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州城 日中
雨过天晴,艳阳高照,在正鑫街两旁,座座富丽华美的楼阁,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熙来攘往。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
聚此一楼——在北城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茶楼,店中花茶,算是一绝,不少茶客慕名而来,更有令州说书名手——关二行,说起书来幽默风趣、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听得入迷,如痴如醉,乐不思归。
此时,茶楼已是高朋满座,满头大汗的小二,忙得不亦乐乎。只听一声惊堂木,杂声渐落,众人纷纷聚光台上,只见关二行手拿折扇,眯着双眼,声音洪亮。
“书接上回。常城一役,千里烨霖率领众将士所向睥睨,以少胜多,英勇无比,杀得那些杂毛兵是落荒而逃,而正当千里军稍事休息时,一股子黑烟从山脚冒起,天空突然雷声大作,只见空中飘有二人,这二人可是不得了,竟然是半庭境的高手,何为半庭境?咱人那,体中有气,称炁华,乃是生命之本,灵之根源,可聚气者,体内筑内镜,从此踏入觉炁路。”
关二行将声音压低一些,身体稍微前倾,故作神秘。
“觉炁路,不一般,胆不够,你莫要闯。炁华筑内镜,华轮内镜生。传闻根据华轮的数量,可分下、中、上三域,每域分三境,每境有下、中、上三品阶,破镜入上域者,即可入成象,吸取天地之精华,拥有无穷力,成为人上人,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而那半庭境,则是中域的中品,破镜入上品园庭境后,可就是离上域只有一步之遥啊,列位,听到可长生不老,是不是有人蠢蠢欲动了?放心吧,你们不配!觉炁之路,可不是寻常人家想入就入的。”
关二行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啧啧嘴,又道:“见那二人,千里烨霖反应极快,眨眼间就已腾空而起,嗖的一声飞向那二人,磅礴的炁华呼啸而过,他是何许人也?同为半庭境,他可不惧!二话没说,便是拳脚相向,半庭境之间的战斗,那可是百年不遇啊,一瞬间,只见三道光芒煞是耀眼,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三人各显神通……”
“好!”
书到精彩处,观众们是鼓掌叫好。说书的,讲得精彩,听书的,听的爽快。
“呵呵,这说书的倒是有几分能耐,但是啊……”一身穿惨绿长袍的少年,扔下几枚铜板,大步走出茶楼,身后的丫鬟紧跟其后。
“三少爷,钱都花了,不听完吗?讲的可是咱家啊。”
“他说得太过浮夸,你要是想听啊,看看你的表现喽,哈哈,走,回府。”
“三少爷……”丫鬟低眉垂眼,双颊微红,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千里晨华,字叔暄,重教育,办学堂,人送雅称——教书郎。
北城千里府,其地东西短,南北长,紧邻城墙,有敌来犯,即可登入城楼,运筹帷幄,统管大局。
大门为朱色,门前有两尊镇邪石像,门钉纵横各九,兽首门环。进门设立照壁,刻有飞禽走兽。
在府中南角,有一厢房,千里晨华在房顶设有月台作为庭院,叠石栽花,另有水池,虽然不大,但可为这空中庭院增添几分诗意。庭院东北角,建有花房,砖石结构,可承重二十余人,登上房顶,视野开阔,玄湖景色尽收眼底,旁边建有简易凉棚,可供饮酒赏月之用。
千里晨华喜好广交良友,经常邀请城中文人雅客,尽情游览。
“三少爷。”丫鬟见到千里晨华,笑不露齿,敛衽作礼。
“唉!”
“三少爷回来了。”家丁遇到千里晨华,面带微笑,立身拜礼。
“嗯,回来了。”
走在回廊中的千里晨华,遇到家丁、丫鬟,一一笑脸回应。
行至东厢房,洁面漱口,换得一身素衣,入祠堂,行稽首礼。
“祖父,今儿说书的讲咱家的事了,想您了,来看看您。”千里晨华缓缓起身。
“呵呵,孙儿没有听完就回来了。那事已过三十载,儿时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可孙儿身边已无您的陪伴。三十载,三十个冬天!”
千里晨华眼露寒光,一股炁华由内而发:“祖父不让寻你!”可你欠的是血债!当年一战,已过数十载,你虽然声销迹灭,但此仇已结,你若敢现世,我必让你魂飞魄散!”
乳白色的炁华已经布满千里晨华的右臂,他俯视长空,吐出一口热气:“你有没有想过,欠别人的,你该怎么还呢?分道人!”
“啊!”
千里晨华闻得一男声惊叫,暗道:“大哥!”
因身在祠堂举止要稳重,不能无礼,但千里晨华心急如焚,只得躬身施礼,缓缓推开门,轻轻闭合。
离开祠堂,千里晨华迈开步子,撒腿就跑,心中惦记他的大哥——千里夏轩。
由回廊走入甬道,路过别院,行二百余步,便是千里夏轩的院子,喜好清静淡雅,只有一花池,池中栽种茉莉千余朵,百花齐放,花香扑鼻,除花池之外,没有多余摆设。房屋规模不大,只有千里夏轩一人活动,尚且够用。
此时,房前站有五名丫鬟,表情紧张,时刻关注房内动静,见千里晨华,纷纷施礼。
千里晨华点头回应,向其中一名丫鬟问道:“怎么样?”
丫鬟回道:“大公子早上还好好的,刚刚吩咐中午吃食,忽然倒地不起,这次发病不同往年,事发突然,老爷和夫人现已在房中照看。”
“嗯,知道了。”
千里晨华一个箭步走到门前,轻轻推门,见其父母,皆眼张失落,其母更是喘息不定。母亲见到千里晨华,立即伸出右臂,将其拦至身旁,千里晨华搂住其母,让其靠在胸前,轻轻安抚。
房中炁华波动极其强烈。只见千里夏轩盘坐在床,双目紧闭,泪水滑落,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五官扭在一起,青筋隆起,浑身颤抖,表情十分痛苦。
身上闪烁着两道光芒,一红一白,分别占其左右各半身,正在互相博弈,大有占领全身之意。
“今年轩儿又要受苦了。”其父面容刚毅,关切之情不以言表。
“父亲,我们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吗?每年都要大哥一人抗下?”千里晨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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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随我来。”
千里晨华轻轻拍打其母冰凉的左手,面带微笑,示意放心,便随其父,走至外厅。
二人面朝外。其父低声道:“你大哥体内除了自己的炁华之外,还有你爷爷的金丹和那人的一颗华轮,我们若是再强行注入炁华,他必有不测。”
“此时大哥体内一定五脏剧痛,体如蚂蚁撕咬般,只能强忍,孩儿看着心疼啊。”
“你爷爷的金丹正在奋力反抗,红光大有压过白光之势,他会没事的。”
“那也只是今天无事,三十年了,大哥年年如此,发作次数一年比一年多,咱们难道真不能把那烂人留下的华轮抽出来吗?”千里晨华气道。
其父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啊,唯有上域实力,才能办到,目前咱家再无可能。为父这些年苦苦寻找上域者,踏遍了半个东洲,毫无收获。若是你爷爷在就好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轩儿不容易啊。”
说罢,其父垂下头,右手握拳,青筋暴起,表情黯然。
“爷爷?哼,这一切都因那烂人而起,找不到上域强者,那咱们就去找那人!让他亲自拿走自己的华轮!”
“那一战,你爷爷为了救轩儿,在紧要时刻将救命的金丹给了他,却不能自救,临终遗言千里族的后人不得寻仇,是为了保护咱们啊。况且,那人比上域强者还难找,也许早已不在人世。”
“大哥不能一直这样,得想个办法,一定有什么线索。”
千里晨华对其父亲微微躬身施礼,走到母亲身边,看向身在痛苦之中的千里夏轩,眼神坚定,转身离开。
跑到书楼,再一次拿出已经倒背如流的《千里族史》,固执地想要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分道人!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烂人!是你!害了我的爷爷!是你!伤了我的大哥!是你!让我千里一族遭受此劫!我与你的仇,不共戴天!”
茶楼中,关二行继续讲着他的书,观众听得是入迷不返。
而书中所讲,往往都是通过编书人之手,迎合听众喜爱,改编而成。其中真实,又占几分呢?
三十年前
阴沉的天空,厚重地压在这片大地上,等待时机,吞噬一切。
逶迤的山岭,蜿蜒盘旋,剑锋千仞,高耸入云,峻崖峭壁,怪石嶙峋,白衣少年驻足峰顶,俯视足下,白云弥漫;环视群峰,云雾缭绕。
乌云翻滚,千里阳光穿不透;
彤云密布,万里白云难自清。
少年仰头狂笑:“收你命,你不还,一时错,悔终生,莫怪我无情。你的债,就拿这大好河山还吧!东洲……我要了!”
话音落,一道白光冲云霄,电光闪闪,雷声鸣,大雨滂沱,索人魂。
东洲,再无太平日。
山峦叠翠,藏在那似雾的小雨中。
放眼望去,山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望无际。一直绵延到一个山坡,翻过这个山坡,却是另一番景象。
鲜血已经染红了草地——一片狼藉。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焦黑的土地、折断的军旗、破碎的战车、散落的兵器、累累的尸体,数不清的秃鹫在空中盘旋。
阴风怒号,似乎在唤醒战死的灵魂,惨绝人寰的场面,这不是人间炼狱又是何地?
“结束了吗?”一名面目清秀的少年,身穿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铠甲,手持一把生锈的长剑,抬头仰望着那红彤彤的晚霞。
千里夏轩——千里一族长孙,正是舞勺之年,为了历练,主动请缨。下域连相境,五华中品——内镜有五颗华轮。读《涛棠三十二章》中的第十一章。
“快结束了。轩儿,你看那两座大山,翻过去,行六十里路就是佳斯最后的城池——常城。到了那儿,一切就都结束了。”
老者两鬓斑白,身披白色披风,正面绣有两枚桃花印,金丝绣字——千里,在背面格外显眼。
他半跪着,左手将头盔放于胸口前,表情凝重地看着躺在他面前的尸体,周围的土地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尸体的双眼瞪如铜铃,在面对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他或许是恐惧,或许有不甘,左臂不知去向,也许已经进了某个秃鹫的肚囊。
老者右手轻轻抚过,使其瞑目。他的神色凝重,眼神深邃,岁月如刀,雕刻出一张刚毅的脸。魁梧的身躯,在这天地之中,却如尘沙。
他是千里烨霖——千里一族族长,东部战线大将军。
千里夏轩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