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重生猛地一惊,失声道。月涧琛也似突然间感知到了什么。
文基城外的平原。土地肥沃,杂草铺满一地,种类繁多,短且疏。诛灵儿和月阳仍在打,不停地打,累了就休息,休息好了再打。恐怕连他们本人也不清楚这场打斗持续了多少天。因为他们的精力实在太集中了,不允许一丁点松散。月阳就有一次,与诛灵儿拼刀时多想了一个后招,结果双耳险些被乾坤刀气震聋。诛灵儿也在一次削断了月阳一缕头发时,得意的笑了笑,结果立马被神刀砍掉一块衣角。于是两人都不敢大意了,只将世间一切都视作这场决斗。
他们打啊打啊,原以为这将是一场永无休止的噩梦时。谁知诛灵儿突然毫无征兆的喷了一口血,乾坤刀脱手插入地表,他身子颤巍巍的,眼神无光,一下子蔫了。直挺挺躺了下去。
月阳怔了怔,以为他耍什么花招,后来走近看时,立马就明白了。他扔掉神刀,捧起了他的头,瞥了眼正义之光。
“你身体其实早已不行了,是吗?”月阳问,声音又变成了老朋友。
“它已摧毁了你的五脏六腑,筋骨脉络,你全凭意志在坚持,是吗?”诛灵儿点了点头,嘴角不停溢着血。
月阳心情突然感到十分沉重:“诛兄,你这样硬气,到底为了什么呢?”
诛灵儿咳了两声,像被自己的血呛到了喉咙。他没有回答,反而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月阳说:“我不想你死,可你又执意不改,我只好把你关起来。”
“关进哪儿?”
“文基城。我把你封印进去。你不是一直好奇底下有什么吗?我了却你这桩心愿。”
“多谢!”诛灵儿说,“输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只希望瞧在往日的情谊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他的刀:“替我保管一下行吗?”
“我答应你。”月阳毫不迟疑的说。诛灵儿伸出两根手指,蘸了蘸血,示意他敞开胸前的衣服。月阳迟疑了下,就照他话做了。他在他胸膛画了一把刀,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做好这一切之后,他气息已十分微弱了,手一垂下,就再也无力抬起。
“动手吧。”他轻轻合上了眼睛。
月阳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放下他的头站了起来,用神令对准他。
“诛兄,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他的神令开始亮了。
诛灵儿眨了眨眼,像思考着某种问题。“没有了。”他回答说。
“那好——”月阳咬紧了嘴唇,“对不起了——”神令之光照在诛灵儿身上,仿佛一张薄纱,将他轻轻遮盖住了。他不见了,诛灵儿不见了。他进了地皮,去了另一个世界。月阳仰起头,身心疲倦极了。
“你做到了。”他对自己说,“你终于做到了。东卿来,诛灵儿,他们谁也没有得逞。你救了文基城,救了你的国家,甚至救了全世界。”他此刻很累,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但同时又很轻松。三大神兵和乾坤刀都好好的躺在地上,仿佛也跟他一样,感觉到了累了。诛灵儿在他胸前画的刀印泛起了红光,乾坤刀就化成刀气,飘进了他的胸膛。
他微微一惊,然后笑了。若一切就这样结束,那该多好啊。然而当他收拾好东西,动身准备回文基城拜见智者和莫骄云时。那把讨债一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好了吗?你该把灵魂交给我了。”他呆了呆,笑容凝滞,继而叹了口气。
“既然答应了你,我又怎会反悔呢?只是我灵魂一旦走了,这副躯壳又将属于谁呢?”
“自然是属于他原本的主人了。”那声音说。
月阳觉得自己意思开始模糊了。他知道是时候了。他开始胡思乱想:“我会见到风灵的。”他不知他的肉身已突然倒了下去。他像是脱离了痛苦,脱离了约束。轻飘飘的飘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注入自己体内,进行不可思议的剥离和替换。它霸道专横,叫人不得不立马投降。月阳正是在这种情形下,猛地意识到了危险,奋起了抵抗。尽管他不知如何抵抗。
“你这是做甚么?”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忽然说,“既已答应把灵魂交给我,为什么又要抵抗?”
“你,你是谁?我没跟你做交易。”月阳叫道。他从那声音里感受到了恐惧。
“傻孩子,我不扮做神令,怎么叫你上当。”
“上当,你——”
“孩子,你不记得我了?”
“你——”
“啊!对了,对了。大胆说出来吧。”
“你是手零!你是恶魔!”
“恶魔?这个名字我可不爱听。总之,你是记起我了。”
月阳浑身冰冷,虽然他已没了肉体,又变回了一种朦胧的,只存在于梦中的形态。但他的确感到寒冷。
“你,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是完成当年未完成的事。我要叫这座城,这个国家,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消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事物本该有的样子。”
“十足的疯子!”月阳叫道,“你不能这样做!”
“不。我要做。我会成功的。你知道我的本事,我是有能力做任何事。瞧着吧,你瞧着吧。”
平原上那具肉体又站了起来。但他的身姿,他的神态,他的气质,已完完全全成了另一个人。他拿起神刀,正义之光像受到了惊吓,拼命闪耀着它的光芒。
手零依托月阳之魂,卓不魂之体,再一次站在了太阳底下。他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望着文基城和正义之光。
“我来了。一切事都将改变。”他对自己说。
守护神莫骄云守在城外,正襟危坐地等着最后的胜者。他相信卓不魂是没问题的,因为有三大神兵和伏一神令,它们是成功的象征。他身上的伤也已好了,这表明他可以毫不费劲地留意周遭一切。当他感觉乾坤刀气正逐渐削弱时,他就知诛灵儿快不行了。
他站了起来,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乾坤刀气彻底消失时,他就笑了出来。正准备进城把消息告诉智者,他忽然看见白茫茫的远方,卓不魂持刀、斧、盾,慢吞吞走了回来。等他走近了,莫骄云猛地僵在了原地,他知道他是另一个人。
“别来无恙啊。”手零露出他惯有的微笑说。莫骄云似乎仍不敢相信,这个人令他感到绝望。
“不可能的,怎么会?”他喃喃地说。
手零说:“怎么不会呢?我想法比伏一高明,他以为同归于尽就能把我弄死,却不知道我早在他儿子身上做了文章,留下了希望。有时胜败的关键,在于谁能看得更长远。你说呢?”
“你非要毁灭这一切才肯安心吗?”莫骄云咬着牙问。
“毁灭?”手零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为何你们都把我做的一切称之为‘毁灭’。事实上,我打碎的,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你们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和接受。我也没能力说服你们放弃这座城,放弃这个国家。只好采取强硬手段,逼迫你们接受。”
莫骄云又怔了好半晌,认真咀嚼他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对不起。”他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你要毁灭文基城,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
“正如我说,你们阻止不了我。”手零边说边走了过来。他手头有三大神兵和伏一神令。
莫骄云挽起了冰箭。我会死的。他心想,我没有一点胜算,现在谁来都不会有太多胜算。让我尽量撑久一点吧。
月涧琛赶到时,他已经倒下了。手零站在文基城的大门外,正要推门而入时,感觉身后有剑气,便立马回身挡了一刀,然后急急掠出墙外。
“哈——”他笑出了声,“你也来啦!”
“是你!”月涧琛吃了一惊。
“是我。看来我不管身在哪个躯壳里,你们总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他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开怀大笑。
“你还活过来干嘛?”月涧琛厉声道,“这个世界难道还不够乱么!”
“涧琛兄,”他笑容渐止,“你该不会也来阻拦我吧。”
“那就看你想要做什么了。”
“我要毁了这座城堡!”他说。
“不!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月涧琛回答。
手零苦涩的笑了笑,他手上已握着漩涡盾和塔牙神刀。月涧琛的圣剑也突然剧烈晃动。
正义之光一下子暗下去了。这两人尚未出手,气势已胜过天下任何东西。
“我此身——”手零大声说,“吸收了伏一的所有优点,我的武艺已几近完美。没有人会是我对手的。连带你在内涧琛兄,你身上的优缺点在我眼里,就像夜空和明星一样泾渭分明。也许会比较费事,但我能打倒你。”
月涧琛双眼突然迸发出宇宙一样的浩渺光芒。他把剑竖了起来,剑柄朝下,剑尖指上。立即有股剑气把他全身上下都裹住了,仿佛他就是剑,剑就是他。手零眼中那种轻佻之色一下子不见了,他知此时的月涧琛,比他以往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要厉害。他定了定神,稳住护盾,握紧刀柄。
两人对峙不到半刻钟,月涧琛率先动手了。他剑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迅疾缥缈。每一剑都似正义的化身,充满了浩然正气。圣剑剑气如虹,剑锋无踪,在那短短一刹,它的光芒似乎盖过了正义之光。
月涧琛一手刺出了三十五下。其中三十三剑被漩涡盾挡下,两剑被神刀砍断。手零每挡一剑,手臂筋骨都会受挫,叫久未尝肉体之痛的他有些抵熬不住。月涧琛又挥下一剑,他用神刀架住。两人眼神第一次以敌对的方式交碰。手零回盾把他撞开。
“使不惯啊,我使不惯兵器啊!”他一边叫一边与月涧琛拼了一刀后,手一翻,神刀换成空掌,剑芒再到时,他先用盾招架了,然后一掌劈出。月涧琛的眼神也像剑,瞧见了他的手。他知道他赤手空拳的本事的,于是不敢怠慢,宁愿输点气势,也选择避让。手零一掌劈空,叹了口气。然后陡见一道金光,转眼就到了面门。
“嘿!”他迅速偏头,持盾迎上,把金光挡到了一边。与此同时,他脑后又袭来一股热风,叫他好不吃惊。这风竟热中带寒,刚柔并济,浑然不像以前认识的做派。他拿捏不准,只好唤出神刀,反手将他劈开。同时暗暗自豪,以他的能耐,再奇特的招数也能应付自如。他得意洋洋,忽然眼前一花,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愣,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看见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那人也吃了一惊,一时半会儿没能缓过神。
“你好啊,卓不魂!”手零冲他微微一笑。神刀却毫不迟疑地递了出去。
“不魂!”一凡孤鸿皆以身体掩去。月涧琛的剑芒和阿木郎的戟尖及时抢到,截下了刀锋。
“你们快去看看莫骄云前辈!”阿木郎大声叫道。用神令之光把他们推了下去。三人跌倒在地,定定神,平缓了一下气息,便掠到城堡大门外,查看莫骄云的伤势。他胸膛中了两刀,刀刀深至骨髓。好在有神令护体,虽血流如注,仍不至丧命。他们瞧得心惊,不知从何下手。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就听见一把老人之声说:“别动!”
“智者!”三人同声说。天际又掠来了四条光影。分别是重生,赤疆,舒娅和孤安,齐齐落在他们身边。重生和赤疆最先抢出,一人按住一边手,重生把神令之光注进去。赤疆则给他服食了一粒丹药。孤安走到孤鸿和卓不魂中间,询问他们有无受伤。舒娅也检查了遍一凡的。
半晌之后,莫骄云气色终于好转些了。他嘴角已能蠕动,也知道疼痛了。大家才嘘了口气,抹了把汗。
围墙外的打斗声愈甚,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觉到刀锋逼人,剑寒透骨。重生站了起来,赤疆舒娅也站了起来。
“不,”重生拦住他们说,“二位就留在这儿吧。你们肯来帮忙,实在感激不尽。不敢叫你们冒险了。”他态度坚决,执意不让他们插手。他又看了看卓不魂四人,叮嘱道:“倘若我们有什么不测,记得带智者离开。”
他们答应了。就在他转身之际,卓不魂忽然说:“月阳还活着!”他定住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