属于国师的威仪。
梵胤也换了服装,不过与荀久和郁银宸不同,他只着一件白袍,周身上下除了一条同色腰带之外再无任何坠饰,只白袍上绣了暗纹,配着他那张透白的面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美。
瞧见荀久走过来,两人象征性地一礼。
荀久抬眼看了看四周庄严巨大的柱子,又收回视线问郁银宸,“祭典在什么地方进行?”
郁银宸转目看向重重宫门后面只看得到顶端的高塔,慢声道:“祭典在高塔顶端。”
说完,郁银宸看向荀久和扶笙身后的岷王以及王后,面色淡淡,“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就行,岷王和王后请去偏厅歇息,等祭典完毕以后,本尊自会遣人送你们下山。”
岷王脸色一僵,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国师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孤每年都会与王后一同去高塔祭祀,今年若是例外了,只怕……有些不妥。”
言下之意,郁银宸不过是个半路冒出来的外人而已,即便再是国师,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九重宫里,乃守宫人说了算,梵胤都没发话,郁银宸便没有资格取消他们去高塔祭祀的权利。
郁银宸面色冷透,琥珀眸里充斥着骇人的寒意,直直看向岷王,“本尊说的话,何时轮得到岷王质疑了?”
郁银宸这个眼神太具杀伤力,让岷王身子颤了颤,随后老眼一眯,正准备反驳。
一直站在郁银宸身侧未曾发话的梵胤此时开了口,“岷王,国师说得没错,今年的祭典,有女王在场足矣,这么多人上高塔,会亵渎了神灵的。”
岷王心有不甘,老脸因为气极而微微扭曲。
九重宫在百姓心中高过岷国王宫,岷王之所以威望如此高,正是因为他能每年进入九重宫进行祭祀,百姓便把对女王凤息的崇敬转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因为对于百姓来说,能进入九重宫的人都是值得崇敬的。
倘若今年岷王没有上高塔祭祀,这件事传出去就等同于告诉天下人,他一个上位几十年的岷国之王还及不上一个转世而来除了灵魂之外不具备任何女王本事的普通女人,这让他颜面何存?!
想到这里,岷王越发觉得不甘心,袖中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郁银宸懒得再看岷王,对着梵胤道:“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本尊不想看见任何不相干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更不想看见任何人闹事,否则……本尊不介意帮你清理一下。”
最后这句话,杀意迸发,让岷王本就因为气极而有些颤抖的身子更加颤得厉害。
梵胤立即招来旁边候着的白衣小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童迅速走上前来,对着岷王和王后做出“请”的姿势。
岷王站着不动,王后皱了眉,赶紧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岷王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白衣小童去了偏殿。
……
揭过这一茬,距离祭典仅有一刻钟的时间。
这一刻钟,自然是用来从高塔地步走到顶端的时间。
梵胤不再说话,带着众人前往高塔。
这时,不知道什么方向,突然有沉重悠远的钟声传出。
荀久还没开口问,梵胤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解释,“这是预示着祭典即将开始的钟声。”
荀久恍然地点点头,与扶笙一起抬步跟上他们两人。
高塔有九重,里面每一重的装潢都古老而庄严,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很神秘,仿佛里面埋藏着许多秘密一样。
到达顶端第九层时,日晷刚好指在午时。
站在廊檐上,能看到整个山下的情形。
方才只听得到一两声钟声,此刻竟是连绵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从高山上一直传到山脚。
这也意味着告诉山下的百姓,祭典开始。
不出片刻,荀久便听到伏跪在九重宫外的百姓们纷纷抬起头来看着她,嘴里高呼“女王陛下万岁——”
所谓君临天下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了。
荀久看着那一双双欣喜祈盼的眼神,忽然觉得肩头的重量又增加了许多。
扶笙就站在她身侧,见状后莞尔一笑,“感觉如何?”
“沉重。”荀久如实答。
的确是沉重,百姓们之所以会对九重宫如此信仰,是因为凤息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如今晓得她便是凤息转世,自然将所有的信仰转移到她身上来。
每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都是对她寄予的厚望。
这对于荀久来说,并不是君临天下的自豪感,而是肩负重任的沉重感。
扶笙轻轻一笑,“女王陛下若是觉得肩头重任过多,大可招一位王夫替你分担,微臣不才,当下自荐了。”
荀久原本沉重的心情因为他这一调侃立刻愉悦起来,噗嗤一笑,她挑眉道:“才不要,朕要后宫三千,每天不重样儿。”
身后梵胤清凉的声音传过来,“陛下,祭典开始,您可以入塔了。”
荀久面上笑意顿收,整肃了一下妆容,这才缓缓跟着梵胤走了进去。
这一层的装潢,与下面的八层完全不一样。
荀久曾以为这里会金碧辉煌,冷玉生辉,总之要比之前看见的大殿还要庄严。
然而事实证明,眼前的装置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莫说荀久,就连扶笙都不曾想到过。
第九重里面进去并非肃穆庄严的大殿,而是一片紫竹林,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在宝塔里面栽种紫竹的,不过这些紫竹都很鲜活,宝塔非常宽敞,两面墙壁上,轩窗大开,为紫竹提供了足够的阳光,隐隐有微风拂动紫竹,枝叶微晃,带动竹香散发出来,让人恍惚间以为并非走在宝塔内,而是真正置身于一片宽阔的紫竹林间。
小路尽头,能见到一方白玉石台,石台上悬着一个雕刻了古老花纹的白玉盒子。
盒子悬在半空,没有任何依托,但就是不会掉下来。
荀久上前的时候,瞧见盒子下方的白玉台被凿出了一个与盒子大小一致的孔洞。
她有些疑惑,问梵胤,“这个盒子便是从白玉台里面抠出来的吗?”
梵胤点点头,“盒子里面装着女王与蓝花楹契约的金色花魂以及女王被花魂压住的另一半灵魂,若是今日之前陛下无法打开这个盒子让金色花魂继续活下去,那么,盒子就会掉下来嵌入白玉台的孔洞,与白玉台融为一体,直到五百年后重新打开。”
荀久唏嘘,“这么神奇?”
问完了又觉得不对劲,眯了眯眼,“等等,你刚才说,女王曾与蓝花楹定下花魂契约?这是怎么回事?”
梵胤没说话,转头看向身后的郁银宸。
郁银宸不知何时已经取来了另外一个纹饰古老的锦盒,看着荀久和扶笙道:“你们两个人所有的前世回忆都在里面,想要打开白玉台上被封印了的盒子,必须先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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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到这里就完了,接下来的第三卷会直播五百年前的所有事情,后续剧情应该会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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