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临冬,天下起了雪。
那雪下得早,是疏桐见过的最早的雪。
那场大雪悄悄遗忘了疏桐的生日,也遗忘了那昙花一现的婚礼,她曾离幸福只有一个脚步一个叩首的距离,可是如今却远在天涯,但却没有遗忘一张金子制成的令箭,那可以从九五至尊口中夺下一条人命的免死金牌。
疏桐对着这个普通的东西觉得有些无奈,这个东西居然可以决定人的生死,真是可笑,不知道将来有谁能靠它来救命!
她将这东西往梳妆盒里一丢,便看起了雪,雪花带着思绪片片落枝头,层层叠落心间,她呵呵红通通的小手,紧了紧身上貂裘的衣袄。推开了木门,风雪扑面而来,冷风撩拨着疏桐的秀发,她将长发藏到了围领下。
沁园中一个人天天在那里练剑,迎着风雪舞剑,如痴如狂,几个白日黑夜都不曾喝过一口水,他的黑发上没有一片雪花,每一丝似乎都牵动着一个凛冽的生命,利索的击碎了任何想要靠近他的花朵。
他在风中,雪中就像一个神,挺拔的身资,拔剑抽出的寒光掠过他的脸,吻过他的眼,疏桐喜欢看他拔剑的样子,笼罩四野的浩气让她百转千回的感动,舞剑亦在舞心,剑拓拔,心亦浩瀚。剑有形,气传神。
她总是默默在那里看他练剑,就像绵延的画卷,让人移不开视线,又像那一首诗,让人总想听完最后的吟唱。鸣停下的时候,他总是会命令她替他披上黑色的裘衣,这次疏桐想替他披上外衣的时候,鸣却将剑递给她道:“你想喜欢剑?”他的眼睛看着疏桐,如同他的剑气,冷俊却不乏一种宽广的包容。
疏桐抬头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那眼神充满神往,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欣喜,疏桐的眼中的激动展露无疑。
鸣看了她片刻,他拉起疏桐的手,感受到了她手的冰冷不禁停留了会,眼神微闪,他将剑塞进疏桐的手中,握紧,默默放开。
剑很沉,握着剑自有一翻亲切,手上还隐约带着鸣的温度,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平静,就似那鲜有人迹的雪径,空灵沉静。
鸣的脸色寂静,此刻却有一分祥和,他道:“你若喜欢,就给你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不喜欢用剑杀人!”
鸣披上了外衣转身离去,回头又道:“还有,这些天切莫太过劳累,你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在密罗还未研制出解药之前,你每日必须喝雪蛤莲子延缓毒性!”
疏桐看着他道完这些话,心头含暖。着是应承了下来。
疏桐用温水浸泡了冻僵的手,她轻轻披上了白裘长袄,带上了拢着绒毛的雪帽,踏出了京华楼。
影子抱着剑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密罗匆匆跑了上来,路过影子,眨巴着杏眼,朝影子鄙视了一翻俏声道:“大男人,畏畏缩缩,不是好汉!”
影子木讷,他止住了脚步。瞪着密罗的风情万种的背影,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奉命跟随!”
密罗热乎地搀住了疏桐的胳膊,拍着胸脯保证道:“疏姐姐,我同你一起去,我会保护你的!”
疏桐任由她搀着,只是突然低下了头,她看到静急急走来,他的眼睛只盯着京华楼的大门,望眼欲穿,硬是没有看到他一直想找的人就在他的不远处。
静身边的男子倒是看了眼疏桐,疏桐抬眼,那个男子她没有见过,风一样的头发夹杂着一缕金,湖水一般含情的眸子,微翘的嘴唇带着讥笑,纤细的个子使他看起来越发的瘦长,他居然对疏桐笑了个。
静还没有进门便给小青拦了出来,小青娇声细气回道:“您还是不要来了,疏妹妹她不会见你的,走罢!再胡搅蛮缠,奴家可要大棒伺候了!”
静爷几个月下来,清减了不少,他原本四方的脸变得更加棱角分明,他只道了句:“我要见桐儿!”还是那句话,那句话他都说了一个多月了。
静爷身边的男子声色清扬,他道:“你就通融通融吧,静他来了一个多月了,天天这句话,你不进去问问那姑娘,怎能擅自替她作了主呢!”
小青一时语色,他伸着兰花指指着那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是没有把静天天来的事情告诉疏桐,怕是惹了她难过,静又没错,自己这么做是不太厚道,可是他小青就是要这样做,疏妹妹和静根本就不适合!静根本就不知道疏妹妹想要的是什么,有时候对人好依然会让人觉得空虚。他见疏桐还在不远处,就道:“那您就进来等等吧!”
疏桐和密罗动身了,不再回头,可是疏桐的心又开始沉重起来,她没有错,静也没有错,可是自己却不想见他,静要求个明白,可是自己不能给他一个明白,可能还没有真正放下才不想见他,隐隐觉得对不住他。但这件事会解决的,相信很快就能解决,她的大衣口袋里那红色的帖子安静地躺着,过些天的冬至节京华楼还有热闹的圆子节呢。
密罗轻轻拍着疏桐身上的雪花,如同铃铛般的声音在冰天雪地中穿梭,她会唱歌,歌声如同百灵,她一路上清唱着:美丽的高原,流水轻淌,美丽的人儿,为情郎轻唱,天地苍茫如同那情伤看不见悠长,烈马奔腾如同那情思掩不住燎放,勇敢的姑娘挺起胸膛,为心爱的人儿高唱。
密罗的歌声引来了路人的侧目,众人纷纷指责这个女子不知羞耻,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唱情歌,密罗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拉着疏桐笑话那些人,道:“这些男人和女人一点也不爽快,用你们中原的话说就是食古不化!”说罢就清脆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疏桐也不介意被众人侧目,相反她羡慕密罗能够大胆将自己想表达的说出来,尽管有些时候这样做比较危险,她们来到张记印铺,一老者在那里精细地刻着印,疏桐小心地将玉玺拿给他看质地。
老者见了便为难道:“那可是上好的和阗美玉呐,老夫这里可没有如此高档的材质,恐怕只有皇宫里头才有!”老者说得小声。
疏桐道:“老伯,你要想办法才好!”疏桐恳求着。
老者道:“这样吧,如果姑娘急需要,不如采用相似的材质,只是一般人分别不出来,这里有一种黄绿玉髓和姑娘手中的颇为相似,不如用这个吧?”
疏桐仔细看了看样玉,恰好合适,便点头应允。
老者问道:“不知道姑娘要在下面刻什么字?”
疏桐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纸,老者接过来一看,大笑了三声,言道:“老夫这么多年来才头一次见到有人刻那样的玺!怕是这玺将是老夫一生的封印之作了!”
随后他苦笑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哀叹,他喃喃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偏偏找到了老夫!莫非真是天意!”老者叹着气仔细记下了玺的样子,画了图纸尺寸,道了句:“三天之后来娶便是!”
他低头刻印,仿佛铺间只剩下了他一人!一刀,又一刀,每一刀他都格外珍惜!
疏桐带着密罗一路走了回去,积雪不深,虽然刚埋住了脚踝,但行走起来也没来时那么轻便了,是时候见一见静了,疏桐的心里有点紧张,一进京华楼,便扫视了一下整个楼邸却未发现静,那张黑色的麒麟檀木席上的茶还温热着,疏桐心中怅然。
小青上来道:“静爷和金钩刚回去!”
“金钩是谁?”疏桐摸了摸口袋中的请贴,心中闷得发慌。
小青道:“金钩是静水山庄的总护卫,多年来一直没有露面,不知何故突然现身!”
疏桐决定主动去找他,外头风雪很大!大得吹散了她的围领,寒风钻进了胸口,刺骨异常!
疏桐骑马和小青同去静水山庄,几十里地的深山,被白雪覆盖得厚厚实实,横卧的巨龙消失不见了,透着丝丝寂寞,偌大得一个山庄仿佛一个空壳,没有一点儿人气,疏桐敲了敲大门,许久一个老仆出来开门,那门沉重地仿佛被锈住了一般,老头抬头看了看疏桐道:“是你呀!庄主他很久没有回家了!你去别处找他吧!”说罢,将门给关了上。
疏桐呆立在门口,望着那大门出神。
远远的那个有着一束的金发男子对着静道:“去吧!你不是很想见她么?”
静道:“见到了,她很好,我也就好了!”静回头扎进了风雪中,他的身影在白茫中曲扭着挣扎着,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下太奶奶已经过世,他已无牵挂,是时候找寻杀父夺母的凶手了!我经过多年的查访,已探得当年的仇人经常出入京华楼,我们就去那里等他!”
金钩笑了,他道:“静,都这么多年了,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别忘了我们打穿开裆裤的时候便是兄弟了!放心!自有人会替你搞定这个小青!”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静还有一个原因不过是像见见疏桐罢了,以便随时能够保护她,经过上次的冲撞后,他已明显感到她的危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实在令他痛心。她夹在这些个人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足以轻易地捏死她,如果鸣再视她如敝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即便她再不愿意见他,即便她讨厌他,他都义无返顾,从他替她换血的那一刻开始,他早就将整个生命豁了出去!
金钩道:“好了,别操心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无酒把剑亦逍遥!我们来比一把如何?”
静收回思绪,将剑鞘往长空一抛,道:“好!你我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击剑为贺!”
两人绰约的风姿,在一片白中,融为一体,比风雪更加猛烈,天地仿佛没了界限,归于混沌,两把剑在一起劈风斩雪,啸吟苍穹,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