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镇上有一座清风山。
清风山上有两座相连的小木屋,住着两个人。
清风镇上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什么来历,只知道,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徒弟,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镇上人就管师傅叫清风老人,管徒弟叫清风徒弟。
师傅面容枯槁,白发苍苍,徒弟颜若冰霜,玄衣墨发。
清风山上,被梨树环绕的木屋周围,素净的梨花瓣轻轻飘落,铺天盖地的纯白,却没有人欣赏。
木屋内,两张木凳,一张木桌,桌上有两个雕刻着梨花的白瓷杯。
“长安…”声音沙哑无力。
“师傅,您醒了,好点没有。”一身玄衣的少年端着冒着热气的白瓷碗从木屋的另边走出,背着光,看不出神情,声音冷淡如冰。
少年将瓷碗轻搁在木桌上,转身将床榻上的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师傅,喝药。”
床上的人,大约不惑之年,却一头白发,俊雅的面容因为病痛而显得苍白,唯有双眸清明有神,接过少年的碗,将药一饮而尽。
“长安,木桌下有个夹层,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男人趁少年拿东西的瞬间,摊开手心,静望,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若他撒手人寰,长安那性情该如何自处,罢了,罢了。
少年将东西递给男人,静静的立在床前,默然不语。
男人接过少年递来的东西,指尖轻轻抚摸,神情带着眷恋和悲伤,垂眸望着木盒上雕刻的梨花,思绪万千。
“这里面是师傅半生积蓄,还有一幅画。”男人的声音很轻很轻。
“师傅素来独爱梨花,你可知何故。”男人抬眸望着少年冷漠的神情,“你将里面的画拿出展开。”也许知道少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男人将木盒递给少年。
男人出神的望着屋外飘落梨花道:“一素梨花一谪仙,一生一世一双人。”
少年打开画卷,才明白男人念的是画上的题词,画中人,一身素白,一树梨花,浅笑如飞花,容颜俊美,墨眸温润如玉,身姿清风标立,手池一把折扇,扇面赫然雕刻着梨花。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一身素白,手持一把梨花扇,浅笑如飞花,我只觉得: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当如是也。”男人带着淡淡的浅笑陷入回忆,梨花少年,千倾荷塘,把酒言欢,月夜舞剑,春去秋来,沧海桑田,只是枉然,相思却已透骨。
“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轻暮,云淡风轻,日暮归途,虽然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他在外面的化名,但是我和轻暮的相知相处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轻暮,轻暮,他一直不知,从他告诉我他的名时,我便一直倾慕着他。”男人的声音很轻。
少年依然如故,静默不语,却极为认真的听着男人的话,对男人倾慕画中少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安,你医毒均在师傅之上,切记,当为而为之,师傅的时间不多了,以后也不能陪着你,你要好好活着。”男人话锋一转,望着少年冰寒稚嫩俊美的脸:“我走后,你将为师火化,将我的骨灰和这幅画撒到江南澜若城的醉湖。”因为澜若城醉湖边便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是多么美好啊。
山坡上,几树梨花,一座衣冠冢。
清风过,梨花落。
孤鸿影,人独望。
少年依然一身玄衣,一头青丝胡乱用绳子扎起,几缕飘落少年白净的前额,少年双腿跪地,墨眸凝视着前方的衣冠冢。
少年还记得师傅在弥留之际一直轻轻念着,一素梨花一谪仙,一生一世一双人。
"师傅,我会完成您的心愿,带着您的骨灰还有画卷去江南,这座衣冠冢,是长安以后的念想,因为,这世上,长安唯有师傅一人。"少年长安静静的说,周围素净的梨花翩翩弄舞。
长安在衣冠冢前跪了三天三夜,方起身起身开。
长安在木屋待了一个月,整理好行囊,便准备动身去江南。
长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当年他从昏迷中醒来,脑海一片空白,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师傅,师傅说他在山林里发现重伤垂危的自己。
师傅耗尽七天七夜才将他救醒,知道他没了记忆,便给他取名长安,说是盼他一世长安。
后来他才知道师傅医术极高,行事却极为低调,他伤好后,就跟着师傅住在一起,师傅将他平生所学尽数相传。
师傅的头发本来不是白的,在他和师傅住的第三个年头,师傅外出去办事,一去便去了半年,回来时,却已是青丝成雪。
回来之后不久,就带着他来到清风山,一住就是十年。
他不知道师傅出去的半年间发生何事,他曾经问过两次,师傅都闭口不语。
后来他便不再问了。
他知道师傅这十年里身体每况愈下,却总是在木屋外梨花开的季节,负手而立,看着梨花落满地。
师傅温润清明的眼睛装着他的同时,更多的是另外一个人,轻暮。
轻暮,那个画中的梨花少年,师傅夜里总是用那种眷恋而悲伤的声音一声一声唤着。
轻暮,那个画中的梨花少年,师傅卧病床前心心念念的人,师傅说,他不恨,不恼,不怨,不悔,唯有蚀骨的思念。
长安墨眸望着清风山,他和师傅生活的地方,木屋依旧,梨花依旧,只是没有了那个看花的人。
师傅,清风镇的人一直以为您是面容枯槁的清风老人,唯有长安知道那不过是您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清风镇的人也一直以为我和您一样没有名字,却不知您给长安世界上最好的名字。
师傅,原来,原来您来此,是为了躲避,为了藏心,为了埋情,却仍抵不了那无止境的相思。
师傅,您说盼我一世长安,那您自己呢,也许,死亡对您来说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