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人送过来的同时,有衙役带领青壮在关公庙后挖掘一个大坑,挖坑的土就堆在一旁,还有紧急调拨来的一车生石灰,病人们的吐泻之物,都会及时清理出来,倒在这个深坑中,然后用土和石灰覆盖,避免二重污染。
关公庙后院中间盘了个临时的灶台,支了两口大锅,一口专门用来烧水饮用、洗漱,一口则专门用来蒸煮消毒病人、陪护人员的衣物。
病人们一到,院中备好的盐水就端了上来,给每个病人喝下去,旁边就放着一只马桶一只沤盆,吐泻都不用往外跑。吐泻完了,洗完手漱了口,就立刻又端上盐水灌下去。
邱晨和一名姓田的郎中在各个房间里巡视,目的不是诊治,而是给病人和家属鼓励。
“喝水,你们自己要坚持着不断地喝水,药马上就送来,但水不能停,只要能喝下去,就不断地喝,有了水,你们就能活下去……”邱晨挨个病人讲解着,鼓励着,看到病人泻的坐在马桶上起不了身,她就端了水,就让病人坐在马桶上喂。
大量的补水措施下,原本已经没了力气的人,觉得多少又有些力气了,至少能够从马桶上起身,还能自己提上裤子了。病人心里多了丝信心,家属也多了些欢喜和希望。跟来的家属们在邱晨和田郎中的协调下,不但照顾着自己的家人,还帮着照顾没有家人跟来的病人。
药很快送了过来,与水一样,每个人的药也是加了量的。因为病人吐泻厉害,汤药喝下去有的片刻就吐出来,只能重复喝,最多的一个重复喝了五次。
邱晨和田郎中每个房间走过来,帮着给病人喂水喂药,帮着清理污物,不断地鼓励着病人和家属们,并叮嘱着一定要干净。病人的排泄呕吐物要及时清理,病人吐泻沾脏的衣物单子之类,清洗后送到院子里的锅头上煮过……
这个关公庙里,主要是县城的病人,一下午功夫,送过来上百人,邱晨和田郎中根据病情程度分开安置,房间里安置不了,就在院子里搭了建议的木板床安置。
黄昏时分,还是有一个重症病人死亡。这是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年,刚刚结了婚一年,妻子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病人死亡的时候,邱晨就在他身边,那病人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了,却仍旧努力睁着看向房间中的灯光,那样的不舍和眷恋……
邱晨想扭过头,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可她却蹲在病人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你家里父母皆好,妻子也很好……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父母妻儿……”
病人眼中的光芒一闪,就如迎风的烛火,倏忽间黯淡下去,眼睛却一直半睁着没有合上。
邱晨抬手扶在病人的颈侧,皮肤仍旧微温,脉搏却没有了……
这一瞬间,邱晨几乎就此萎顿到地上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终结,她却无能为力……她与这个青年只是初见,并没有多少感情,但面对如此年轻的生命逝去,仍旧感到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浓重悲伤,还有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秦礼和曾大牛对视一眼,挥挥手,两个青壮上来,将尸体用他铺着的草席卷起来抬了下去。
戌时前后,又先后有两名重症病人死亡。
关公庙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就被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所覆盖,每个病人、家属脸上都是浓重的绝望……甚至麻木。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从最初的沉重悲哀,渐渐到浓重的恐惧,渐次到了如今,许多人已经麻木了。
他们被围了,逃不出去,只能留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每个人都要死,不过早一会晚一会,悲哀、恐惧又有什么用?
看到这些人的神情变化,邱晨忧心更重。若人没了求生的**,药方子即使对症,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琢磨着,邱晨跟田郎中商议着,家属们不能总守在病人身边,一来看着病人的惨况会更加受打击,二来这些病人吐泻严重,身边少不了人照应,所有人都守着,没有休息,好人也能熬坏了。身体过度疲惫会使的免疫力降低,从而加大患病的可能。
田郎中对此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安排下去,很快,家属们被排成两班,轮流看护病人。
子时末,又有一名病人死亡,但是过了子时之后,大部分病人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有两个来时症状就较轻的患者,已经半个时辰没有吐泻了。这样的发展,无疑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希望!
汤药是有效的,所采取的的辅助治疗措施也是有效的!
到临近天明的五更时分,又有一名重病人死亡!
这半天一夜,一共死了五个人,死讯频传,但剩下的病人和家属却明显地情绪好转了许多。送进来一百多个人,死了五个,大多数病人的病人有所好转,还有一部分病人病情虽然好转不明显,但从病发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一夜,他们还没有死,这相对与他们见到的听到的发病半天一天就死掉的人,已经是好转了,也让他们看到了好转甚至痊愈的希望!
吴云桥带着衙役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县城搜罗病人,并挨家挨户地宣传防控措施,洗手洗脸洗澡,饮用开水,不吃冷食……
入夜之后,又有二十多名病人被送进关公庙。
天色刚刚放亮,吴云桥就赶到了关公庙询问情况。
“死了五个……”熬了一夜,又劳心劳力地照顾病人,还要时时面对死亡,邱晨脸色灰暗神态疲惫,说起五个死者,她心里很是难过。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有五个人没能活下来,而且,还有二十多个重症患者,病情危重,很可能也逃不过这一劫。
先汇报了死亡数字,邱晨正要继续介绍其他情况,却被吴云桥一把抓住胳膊,瞪着她,激动地打断道:“死了五个?”
邱晨脑子有些浑,反应就慢了半拍,看着吴云桥双目圆睁的样子,咽了咽口水,这才点了点头:“是,五个!”
脑子里慢两拍的想,吴云桥县令这是要怎样?死了人,要问她个过失罪吗?
却不想,吴云桥猛地抬手拍在邱晨的肩膀上,爆出一脸无声的狂喜来:“好,好,好,真是做的不错……五个,只有五个……要不让你来,这百多个人,到这会儿不说剩下五个,也多不了几个了……”
说着,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吴云桥竟红了眼,连忙松开手,摸了摸眼,又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涕,随手往身上一抹,又对邱晨笑道:“好!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排其他各处,尽快把病人集中起来,各村各庄也要尽快实施下去……”
边说边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邱晨:“这里还缺什么?我一并派人调派了送过来!”
被吴云桥大力拍打的肩膀生疼,邱晨正用手揉着,听到吴云桥如此一问,微微一愣道:“其他还好,就是柴禾不多了,烧水什么的都用柴,能多送些来最好。”
“柴禾?这个好说,我立马打发人去城外砍去,不到中午就能送过来。”吴云桥这回没再磨叽,挥挥手,匆匆出门而去。
邱晨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有些神经质的县令,又揉了揉肩头,摇了摇头。这个县令虽然有些不修边幅,性子有些倔,但不能否认的,这是个真正体察百姓疾苦的好官。只可惜,这样的好官却因为不擅于巴结迎奉,不能够长袖善舞,而被压制多年……
这一回清和县又遭瘟疫,死了这么些人,也不知道吴云桥会不会因此获罪!
唉,算了,那些也不是她能帮上忙的。只希望上边的官吏不要这么小气……别的不说,有吴云桥这样的下官,其实做长官的能省不少心。
就在邱晨几乎不眠不休地跟瘟疫之魔抢夺人命的时候,此时的京城里却几乎没人知道这场瘟疫的存在,街上人来车往,往来如梭,一派繁华盛景。
安阳廖家,如今也在京城置了宅子。京城物华天宝,物阜民丰,集中了整个王朝的精粹人物,廖家在安阳尚能列为大户,到了京城这等地方,就排不上号了。又因京城中权贵云集,也不仅仅是有银子就能任意施为之所,故而,廖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也不大,位于东城门内的羊肚儿胡同里一个三进宅院。
前几日,廖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进了京,廖文清的大哥二哥却留在了安阳。廖家是以医药传家的,时值瘟疫侵袭,老人和妇孺能够进京避祸,廖家大公子二公子却不能逃避,否则不说有人究责问罪,至少名声就毁了。
云家得到信儿早,云家太夫人和夫人带着妇孺上京也早一步,云二云济琛接了祖母等人,安置好了,廖家众人还未到京。两人都放心不下,云家大公子此次又不在安阳,是以,云济琛跟太夫人、夫人说了,云济琛母亲是不舍得儿子犯险,云老夫人却赞成二孙子回去照应云逸舟,何况,云济琛在安阳还有一大摊子生意需要安排,于是,云济琛得以顺利辞行离京。
廖文清要等父母和两位嫂子、侄儿侄女进京,没办法,只一再嘱咐云济琛回去照应林家。
最后惹得云济琛很是不耐烦了,呲打开了:“……好像林家与我二人皆相熟吧?照应林家本就是我分内之事,难道还用得着你嘱咐?”
廖文清心里不虞,却也没话可说。虽然他认定了林娘子为妻,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没名没分,他也真真没有立场说什么。
送走了云济琛,又接了廖家诸人进了京,一派忙乱之后,好不容易把父母和嫂子、孩子们都安置好了,廖文清一刻等不得地,就向廖家丞和高氏辞行。
却不想,被高氏一口拒绝:“你大哥二哥陷在安阳还不知道怎样,你还要去犯险,你这孽子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娘,安阳不是还没事儿么……”廖文清还想劝说,可高氏这回是狠了心,一声吩咐之后,廖文清就被护卫婆子们看了起来。
高氏放了狠话:“给我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出城门半步。你们若是让三公子走脱了,你们,连带你们的家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统统卖到漠北荒原上去做奴隶去!”
若是别人说这话,可能也就是发发狠,可廖家商队往来南北,每年往漠北可不止走一回,真要想处理几个仆人,高夫人只不过一句话就成。
那些护卫、婆子被吓得噤若寒蝉,连连应承着,之后就紧紧地跟着廖文清,不管廖文清去哪里,哪怕是上那五谷轮回之所,都有好几名护卫不错眼地跟着,只怕一不留神就被三公子逃脱了。
廖文清苦恼不已,却也毫无办法。好在高夫人并不限制他在城内走动,廖文清就带着二十多人的庞大随从队伍,热热闹闹地出了廖家大门,走在街上,这等阵势自然引来无数人的侧目,路上的行人一见这等阵仗,只以为是哪家王公权贵家的公子出游,大老远就避得远远的,却远远地站定,对着廖文清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这种宛如游街示众的架势,让廖文清又是羞窘又是火大,走到一处行人较少处,就回头朝一干婆子护卫发作:“你们别跟着我!”
一个婆子抹着眼,低声哀求:“三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们……夫人吩咐的奴才们不敢不从!”
这个婆子从廖文清小时候就跟着伺候,还奶过廖文清两个月,说起来叫声奶妈都不为过,又是最忠心厚道的,平日待廖文清简直比待自家孩子还细心体贴……此时哭眼抹泪地说的可怜,廖文清也狠不下心来真的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垮了肩膀,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稍远些跟着,别呼啦啦一大片……让人看耍猴似的……”
说着,自己都是一片心灰,索性懊恼丧气地拖着步子往回走。
走了一个街口,廖文清还是不甘,心思飞快地转着,突然记起唐文庸和秦铮两位。那两位都是官大人,秦铮还是身份贵重的侯爷,若是能够得那两人中一人相助,他想要回安阳府的事儿,高夫人再严厉也没办法阻拦了。
这么想着,廖文清满脸的郁卒之色平了些,停住往家走的脚步,却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在心里默默地琢磨起来,这事儿找唐文庸还是找秦铮……
不知怎么的,虽说他跟秦铮认识的更早,似乎‘交情’也更深一些,但总是不自觉地防备着这位年轻的侯爷。是以,略一琢磨,他就决定还是去找唐文庸想法子。
说起唐文庸,廖文清也是满心疑惑。自从进京之后,唐文庸就跟失了踪似的,再没露过面儿,什么事儿都是他那个叫安辔的小厮出面打点安排,好在,唐文庸在京城的制皂作坊上就有份子,是以,有什么事儿还算尽心,那个安辔小厮看着眼高于顶的样子,办起事情来却很得力,至少,他们进京至今,还没有被什么事情难为过。
片刻,廖文清就决定了,就去找安辔,让安辔出面给自家老娘打个商量,放他回去主持家里的生意。
那些护卫、婆子眼见着三公子一脸丧气变成了满脸喜色,他们心里泛着嘀咕,谁也不知道三公子想到了什么法子,更不敢掉以轻心,一个个紧紧跟随在廖文清身后。
好在,这会儿廖文清想到了脱身的法子,心情大好,也不再在乎身后众多的尾巴和行人的关注议论,只管着大步流星地直奔跟安辔约好的茶楼而去。
说起来,不仅仅唐文庸神秘,就连安辔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除了最初廖文清初进京城忙着操作作坊事务的时候,每回安辔都在茶楼里等候,作坊的事情一妥,廖文清再想见安辔就只能给茶楼里留话儿,安辔得了消息才会来见他。好在,之前安辔也一直没让廖文清和云济琛久等,最多一两天,就会找过来,或者打发人送消息来。
是以,这一回廖文清在茶楼中留了口信之后,也只能按捺着满心的焦躁回家等候。因为怕安辔得了消息找过来找不见,他连家门也不出了,只安稳在家呆着,倒让廖老夫人高氏暗暗地松了口气。
果然,安辔第二日一早就打发了人找到廖家。廖文清依着前例让人捎了信,怕来人说不明白,又特意写了封信让来人给安辔带过去。然后,廖文清又开始了满心期待的等候。
这一回,廖文清等候的时间就长了,一天没有回信,两天仍旧没有动静,到了第三天,廖文清坐不住了,又一次跑去茶楼给安辔送信。
那茶楼掌柜的看不出异样,仍旧客客气气地答应了,廖文清回到家里又满心如火在烧的等了三天,还是音信皆无。
这回廖文清恼了,一大早就冲到茶楼。
时辰太早,茶楼还没开门营业,廖文清也不离开,就带着一大群人站在茶楼门口等着。茶楼伙计打着哈欠从里边卸了门板,却被门口的一大群人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廖文清后,才缓过神来,笑着道:“廖爷怎地一大早等在这里?”
廖文清也懒得跟他多说,只带着人就进了茶楼,也不上二楼雅间,只坐在大堂里,一挥手指着那些护卫婆子们:“你们都坐,一大早跟我出来也没吃饭,让伙计给上壶茶上几盘点心垫垫饥。”
护卫和婆子们听了,满心怨愤成了欣喜,连声致谢后,就在廖文清四围的桌上坐了,登时把大堂的桌子占了大半去。
那伙计看着廖文清脸色不佳,也知机地不再多言,脚步轻快地跑进后厨,用心地沏了茶,成了点心送上来。
廖文清甩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过去,也不用伙计道谢,只问道:“你们掌柜的多时来?我就在这里等他,他来了就让他来见我。”
那伙计连声应着,满脸喜色地进去了。这一大群人的茶点也不过六两银子,剩下的四两就都是他的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六百钱,得了这四两银子的赏钱,就能给卧病在床的奶奶请郎中抓上几服药吃了。
廖文清坐在茶楼里等着掌柜的,掌柜的没等来,却被后来的茶客们的议论给吸引了。
就在他旁边的隔桌上,一个四十多岁的酸儒正捧了一壶最劣等的高沫儿喝的吱吱有声,喝一口,搁下茶碗子就神秘兮兮地跟同桌的两个汉子说故事儿:“……人不可貌相啊,当年那靖北侯是何等英气勃发的少年儿郎,长的俊,武艺高,还一身正气,凛然不可犯,谁见了不挑一挑大拇哥赞上一声……看看,不过二十五岁就封了侯爷,真真是大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侯爷了,就是开国那会儿,封王封侯众多,英雄者众,也没有一个二十多岁就能封侯的……”
这话听着是夸奖靖北侯秦铮的,可廖文清是何等样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在商场中摸爬滚打了多年了,又是最会揣摩人的言语心思的,一听这话,就觉得必是后话,立时上了心。
因为隔着婆子们的一张桌子,他听起来有些费劲,干脆走过去,撵开一个婆子,就坐在了那说故事的酸儒背后。
就听另外两个汉子听得入迷,见那酸儒又停下来喝茶,都有些急不可耐,连声催促着:“我说老乔,你别磨叽了,你就快说,那靖北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说旧伤复发了,难道是……”
那被称为老乔的酸儒却一脸地淡定,敲着茶壶,有些懊恼道:“唉,这高沫儿真是越来越没喝头了,就喝了两回,这就没味儿了!”
那两个汉子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这个老乔是借着说故事要好茶喝呢。
那两个人也不是富裕的,要的虽不是高末,却也是略好一点的大叶茶。听了老乔这话,就很有些不以为然。有一个实在是被老乔掉的心痒痒,就端起自己的茶壶准备给老乔倒茶。
只是,他刚刚握住茶壶把手,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就在他旁边挨着老乔坐了下来:“这位仁兄,我这一壶上好的云雾黄芽儿刚沏上还没喝,若是不嫌弃,仁兄一起品品如何?”
高沫儿两文钱一壶,添水免费。这上好的云雾黄芽儿最低也要三两银子,还不是一壶,是一杯。这么一壶,只怕少不得五两银子!
这云雾黄芽儿,老乔倒是喝过,只不过是有一个茶客要了茶喝了一回就走了,他就捡了漏儿,让伙计又给冲了水……那一回的云雾黄芽儿据伙计说还不是最好的,只是三等品。就那,那股子浓郁的茶香味儿,也让老乔一直怀念至今,每每向人说起来,都是说‘咱也是喝云雾黄芽儿的……云雾黄芽儿,你喝过么?……’
如今,一听说是‘上等的云雾黄芽儿’,老乔一双鱼泡眼儿倏地亮了,却仍旧摆着谱儿道:“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过来的人正是廖文清,听这人如此托大也顾不得计较,只抬手给老乔斟了茶,又招呼伙计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眼光扫过老乔两眼放光,心下鄙夷,嘴上却客气道:“刚刚听乔兄说那靖北侯……靖北侯前两日不还在家里养伤,这在家里还能出什么事儿?”
廖文清的殷勤和询问让老乔很是熨帖,拿捏着喝了一口茶,浓郁的茶香让他发出更大的吱溜声,又砸吧了好一会儿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靖北侯躺在家里养伤就不会出事?小兄弟还是年轻啊,难道你就没听过一句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廖文清惊讶道:“那靖北侯可是军功出身,就是他伤着,身边也少不了护卫之人,哪里还能有什么祸事能够近身的?”
“嗳,说你年轻吧,还不服……”老乔很是感概地叹息着,又喝了口茶,道,“他是侯爷,那上头也有父母高堂不是?虽说如今梁国公夫人是续弦,靖北侯也得尊一声母亲,这母亲为儿子操心婚事也很正常,更何况,给靖北侯与定南侯嫡女定亲也是梁国公的意思……”
廖文清一脸疑惑:“这定南侯乃当今皇后嫡兄,又掌握南疆兵权,靖北侯能娶到定南侯的嫡女恰是门当户对……这应该是喜事儿啊,怎么说是祸事?”
老乔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笑道:“说的就是这靖北侯年少英雄,又人才非凡,这二十五岁还未娶亲,盯着他的可不仅仅定南侯徐家……嘿嘿……这女子太过貌美是红颜祸水,这男人呐也差不多少,这位靖北侯如此人才,就入了当今御妹福安长公主的眼。这位长公主乃当今御妹,却从小被当今亲手教养成人,比之几位皇子更受宠爱……这不,一听说秦家要跟徐家定亲,这位长公主就带人杀进了梁国公府,把个梁国公府打了个稀巴烂,梁国公夫人又惊又吓晕厥过去。靖北侯得了消息赶回去,却被长公主拿鞭子抽了,惹火了靖北侯,竟是当场还了手,把个长公主摔倒了,长公主的随身护卫二话不说将靖北侯打了……”
“啊?打了?伤的如何?”廖文清紧着追问,心里却觉得意外非常。
他很怀疑,靖北侯的爵位是真正从沙场上拼杀出来的,不说那等人物身手了得,就是他身边的护卫也绝不是弱的,怎么可能让公主护卫把靖北侯打了?
老乔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了,又喝了口茶冲了冲,这才呲着牙笑道:“那长公主能是普通人打得的?长公主摔倒已是大罪,护卫们上前维护,靖北侯也只能受着……伤么自然是伤了,但命还在!”
老乔正说着,茶楼掌柜的匆匆走了进来,那得了廖文清赏银的小伙计一见,连忙迎上去,跟掌柜的说了廖文清在等候。
掌柜的似乎一点儿不意外廖文清的到来,略点了点头,就一边跟老茶客打着招呼,直奔廖文清而来。
来到廖文清身边,掌柜的没有说什么,抱手对老乔和另外两名茶客告个罪,引着廖文清进了后厅。
“廖爷,小可就是替我们爷传话儿的。前儿靖北侯出了事儿,我们爷这几天顾不上你这边儿,我们爷说了,让您稍安勿躁,他那边把靖北侯的事儿安置妥当了,就打发人去过去寻您。……我们爷说,至多十天八天的,这事儿就妥了,让您在家安心等着!”
知道了靖北侯秦铮确实出了事儿,廖文清也知道轻重,事情牵涉长公主,靖北侯一个不好说不定获罪,除了爵位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被追究刑责……
拱拱手,廖文清道:“靖北侯事情重大,请掌柜的替我给唐公子带个话儿,让唐公子不必挂牵我这里……对了,掌柜的,问你个底实信儿,靖北侯伤势如何?可有碍?”
掌柜的很是烦恼地叹口气,摇摇头道:“那公主护卫下手也有数,没有真的下狠手……可,侯爷身上本就有旧伤复发未愈,这一来,旧伤撕裂开来,还受了些内伤……唉,侯爷伤着,若是再追究什么罪责……”
说到这里,掌柜的似乎醒悟到自己话多了,就此止住了话头,朝着廖文清拱手告罪,又匆匆提着袍角走了。
发生了这种事,廖文清之前的打算只好暂时搁置。他也不耐烦回家干等着,于是索性耐下心来,跟那些护卫婆子们好言好语地商量了、保证了,这才只留了四个护卫跟随,然后备了一份厚礼上靖北侯府拜望。
可到了靖北侯府上,廖文清才得知,一直居于自己侯爷府的靖北侯秦铮,前儿伤口撕裂后晕迷了一天一夜,昨儿晚上醒过来,就让护卫搀着进宫请罪,到这会儿,过了一夜了,还没从宫里出来……
廖文清无法,只好把备下的礼物交给侯府的管事,告辞离开。
秦铮进宫请罪至今未归,事情的发展太过隐晦不明,廖文清心中忧虑,也不回家,带着四个护卫和小厮**径直到了西华门外的落霞居。落霞居是离西华门最近的大酒楼,每日都有宫里的侍卫、宦官过来消遣会饮,也是一些官员会饮的首选之所,是以,想要打听点儿宫里宫外的消息,到这里来是最佳选择。
前些日子呆在家里,靖北侯这等大事都不知道,消息滞后的可以,这样子闭目塞听可是行商的大忌。更何况,他也很关切靖北侯、长公主事件的后继发展……他从军需药材开始,就跟靖北侯秦铮绑在了一起,之后,又跟唐文庸凑份子开了京城的肥皂作坊……秦铮和唐文庸就是廖家和云家在京城的依靠,这两人出事,也就意味着他廖家跟云家出事……
由不得他廖文清不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