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问得似是关心，语气带着轻蔑：“我怀豆豆的时候，什么妊娠反应都没有。唯一的一次不舒服是刚发现自己有了的时候，你知道那时候，楷文有多么着急吗？是他横抱着我，一路奔向……”
江婉儿仍是趴在水池旁呕吐着，听着叶丽的炫耀，心如刀割。她，何尝不想得到罗楷文的关心、呵护呢？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把孩子打掉了。”叶丽继续往下说着，每一句，都似利剑般锋利，“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是怎样的不幸？他长大了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会不会因为自卑而不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地做人？或许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的孩子呀，心可重了。在幼儿园里，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肯定会自卑的哦！”
江婉儿吐光了肠胃里所有可以吐出的东西，才用水冲了一下脸，把嘴角残留的污物冲去。即便餐厅打着空调，大冬天的，冷水冲在脸上，也会觉得格外的冷。故而，她的面庞被冷水冲得几乎都要麻木了。
她取了纸巾擦了擦水渍，方慢慢答道：“我会在孩子出世以后告诉他，他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是吗？”叶丽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讥诮，“那么，你会不会带他去找他爸爸，会不会凭着孩子的关系想着要为自己谋夺什么？”
“我若要这么做。早就做了。”江婉儿惨然一笑，“叶女士，你放心，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这个当然。”叶丽笑得很傲慢，“另外呢，我劝你一句，说话时该懂些礼貌，外人面前，你该称我为‘罗太太’。”
“哦，我还是觉得‘叶女士’更适合你。”江婉儿索性问下去，“既然觉得我不懂礼貌，又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吃饭？这岂不是丢了你的面子？”
“我只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叶丽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不自信的样子，傲然道，“倒是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江婉儿想，还要怎样好自为之呢？她都已经放弃罗楷文了，她会成为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出生栏里填着“父不详”的孩子长大，她的人生，从对罗楷文的彻底放弃和这个孩子的出现开始，便彻底被颠覆。
不是没有机会回头。是她做不到。
叶丽走出了洗手间，姿态优雅地回座，犹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江婉儿整理了一下头发，步履轻盈地回到餐桌旁，恍若刚才的对话是一场幻境。
不能释怀的，却是另外两个人。陶酒酒是为江婉儿而难过，而罗楷文，心中的歉意更深了。
一顿表面平静的饭，唯一真正没有心事的，是单纯而不懂世事的豆豆。只是，有朝一日他长大后，是否会像陶酒酒的大哥陶凌峰一样，宽厚、有爱呢？
回去的时候，陶酒酒有意对罗楷文的事情避而不谈，而是谈起了“爱心烘焙屋”的筹建工作。
“店面谈好了吗？”
“嗯嗯，虽然外祖父已经离去了，可还有些许老朋友肯给他面子。相关的手续已经办妥，和中华路派出所、区工商局、质监局、税务局的领导也都见过面。”一谈起那家还未开张的“爱心烘焙屋”，江婉儿笑容满面，“你知道吗，我妈妈做西点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我们母女俩打算来一个中西合并，创造出新品种！”
“那你们开业之后，我就去爱心烘焙屋打工，好不好？”陶酒酒由衷地为江婉儿感到高兴。
“我可付不起你们家洪涛开给你的那么高的工资。”江婉儿扬了扬眉毛。
“这个我不介意。”陶酒酒耸耸肩，“关键是要教会我做蛋糕。”
江婉儿不及多想，便已会意：“你是不是要做给洪涛吃？”
“是啊。”陶酒酒不加隐瞒，笑得明朗，“婉儿，我不像你，有一手好厨艺，所以当然要用另外的方法了。”
“看来，你们很幸福。”
“也许吧。”陶酒酒怕再说下去令江婉儿触情伤情，便换了个话题：“今年的春节，你打算怎么过呢？”
“和我妈还有外祖母一起过呗。”江婉儿笑道，“爱心烘焙屋选在情人节那天开业，这几天已经开始准备，可能会比较忙……”
“情人节开业，挺好的，我也去哦。对了对了，那天还是大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呢！婉儿，你们的事业一定会成功的！”陶酒酒目中露出向往，“只不过，你和阿姨不要嫌我笨手笨脚才好。”
“哪里呢，你这么一个千金大小姐肯来帮忙，我和我妈就感激不尽了。”江婉儿笑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对了，你和沈阿姨……”
“老样子。我偶尔会去看望她，可……”陶酒酒道，“不过，我还是叫不出……”
“我明白。”江婉儿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别说你一时叫不出，就连我，也是很久之后才能接受。”
两人走着，聊着，不觉间在一个公园门口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公园里游人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陶酒酒挽着江婉儿一同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草坪上一群奔跑追逐的小朋友。
望着那些穿得红红绿绿的小朋友们，江婉儿抚了抚肚子，心底泛起温柔，她怀孕快满五个月了。最近，她能够频繁感觉到孩子的胎动。
“去那边坐坐吧，”陶酒酒指着不远处说道，“那儿有条凳子，刚好可以晒晒太阳。”
“好。”江婉儿依言，与她一起走过去。
两个人刚到那边，便见到罗楷文正站在那里，不由得一愣。算算时间，她们和罗楷文夫妇顶多分别半个多小时，他不是应该和叶丽在一起吗，怎么会在这里？
而罗楷文看见江婉儿，也是一惊。刚才，他送妻子和儿子回家之后，就打算开车回公司上班，因为心绪不宁，他没有去公司，而是拐到了这个公园。他想一个人静一下，去理清一些事情，未曾料到竟然会因此又遇到了江婉儿。
“婉儿，我去那边等你。”陶酒酒主动提出离开。
“酒酒……”江婉儿待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再回头时，见陶酒酒已跑到远处，站在一棵树下，警惕地望着她和罗楷文。
江婉儿真心想要避开罗楷文的，为什么上天还要安排他们相遇呢？
“你……最近还好吗？”罗楷文犹犹豫豫地开口，望了望江婉儿微微突起的肚子，又问道，“还有，宝宝怎么样？”
“我很好。宝宝也很好。”江婉儿笑意恬淡。
“对不起。”罗楷文神色黯然，“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不怪你。”江婉儿打断他，“你好好对叶小姐，至于我们，都过去了。”
江婉儿轻易说出口的那一句“都过去了”，却在罗楷文的心里掀起滔天大浪。他终究还是不能彻底释怀，心底的那一抹空洞洞的失落，一如《红楼梦》里面形容宝玉婚姻的那一句：“便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