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芙柔声道:“祖母,太后娘娘方才有命,让我单独拜见太夫人和定国公夫人。我敬重太后娘娘如天神一般,可这样便是诅咒大将军,我怎敢遵命?”
齐国公夫人不悦,责怪太夫人道:“弟妹,你要我孙子孙媳妇拜见你,直接来跟我说便是了。这点子小事你麻烦太后娘娘作甚?我做大嫂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有事不跟我说,到延寿宫告我的状丢我的人,这岂不是在骂我治家无方管教子孙不严,故此你要请太后娘娘代劳么?你对我不满,打我骂我都行,何苦闹到外面?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都不懂?
太夫人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齐国公夫人怒气更浓,大声道:”再者说了,太后娘娘玉体何等贵重,你拿这种家务琐事来麻烦她,你于心何忍?你就不怕劳累到了太后娘娘,陛下和满朝臣子向定国公府责问么?弟妹你说,太后娘娘若因操劳这些小事玉体违和,你内疚不内疚,惭愧不惭愧?你说!”
齐国公夫人只是动嘴,没有动手,但太夫人不知怎地想到了之前齐国公夫人抽她的那些耳光,脸上一阵灼热疼痛。
唐梦芙站在齐国公夫人身边,快活又调皮的冲太夫人眨了眨眼睛。
太夫人气得险些没背过去。
小人得志啊,有过继的祖母给她撑腰,她就敢挑衅亲祖母了!
“弟妹,我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和你吵架。张家的事张家解决,咱们回族里说。”齐国公夫人最后带着怒气说道。
太夫人一阵头晕。
族里没人向着定国公府,回族里说不就等于她被全体族人唾骂么?
齐国公夫人训过太夫人,冷冷的看着杨氏,“你也到太后娘娘面前告我的状,甚好。回去我便把张克叫来,问问他对我这大伯母究竟有多不满,才会让你出面做这种事。”
杨氏惊得魂灵几乎出窍,向前跪爬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齐国公夫人厌恶的抬手制止了她,笑着向崔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我太老了,管不了孙子孙媳妇,所以您想替我管教管教?”
齐国公夫人这话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听起来半真半假,似嗔非嗔,可她言语中的不满又有谁听不出来呢?崔太后唯我独尊惯了,闻言便有些恼怒,脸皮紫涨,安王妃机灵,忙笑容满面道:“太后娘娘就是心肠太好,但凡有人求到她面前,她心一软便答应了。”崔太后脸色好看了些。
安王妃又乐呵呵的道:“今天这事啊,我猜是太夫人和杨氏凑巧也来向太后娘娘请安。杨氏委屈的提起来,说新婚夫妇还没拜见过她,太后娘娘一腔义愤,才有了方才那道口谕。太后娘娘,我猜得对不对啊?”
崔太后叹气道:“还是你懂我。”
安王妃冲齐国公夫人使个眼色,齐国公夫人笑道:“我方才还想着太后娘娘是嫌我老糊涂了,管教不得子孙,原来竟是我想错了。太后娘娘,您罚我吧。”
崔太后嘴角抽了抽,“不过是场误会罢了,罚什么?快别客气了。”
崔太后心里还生着气呢。但她思来想去,实在发作不得。为什么呢?今天这件事仔细想想,根本就是她不对!齐国公和齐国公夫人都在,哪里就轮得着她崔太后替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管教孙子孙媳妇儿了?若这事传扬出去,十个大臣里头至少得有九个向着齐国公府,崔太后占不了便宜。
同样的,太夫人和杨氏这作派说出去也是遭人诟病的。张家的事你在张家不能说啊,跑到延寿宫崔太后面前告状?你们这么做把家族置于何地?
太夫人和杨氏心里这时候都是哇凉哇凉的了。
按她俩原来的想法,崔太后既有了命令,拜见长辈又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唐梦芙自然没有理由推拖,只有从命。张勆和唐梦芙感情好,只要唐梦芙柔顺从命,以后大将军府还要听命于定国公府的。谁知本来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到最后硬是变得这么复杂了,变得对太夫人和杨氏大大不利了。
太夫人和杨氏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崔太后召见了唐梦芙么?怎么这些人就如临大敌,皇帝和张勆来了,崔青云来了,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也来了……这个唐梦芙是有多金贵,她不就是个七品文官的女儿么……
杨氏因为身份问题,这些年来族里的耆老都不理会她,也从没有把她叫到族里去说话。太夫人可不一样,她之前才因为烧掉婚书的事被族里痛骂了一回,这回若是再被齐国公夫人告到族里,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心中恐惧,也顾不得崔太后和安王妃都在,陪笑向齐国公夫人解释,“大嫂,这绝对不是我做弟妹的故意如此。不过是向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偶然间说起来阿勆新婚时节的种种,全然是误会。大嫂,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咱们回家说。”齐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
太夫人听齐国公夫人的意思是不轻轻放过了,不由的心中叫苦。
杨氏没见识过宗族的厉害,倒是没把齐国公夫人放在心上,只是她脖间的伤着实不轻,一阵一阵钻心疼痛时不时的袭来,心中把崔青云很到了极处。
安王妃陪着崔太后说说笑笑,崔太后笑了几回,脸色渐渐好起来了。
“哈哈,这回我能拿动了,这把剑好!”浮浪子弟狂放不羁的大笑声。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瞧着崔青云手提一把大剑兴冲冲的进来了,都是莫名其妙,“太后娘娘面前,怎敢随意动兵器?你还不快收起来!”
唐梦芙见崔青云又跑来捣乱,不由的嫣然一笑。
杨氏这样的恶女人就应该由崔青云这样的公子哥儿来整治,没毛病。
唐梦芙眼眸清清亮亮,笑起来唇瓣儿如恬静的弯月,姣美面容也如明月般笼上层淡淡光晕,清雅之极,秀丽之极。
崔青云眼前有亮光闪过,魂灵出窍,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崔太后方才还有些生气,这会儿全是担心了,“青云啊,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快歇着去吧,累着了可怎么办?”
崔青云咧嘴笑,“我方才耍大刀是累着了,所以我换了把剑啊。姑母,大刀太沉,我拿不动,这把剑还马马虎虎,我再玩一会儿。”喘了几口气,一下子跳起来,举起大剑就冲杨氏刺过去了,“我让你挑拨离间!我让你使坏!我姑母是这世上最好的太后,她的名声全是被你带坏的!看我不杀了你!”
杨氏眼泪哗的一下子流了满脸,“崔公子,你还没杀够啊?我的脖子已经受伤了……”
“那是轻伤,不算!”崔青云蛮横嚣张,“你到我姑母这儿来使坏,我非打你个半身不遂,让你以后都不能再到延寿宫!”
崔青云追,杨氏躲,所过之处宫女内侍惊吓躲避,殿宇之中又乱成一团。
“青云你快住手,住手!”崔太后直喘粗气。
“这怎么回事?”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看得很是稀奇。
唐梦芙抿嘴笑,小声把方才的事说了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啧啧称奇。
“当爹的要打儿子,通常都说什么?”崔青云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大声问。
内侍机灵,知道崔太后溺爱崔青云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忙趁机巴结讨好:“崔公子,当爹的要打儿子,一般都会大叫:我打断你的腿!”
崔青云大乐,“就是这句话!杨氏你给公子爷站住,我打断你的腿!”不再举着剑要往杨氏身上刺了,奋力想腿上招呼。
“别,别这样……”杨氏哭哭啼啼。
杨氏拼了命躲,崔青云转了好几个圈儿也没刺着人。
“崔青云你功夫行不行啊。”唐梦芙笑嘻嘻。
“行,当然行了,我功夫可好了!”崔青云百忙之中还不忘了吹牛皮。
崔青云和杨氏一个追一个躲,宫女内侍有的惊吓有的劝说,崔太后唉声叹气,太夫人面沉似水,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目瞪口呆,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混乱之中,崔青云精疲力竭停下脚步,弯着腰喘着气,“杨氏你给我等着,等我这口气喘上来,接着收拾你!”杨氏也累得不行了,见崔青云不追了,乐得歇一会儿,谁知她才停下不久,崔青云蓦然一个箭步窜上来,大喝一声,“着!”一剑刺中她右腿!
“我的娘啊。”巨痛钻心,杨氏什么也顾不得了,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刺中了刺中了,这剑果然比刀好使,我刺中了!”崔青云顺手把剑往前一送,利剑入肉更深,杨氏叫声更是惨不忍闻。
“崔青云真行,硬是把延寿宫变成了杀猪场。”齐国公夫人眼角抽抽。
安王妃低声笑,“我在宫里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稀奇事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生平头一遭。”
唐梦芙乐,“我瞧着倒挺开心的。”
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当然不好意思也说开心,但杨氏遭难她们当然是喜闻乐见,眼眸中的笑意愈来愈浓。
崔太后一迭声的道:“青云你这傻孩子,你非要伤人做什么?”忙命宣太医。
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她不敢和齐国公夫人说什么,板着脸叫唐梦芙,“都是一家人,看着杨氏出丑你开心了?还不快想办法给她治伤?!”唐梦芙扁扁小嘴,“太夫人,您还有心思管意思呢?您心可真够宽的,若换了我是您,现在只想着如何自保,如何不到族里挨骂受训,我还管得着杨氏的死活啊?”
太夫人心中一凛,可不是么,回家之后还有一个难关等着她呢,那个难关可不易过……
地上流着好大一滩血,太夫人虚弱的伸手扶额,“我,我见了血就想晕……”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下子可热闹了。一个太医不够,还得再宣一个太医来救治太夫人。
崔太后脑仁儿都是疼的,“青云啊,你一定要伤了杨氏做什么?姑母头疼,还是她献上的灵药呢。她也有些功劳。”
崔青云拉了把椅子坐到崔太后对面,挺直腰身,一脸严肃,“姑母,那个杨氏是个大坏蛋!她自己都承认了的,她就是利用你!姑母,我今天可是为你抱不平来的!”
崔太后虽认为崔青云说的话全是胡扯,可崔青云这份情意可是让她感动极了,“青云真是长大了,知道疼姑母了。好孩子,真是我们崔家的好孩子。”
崔青云搜肠刮肚,“杨氏真的是坏人!我前几天才听说的。咦,我听说的是什么来着?”拧着眉头回忆,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太医们忙着替杨氏裹伤,又费了好大功夫把太夫人救了回来。
太夫人才救醒,崔青云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姑母,以前齐国公和老定国公看不起咱崔家,那个杨氏就跟我爹说,让我爹设法替她扶正,这样一来定国公府以妾为妻,自身不正,以后张家人在咱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
“你,你说什么……”太夫人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的问道。
崔青云仰天一笑,“杨氏是个大坏蛋,你是个大笨蛋!你自己想想,扶正杨氏之后,张家是不是没脸了?定国公府是不是没名声了?你出门是不是抬不起头了?这就是杨氏的额目的!你还傻不啦叽的宠着这个杨氏呢,你就是个白痴啊,公子爷我是天下第一纨绔,你是天下第一白痴!”
太夫人眼神茫然看向杨氏,“这是真的么?”
杨氏心慌,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双手撑在地上往太夫人身边爬,“娘,您别听他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太夫人眼睁睁的瞅着杨氏爬过来,眼神冷酷无情,“你没有?那你告诉我,当年你是如何打通门路拿到了国公夫人的诰封?”
杨氏哀求的看着太夫人,“我,我是运气好……”
太夫人定定瞅了杨氏半天,瞅得杨氏汗毛倒竖,“娘,您别这样啊,我真的没有。”
太夫人仰头向天,苦笑了几声,“扶正了杨氏,张家自身不正,以后在崔家人面前就再也挺不值腰杆儿,再也挺不直腰杆儿了……”笑着笑着,流下两行老泪,备显凄清。
“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杨氏央求。
太夫人笑着笑着,四肢麻木,头晕目眩,头歪了歪,不动弹了。
“怎么了这是?”齐国公夫人和安王妃都纳闷。
“娘,娘您怎么了?”杨氏身上的伤疼得死去活来,便见太夫人这样,心慌了,声音也颤了。
“太夫人没事吧?”崔太后很关心。
唐梦芙弯腰看了看,“我瞧着太夫人的样子很不对。祖母,我以前在乡下曾经见过一位老太太也是这样,大夫说那是中风……”
“太夫人看样子是中风了。”太医抹着额头的汗,“先扶她躺下吧,下官勉力为她医治。”
“天呢,太夫人中风了。”众人纷纷惊呼。
中风可是重症,不少中风病人从此长年卧榻,再也不能站起来,再也走不成路。
崔太后呆住了。
她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不错,可是一位国公府的太夫人在她这儿中了风,还有位国公府的夫人在她这儿受了伤,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舅母,弟妹,这真是飞来横祸。”崔太后硬着头皮道。
安王妃竭力安慰,“太后娘娘,这可怪不得您。青云他也是看不惯杨氏的为人才想要替天行道的。太夫人年龄大了,年老之人本就容易出事啊。”
齐国公夫人对太夫人和杨氏这对婆媳早就失望透顶,淡淡的道:“这两人一位是定国公的母亲,一位是定国公的夫人,让他来接回去吧。”
崔青云昂首挺胸,“杨氏是我伤的,我承认。太夫人是她自己昏的,可和我没关系,你们别赖上我啊。”
杨氏挣扎着撑起身子,“不!我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崔公子剑上的,不是崔公子刺的我……崔公子无罪,这全怪我自己……”
唐梦芙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杨氏也算有决断了。被伤成这样,也能忍着不攀扯崔青云。杨氏不攀扯崔青云,崔太后一定心中大悦,以后还会肯照顾杨氏的。
果然,崔太后听了杨氏的话,心里一颗大石头放下,喜生两腮,“杨氏深明大义,赐她锦缎百匹,以示表彰。”
杨氏受伤很重,跪不下去,伏在地上叩头,“谢太后娘娘恩典。”
崔太后命内侍召来了定国公。
定国公到的时候,延寿宫已经收拾过了,殿角放着两张床榻,一张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太夫人,一张上面躺着脖子受伤、腿受伤的杨氏。
崔太后以为定国公定会向她发难,谁知定国公抹抹眼泪,“我劝过母亲了,她不听。我早就知道会……唉,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定国公没说什么,便把太夫人和杨氏接回去了。
可怜这对婆媳,来的时候是直着进来的,走的时候是躺着出去的,悲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