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颜夕便被领到顾然面前。说是助手,其实颜夕对医术方面的东西基本不懂,只能帮着研磨草药, 递递东西, 干些打杂的活儿。顾然脾气平易近人, 总是温声和气的说话。颜夕觉得待在他这里很舒服, 又可以打发时间, 算是一举两得了。自从看清了梁姜的长相,她心里一直有些疑云未散,想要告诉薛果, 却又是一连几天没有见着薛果的面儿。
最近军中似乎有一场大仗要打。匈奴连连进犯,已经连续占领了南国七个城池, 仍不罢休。想必这一仗要来个反击战, 更重要的是, 嘉禾公主下嫁张珏。张家也迅速的派出援军增援,军队迅速扩充, 有了底气。
颜夕听着耳边传来的练兵声,一边做着手中的活儿。忽然帐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涌入,“军医,快救救他。”担架上担着一个闭眼的汉子, 身上的衣物都被鲜血染了, 抬着他的人甚为急迫。
“别急, 先轻轻把他放下来。我马上为他止血。”顾然说道。
原来这是一个侦察兵, 在前去刺探敌情的时候不幸被发现, 被匈奴的人射了几箭,危在旦夕。顾然给那人止了血, 撒了药粉,吩咐颜夕去河边清洗纱布。
颜夕快要出门时,又被顾然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放心吧,顾军医。我会注意的。”河边临近军营,还算是比较安全的区域。颜夕一路走去,越到河边越是安静。她蹲下身子,小心的清洗起来。
“是你?”身后不期然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颜夕听得耳熟,转头一看,正是杨鹭端着一盆衣物站在她的身后。自己竟然连脚步声都没听到,颜夕暗自懊恼自己的警惕性太低,这若要是敌人,她这会儿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不过杨鹭这个女人,危险系数也低不到哪里去。颜夕只淡淡和她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杨鹭也蹲下身子洗起来,洗了没两下,她有些不甘寂寞的说道:“你现在算是野鸡变凤凰了,原以为嫁了个杀猪匠,谁想到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校尉呢?又丑又笨,却偏有这样的福分。你说,老天爷公平吗?”
颜夕不想搭理她,纱布快要清洗完了,她想听着就算了。却听见杨鹭又说道:“你也别得意,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颜夕叹了口气,把洗好的纱布都收捡起来,准备回去。却意外的抬头瞄到杨鹭正在洗的衣物,几件绛紫色的外衣,还有几件中衣和裤衩,大喇喇的摆在她的盆里。
“我记得,桂澜没穿过紫色吧?”颜夕不自觉的问出了声,出口之后才觉得后悔,这种人最好是不与之结怨,管她洗的是谁的衣服呢。
杨鹭把洗过的几件收拾好,眼神有些闪烁不定,等看到颜夕的表情时,才白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还对桂澜念念不忘,连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得。”
颜夕不想多说,直接走了。在晚饭的时候,薛果终于回来了。经过这几天的分别,他也不气了,一回来就亲亲热热的拉着颜夕的手求亲热。
颜夕拉着他的手,把几天以来的疑问对他说了。“那个梁姜,我以前见过的。他似乎喜欢桂澜,而且还说过要娶桂澜的话。”
薛果道:“怎么可能,那两人都是男儿身,哪有谁娶谁的道理?”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大概梁姜把桂澜误认为了女子,所以才动了心思。”
薛果笑道:“这便是误会一桩了。没想到,梁姜足智多谋,也会犯这样的错误。难怪那晚上见到杨鹭出现,他会如此失态。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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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说起杨鹭,今日我还碰见她了。她在河边洗衣服,说的话可真是刻薄。”
“说了些什么?”薛果见颜夕嘟起嘴巴,娇娇俏俏的模样,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她。颜夕软软的把他推开,说道:“她说我好命呗,居然嫁了个如意郎君。”
“我也觉得你命好,居然有幸嫁给了我。”薛果哈哈大笑道。
“军中可有人穿绛紫色的衣物?我之前在桂府的时候,桂澜似乎特别厌恶这个颜色,不可能是他吧?”颜夕想起之前在河水里漂着的那几件衣服,问起薛果来。
“绛紫色的衣服?桂澜的确没有,倒是梁姜时常爱在帐内穿这个颜色。”薛果回忆道。
颜夕说:“那可就奇了,今天我见杨鹭在河边洗的好几件衣服,都是绛紫色的。难道她把你们的衣服都承包了?”
“谁稀罕的她洗,我有小夕夕就够了。”薛果嘿嘿一笑,随即动起手来。
杨鹭的确是个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女人,没多长时间,她便开始在军中声名远播了。又温柔又漂亮,而且还时常帮忙给士兵做些缝补,对士兵也是温言细语,让一众人等对她好感倍增。
这天晚上,战争开始,短短一个时辰,竟然就夺下了幽云城。全军士气陡增。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又连续夺回三座城池。
被匈奴夺走的七座城,呈口袋状,夺回的四座城在袋头,剩下的三座的袋底部。南国的军队此时欢欣鼓舞,捷报频频传入京城,举国欢腾。
军中几位决策人昼夜不寐,紧锣密鼓的商量策略,准备一举再次击破剩下三城。可惜在攻最后一城时遭到了伏击,梁姜不幸身亡。薛果拖着重伤回到军营,却接到朝廷旨意,命他即刻回京。
顾然劝道:“公子万不能回京。此次回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薛果了然,他若回去,必是自投罗网,有去无回。顾然小心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双手捧给薛果:“小的原本不想拿出的,也是希望公子一世平安,做个平常人也便罢了。若是此次战争胜利,能让公子加官进爵,在京城有一席立足之地,自然是更好。但如今情势危急,我必须要将此物交给公子了。这是薛将军生前托付给我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顾然跪地含泪说道。
十万薛家军有的混迹于市井之中,有的藏身于行伍之间,令牌一出,便是迅速的聚拢来,西北大营人气涌动。
薛果雷厉风行,欲要揪出军中的奸细。桂澜却主动跪到了他面前。薛果见面前跪的如同泥塑一般的男人,问道:“你是奸细?我不信。你有多想在齐王面前讨好,我可是亲眼见识过得。”
“齐王不仁,只是想利用我而已,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
“你不是奸细,奸细是你的妾室!”薛果双目圆睁,狠狠的踹了桂澜一脚,吩咐拿杨鹭来。这一脚踹得不轻,桂澜摸着胸口,慢慢爬起来,声音已经带着几分嘶哑,仍是道:“不关她的事。你即刻斩了我,放了她吧。”
“我不错判人,也不放过罪人。你不用多说了。”薛果径直坐上首座。
不多时,便有士兵押了杨鹭来。杨鹭行动仍然柔弱,双目含情,见桂澜倒在地上,只是瞥了一眼,便向薛果回话道:“不知校尉大人,哦,不,是将军大人召民女前来何事?”
薛果忽然暴怒,一把取下挂在壁上的宝剑,剑锋直指杨鹭,“贱人,还不说实话么?你害了梁将军和几千士兵的性命,杀了你倒是太便宜你了。我要你受绞肉之刑,否则难慰英灵。”
杨鹭睁大眼睛,泪光盈盈望着薛果,“薛将军怎的能如此误会小女子?小女手无缚鸡之力,自来了此地便一直待在军营,怎么会做出与匈奴勾结之事?恐怕是有人进了谗言,污蔑于我。”说完更是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桂澜。
薛果却忽然笑了,扔下手中的剑,向着桂澜说道:“你觉得值得吗?”
桂澜望着杨鹭不语,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值。”
薛果摇摇头,唤来帐外的士兵,让他们拖杨鹭下去,道:“先充为军妓,两天后处死。”
杨鹭不敢置信的看着薛果,又狠厉的看向桂澜,骂道:“是你,对不对?你在薛将军面前陷害我,你不得好死。“说着,又变了声调,哭嚷着向薛果求情,”将军,你一定要还我公道。是这个人,是这个人污蔑我。真正的奸细是他,是他啊。”
薛果不为所动,杨鹭被迅速的拖了下去。
薛果走了几步,再回身时,却看到桂澜哭了。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喝酒吗?”薛果问。
桂澜不答,薛果便塞了一壶酒给他,两人畅快对饮起来。
“我从小就喜欢她。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桂澜说。
薛果只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好举起了手中的酒壶道:“喝。”
桂澜喝了一大口,又说:“我在家中不受宠,她嫌我没出息,不愿意嫁给我,执意要嫁给二弟。我二弟却不喜欢她。我设计强占了她,但家里人却要逼我娶王家小姐。我没用,终于还是娶了。所以,她恨我,她说我毁了她的一生,让她沦落成一个妾室。”
“后来远走京城,也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罢了。也许这样,她就会觉得我比二弟强,会真心实意的爱上我。”桂澜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觉得如梦一般荒唐。
“我现在才知道,她是永远都不会喜欢我的。以后,再也不想了。”
薛果见他如此伤心,劝道:“你实在不必这样,她不过是个贪恋权势的女人。匈奴那边有个小将许了她好处,骗她去接近梁姜,说事成之后,匈奴王将会纳她为妃,她都相信了。我也是后来才回过神来,之前她偷偷帮梁姜洗衣服,想接近他的时候我就该警惕了。”
“是了。梁姜因为我的关系,对她十分感兴趣,也就默许把她放在身边。谁知道。”
“若说愧,我的愧不比你少。之前便知端倪,是我疏于防范。我们都要放下才是。”
酒醒时分已天明。
薛家军盘踞西北,攻克剩下三城。薛果自立为平西王,挥师南下,一举攻破京城,手刃天子于朝堂之上。随即登基,立国号为周,封颜夕为皇后。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薛家平反。
为帝第三日,有一道士在市井算卦,自称可算国运兴衰,明天下得失。薛果不欲多追究,却有朝臣反复上言,说此人妖言惑众,若是不除,恐会引起动乱。
薛果宣道人入宫面圣。却道那道人是谁?正是前朝前太子,他在动乱中不知所踪。一晃许多年,已经是华发渐生了。
“太子殿下。”薛果行了一礼,儿时情意皆浮于心间。太子也行了一礼,道:“不敢当。我只国运必拢,乃是为献礼而来。”他自箱中掏出一物,却是一颗奇石,五彩流光,似流动的水在石上清浅浮动,他欲跪下,却被薛果阻了,他便道:“我周游四方,偶然得此奇石。惟愿大周天下似此石,熠熠生光。”
薛果含笑收了,留他在宫中住一宿。
第二日,那太子醒来,手中握着的却是一份禅位诏书。薛果和颜夕已经在路上了。寻那桃花灿烂之景,安身立命。
随之消失的,还有十万薛家军。
若要寻到他们,或许就在落英缤纷,桃花盛开之处,桃花仙人庇佑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