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浮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闲品着,等透过窗户看着绮云抱着一堆东西从糕点铺子出来,才一饮而尽笑着说:“你要是去算命,说不定比现在赚得多。”
陆仲只是喝酒,脸上神情皆是嘲弄。
“卫浮烟,小爷虽然觉得你被逼到这种地步真是可怜,但小爷从来都不是会为了同情失了底线的人,”陆仲不屑地说,“小爷的底线就是:人活着,命最重要,全世界的命,小爷的最重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堂堂王妃只要出得起钱,自然能找到一大群人帮你,你不缺小爷一个,小爷也不凑你这热闹!”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看陆仲闻言一愣,卫浮烟悠悠开口说,“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我们换一笔买卖做。”
陆仲脸上突然笑得不羁,卫浮烟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却依然笑得优雅:“说到底线,我的底线也简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看着陆仲神色凛然,顿了一下又说:“不妨跟你直说,事情比你先前猜的更严重,我们彻底闹翻了。我是无所谓他不管不问,但却有所谓他欺人太甚!你也知道我身边只有焦伯一个会武的,派他出去做事就无人保护,所以你再帮我找个人来。”
“难不成怀王会真的杀了你?”陆仲闻言嗤笑,“你当小爷是傻的吗?他虽然没对你多好,不过你的身份他总是要顾忌三分,性命之忧是不会有的。”
“我在边城又遇见三花堂的人,肩膀上的伤也是拜他们所赐,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就是我,”卫浮烟坦言。
陆仲面色惊疑:“你辰国的三花堂要杀你这个辰国公主?”
卫浮烟点头笑得轻松:“同样的问题,周怀意也问过我。”
“他……怀疑你?”
“包括我端阳公主的身份,”卫浮烟直截了当地说,“所以我现在没有挡箭牌,只能靠自己。”
静了许久陆仲才问:“你要怎样的人?”
卫浮烟不假思索地说:“像隐卫那样的人,绝对忠诚,绝对服从,无论何时无论对错,都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
陆仲看着她一脸嘲讽地笑:“很多年以后,他一定后悔当年雪夜敲门借宿见到你!”
绮云回来了。她不该走这么慢的,卫浮烟猜她真的不敢面对陆仲。
三人一时无话。
过了好一会儿卫浮烟才问他:“如何?”
陆仲见她不避着绮云,也就嬉笑着说:“看在你可怜兮兮也不认识其他高手的份上,这次小爷认栽了!不过你和你男人小爷要一般对待,那就是生平只跟你做这一次一千两的买卖,以后相见如若不识,希望你不要给小爷的人生添麻烦!”
绮云好奇地抬头看看她,但在对面陆仲目光炯炯地逼视又迅速低下了头继续绞手。
卫浮烟粲然一笑说:“大恩不言谢,但求此生可报。”
陆仲抱起一个酒坛仰天灌入一大口酒,笑得有些癫狂地说:“都是屁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一把扔过来说:“这药也要算钱的!”话音未落已经纵身跳下,吓得街上人一阵惊呼,只有他似乎喝得多了,一边背对着她摆摆手一边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向远处走去。
“王妃,这是什么?那个人他……”绮云对陆仲印象不佳,十分怀疑地指了指她手中的药瓶。
“他知道我受伤了,特意备下的,”卫浮烟将药收起来,然后转身吩咐绮云,“待会儿府上的马车送我们到鸿运酒坊,我进去找焦伯,你和车夫一道去锦绣绸缎庄找青荷和宿月。要过年了,我们多买些料子做新衣服。”
“可是王妃,身边不留个伺候的人吗?”
卫浮烟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听话,绮云。”
绮云连忙说是。
焦伯一个人有些坐立不安。说起来他从前也是见惯金银财宝的人,但自从来到燕京几个人的生活就一直节俭,管家倒是没胆量克扣他们的月钱,但自家主子行事小心不敢有丝毫铺张浪费,除了逢年过节取钱打赏府上下人,其他的一直存在王府帐房没动。
就是这次,也是用了一块玉佩。焦伯看到玉佩时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想不到皇上慷慨至此,明明就已经……
盒子里有一百两银子和三千两的银票。这是真的把主子逼急了啊!
焦伯带着卫浮烟走过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看样子像是有庙会,街上行人比肩继踵吆喝声吵闹声混杂成一片,若非今日有大事要忙,卫浮烟只怕忍不住要留在这里。
“他的人没问吗?”卫浮烟目光停留在一个做棉花糖的摊子上,喜欢得不得了。
“的确见到门侍卫了,”焦伯小声回复,“但属下按照您吩咐的说过后门侍卫就未多问。门侍卫好像急着找柳侍卫。”
急着找柳轻舟?这倒是奇怪了。
“不用向后看了,满大街都有可能是他的人,而且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卫浮烟悠闲地对焦伯说。
焦伯未再开口,只是带着卫浮烟走进闹市中一家破旧的米店。卫浮烟还专门看了看店门口的招牌,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升斗成仓”,那招牌常年风水日晒早已斑驳脱落,字迹也只是勉强可以辨认。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陈腐气息,两个陈旧的大木桶摆在一旁,连盖子都没全然盖好,露出里面颜色黑黄气味难闻的大米。木桶旁边是一杆落满灰尘的大秤,显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一个形容枯槁的七旬老者正在狭窄楼梯旁边的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旁边一壶茶一个茶杯,还有一个油光发亮的大秤砣。
焦伯上前打开盒子把一百两白银放到老者面前,卫浮烟清清楚楚地看见老者用枯瘦的手指拨弄了下算珠加上了一个百,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秤砣。
焦伯一言不发带她转身上楼,卫浮烟踏上楼梯时忍不住回头,看见桌上已经又摆上一个秤砣,那一百两白银不知何时已经被迅速地收起来了。
谁能想到走过这里就能找到繁花似锦呢?卫浮烟心下忍不住赞叹。那样招摇的繁花似锦,竟然只给客人留了一个如此衰落破败的入口。这到底是下马威?还是欲扬先抑?
上了楼是一间空旷的破落屋子,左边有一扇紧闭的小门。焦伯大吁一口气,见卫浮烟不解才低声解释道:“先前打听时别人只交代到此不可多言,属下现在才明白原由,楼下的人是‘苍骨山鹰’宋濂,他是声名远扬的‘不夜城四鹰’之首,为人脾气暴躁阴晴不定,武功却奇高。焦伯不才,只怕三个焦伯也敌不过一个宋濂。此行只怕凶险。”
卫浮烟思索了一下问:“‘不夜城四鹰’是什么来头?”
“是不夜城里武功最高深莫测脾气又最古怪的四个高手,除了楼下的‘苍骨山鹰’宋濂之外,还有‘黛骨林鹰’莫秀兰,‘雪骨泽鹰’朱山海,和‘赤骨渊鹰’冯陈楚。他们四人联手,只怕三国之内无出其右。只是都销声匿迹十几年了,也不知何人竟能驱使山鹰宋濂来做个小小门神!”焦伯说到最后脸上一脸骇然。
想不到周怀意的师父有这么大来头!难道他师父也是不夜城人?“走吧,今天不会有事的!”卫浮烟安慰他说。
当时在雪原上周怀意的师父神通广大地救了他们一命,那个叫幽檀芳的妩媚女子又说他师父邀请周怀意和她并为她备下礼物,重修旧好之意如此明显,只怕不会在此时给她难堪。
卫浮烟要伸手,焦伯说:“属下来。”然后小心拉开大门,露出一道十分普通的长廊。
一个俊俏的青衣后生等在门边,见他们来立刻恭敬地行礼,然后说:“客人这边请。”
每走一段长廊两边的声音就全然不同于之前,有的像酒客高声喧哗,有的像店家大声咒骂,有的尽是销魂蚀骨的欢声笑语,大约是勾栏之地,有的竟然传来孩童咿咿呀呀的读书声,显然是书院。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另一扇紧闭的门前,青衣后生轻轻鞠一躬,一言不发地便回去了。
卫浮烟回身看长廊。倘若她不是自留了后路,只怕此番也要越走越后怕。一个杀手组织把入口定在闹市区已是嚣张,又在一刻钟的路途间打通了一个并不狭窄的长廊,两旁十几间店铺如若知道,可见客人进来此处便逃不掉,如果根本不知此事,岂不是更可怕?
她径直拉开大门带着焦伯走进去。这是一间温暖雅致、看起来像是少女闺阁的素净房间,桌上一只青花瓷瓶供着一大把粉莹莹的梅花,隔着桌子是另一个门,左右两边是两张紫檀折屏,一屏上绘踏雪寻梅,一屏上绘牡丹富贵。踏雪寻梅得富贵,真是应景。
焦伯低声提点:“有人。”
“哎呀当然有人啦!”一个粉衣妖媚女子柳腰如蛇一般从左边屏风后扭出来,一方粉纱绢帕差点拂到焦伯脸上,她一手轻轻在焦伯胸膛推了一把娇笑着说:“没人怎么待客呢!”
焦伯立即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换来粉衣女子咯咯一阵乱笑,一边笑一边把卫浮烟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似乎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倒是比先前见过的幽檀芳还要柔媚三分。卫浮烟嫣然一笑对她说:“看够的话,是否可以做生意了?我要杀的人,直接跟姑娘你报名字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