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日,阿澜却仿佛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祁闲云对于如此严峻形势并无担忧,但洛馨月的情况却令他痛心疾首。已经十天了……
“珠儿,喝点粥吧?你一整日都没有进食,这样下去身子要吃不消的。”祁闲云坐在床榻边,低声劝道。
洛馨月的脸色苍白,水眸中已是黯淡至极,轻声回道:“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她话里隐含的郁悒绝望,令祁闲云的心阵阵抽紧,低沉的嗓音愈加柔和,安慰道:“珠儿,也许今夜明戈就能研制出药来,你别太担心。”
洛馨月微微举眸,望向幔帐,目光飘忽,淡淡道:“如果可以,早就该好了。”这几天,她每日都怀揣着希望,希望明戈能够制出保胎药来,可是每日都以失望告终。随着期限越近,她的心里就越清明。一向冷酷的明戈那眼底蕴藏的那一抹怜悯,原来是有深意的。她的宝宝,恐怕是保不住了……
“珠儿,即使不幸,我们都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祁闲云痛惜地凝望她,确实希望不大了,只望她能坚强。
洛馨月仿若未闻,眼光涣散,空洞无神,唇边似有若无地浮起一抹哀伤,低低喃道:“没想到宝宝终究逃不过劫数,更想不到宝宝竟会是死在阿澜掌下。”这个仇,她该报吗?如果不报,她如何对得起她的孩子?
思绪幽幽,她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爱怜眷恋,满是不舍。她已经感觉到了,宝宝快要走了……
下腹隐隐作痛,似有粘濡液体一点点染湿了亵裤,她却置之不理,静静地躺着,清秀面容没有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无波。
祁闲云握着她的纤手,感觉她的手温越来越低,凉寒如冰,那一股冷意从他的指尖直侵他的心脏。他的哀伤,并不比她少,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悲恸,可他却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上苍的残忍!为什么他想要的孩子偏却无法出生?为什么要让珠儿受这样的苦?
偌大的卧房中,浓浓的悲哀无声地飘荡开来,凝重地令人几近窒息。
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未敲门就径自走了进来,步伐急速轻快。
“珠儿,闲人。”明戈在墨水画屏风前停住了脚步,语音中略带一丝欣喜。
“明戈。”祁闲云站起,绕过屏风,沉着神色道,“可是好了?”
“快了快了。”菁菁的清眸中闪着些微亮光,“再试一下说不定就可以了。你们且放心,我一定会尽我全力。”
“有劳。”祁闲云颔首,黑眸暗沉,并未过早感到喜悦。
明戈并不赘言,旋身迅速离去。救人如救火,一刻都不能耽搁,但愿她能尽快完成,这可是遗传自祁闲云的孩子,筋骨必定奇佳。
祁闲云走回床榻旁,牢握洛馨月冰凉的手,低声道:“珠儿,你也听到了。”
洛馨月忽然绽唇微微一笑,轻幽地道:“等她制好,怕也是来不及了。”她感觉得到,**不断有血淌出,微量,却绵延。大概她身下的床褥也已经染污了一片吧!但是她不想动,一刻也不想移动,只想安静地感受宝宝尚有腹中的最后时间。
“珠儿……”祁闲云痛心地低唤。现在宝宝还未失去,珠儿就已经这般哀绝,倘若真的不幸……
“闲人,幸好你还有琴儿腹中的孩子。”洛馨月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笑着道,“她了快临盆了,你可别在这待太久,错过孩子出生就可惜了。”
“珠儿,别说这些好吗?”祁闲云不自觉地皱起浓眉,她这样怪异的模样更叫他难受心疼。
“为什么
?这是喜事,你不觉得高兴吗?能有自己的骨肉,是天赐的福气。”洛馨月唇畔的微笑不变,语气真切,“琴儿是比我有福的女子,将来她会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你的孩子。闲人,你一定要爱这个孩子。”
“这些事我们等回家再说吧。”祁闲云无心多谈,浓眉紧锁,全部心思都悬在她身上,暗暗祈祷明戈能够快一些。
“经过阿澜刺杀我的事情,你们还能联手攻打明戈吗?”洛馨月似有了闲谈的心情,温言询问。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是谁都没有珠儿重要……”祁闲云毫无隐瞒地道来,于他和珠儿而言,还有什么能比一切安好更重要呢。
洛馨月淡淡笑着,腹部阵痛,脸上却没有表露异常。
“待我再把莲城攻下来。到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祁闲云柔了口气,抬手轻抚她洁白的脸颊。
“原本你和阿澜是如何打算的?”洛馨月任由他抚摸,但他温暖宽厚的手掌却也驱逐不去她发自心底的寒气。
“本想前日去攻打莲城的,现在,只怕得延迟了……“
她感觉身下愈发濡湿,痛感渐渐剧烈,她的神智开始有些混沌。宝宝,你还在母后的肚子里吗?还是你已经弃母后而去?宝宝,是母后没用,保护不了你。你再投胎时,一定要投到福泽绵厚的人家。娘是命薄之人,不能做你的母后了……
祁闲云见她的眼眸半睁半闭,神色恍惚缥缈,心中不禁一凛,急道:“珠儿?你身子不适吗?我去请明戈过来!”
祁闲云正欲要前去叫人,却被洛馨月轻轻地扯住了手腕。
“珠儿?”
“不用去了。”
洛馨月幽幽睁眼,脸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唇边却噙着一抹空茫虚无的笑容,“宝宝要走,我们留不住他了。”
这不吉祥的话令祁闲云心如刀绞,他想开口安慰,但鼻尖隐约闻到浅浅的血腥味,顿时一震!
“珠儿!你撑着!我去叫明戈!”再也没有犹豫,他飞奔出寝房,胸腔里心跳疾速,怦然失律。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慌过。孩子若没了他会心痛,但珠儿若出事他会心碎!
看着祁闲云急冲出房,洛馨月却是出奇的平静。掀开盖得严实的丝被,侧了侧身,她低眸看去。果然,浅色床褥已被晕染开一大片的血色,极艳的紫红色,骇然惊人。血腥味渐重,飘散在空中,刺鼻而悚然。
洛馨月却只是笑着,拖着虚弱的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撤掉污秽的被褥,重新躺回床榻。她不哭,她要笑着送宝宝离开,让宝宝安心地投胎转世。
祁闲云与明戈前来时,见洛馨月靠坐在床头,淡谧微笑,心里不宁的感觉更浓,忧切道:“珠儿,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你不会有事的!”
“有劳了。”洛馨月礼貌地温声道,神情如常,仅是分外苍白。
明戈并不多言,谨慎地替她把起脉来,不过片刻,明戈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沉重非常。
“如何?”祁闲云忧急地问。
“只怕……”明戈重重叹息一声,才道,“只期盼药快点出炉了。”
“若是孩子保不住了,大人可无恙?”祁闲云已不去想孩子能否保住,早前明戈便说,如若小产,珠儿的身子会因此孱弱,要是再加上她没有求生意志,情形就更堪虞了。
“最紧要的是心境豁达,性命更加重要一些。”明戈言语含蓄,暗带宽慰之意。
洛馨月浅浅笑道:“多谢。”
明戈摇着头,继续去看着药炉了。
看着明戈离去,洛馨月拉住祁闲云的手,微笑着问:“闲人,你说我这孩子会是男娃儿吗?我希望是男孩子,会比较坚强。”
祁闲云不语,黑眸深沉晦涩,藏着隐痛。反手握牢她的小手,他坐在她身旁,抬手替她拂开额前散落的青丝,然后用手掌轻轻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虽面带笑容,可是,眸光凄哀惨然。她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上天真的不肯给他们的孩子一条活路吗?真要灭绝了珠儿的生气?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洛馨月阖目躺下,面容安静,并无痛楚扭曲,唇畔甚至带着一抹浅笑。宝宝,母后没有机会看见你的摸样,但是母后知道,你一定长得可爱机灵。只可惜母后无缘抱一抱你,更无福分听你喊一声娘。其实这也是好的,你不来这人世,就不会尝到世间苦楚,不会知晓艰辛凶险。娘活得太辛苦了,真想陪你一同走黄泉路,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什么寻找亲人,什么报仇雪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这些了。
祁闲云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苍白的容颜,心痛至极,黑眸暗如夜色,无尽苍凉。他这一生,饱经坎坷磨难,可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悲哀无力。他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可是什么也无法为她做,就连痛苦也无法为她分担。她光洁的额上渗着一层冷汗,说明了她正暗自忍耐疼痛。她的静谧无言,更令他心痛难当。
子夜降至,空气似乎格**冷,洛馨月较弱的身子不自觉的微微颤动,瑟缩战栗。一阵阵晕眩袭来,她的脑中逐渐空蒙模糊,凄冷的黑暗将她团团包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昏厥前,最后一个念头忽闪而过,她感到欣慰,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切。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这世上的尘嚣烦扰,悲哀沉痛,全都与她无关了......
祁闲云看着她的手骤然一软,竟直直垂落床沿,刹时心中陡颤,强烈的惊惧感暮地击中他全身。伸手小心的探到她鼻下,心头又是一震,她的气息如此微弱!
猛地站起身,祁闲云高大的身躯微晃,脚步踏出两步想要去找明戈,却见有人突然急闯而入!
“明戈!”祁闲云大步迎上去,一把扯住明戈的手,“药呢?”
明戈看她脸色铁青,已知事糟,忙道:“在这,你先出去!”
祁闲云只得硬生生收回脚步,黑眸忽明忽暗,阴暗难辨。如果让他选,他一定要珠儿平安,但若失去孩子,珠儿必受打击。上天啊,仁慈一次吧!请让珠儿这次得到两全的完满吧!
明戈静默无语,神色亦是颇为沉重。她已尽力,但还是晚了一步。子时了,恐怕胎儿是保不住了,只愿珠儿能安康渡过此劫。
半响之后,明戈从屏风后走出,叹息道:“终是迟了。”
祁闲云踉跄地倒退一步,恶痛的目眦欲裂。珠儿死了?!她竟抛下他就这么走了?
明戈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知他误解,便又道:“胎儿去了,但珠儿一息尚存。”
“珠儿没事?”祁闲云惊喜道,犹如从地狱一下子回到人间,黑眸中放射出炽热光亮。
明戈一双夺目的美眸中不由得叹息,低声回道:“怕是熬不到明夜子时。”
祁闲云郑重惊骇,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明戈淡淡摇头,语意深长:“一心求死的人,如何救?”
祁闲云心中一动,慎重地单膝跪下,铮铮道:“师叔,求你救珠儿!无论是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他从不开口求人,但是事关珠儿性命,就算要他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