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你,可就把献上的酒统统喝光了,献上的菜肴统统吃光了?”
“那个自然!”云樗得意地一拍胸脯,自豪地说道,“我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哦!”
“那这东皇太一也太不矜持了。”长鱼酒打趣道,“像是在天上受了虐待,几百年没吃饱饭似的!”
云樗嘿嘿一笑,笑得很贼,“那有什么关系?”
祭场上,礼官声音又起:“献食——”
数名礼官端着黍稷之食走上祭坛,楚王从他们手里依次接过昌本、蜃、深蒲等菜肴,并一盘一盘恭敬地端到桑柔手边。
桑柔缓缓接过黍稷菜肴,每种都品尝一小口,又将银制托盘放到一边。
最后,楚王从第五名礼官手上接过沉齐酒,双手托起高举过眉,献给桑柔。桑柔啜饮一口沉齐酒,放到一边去。
“献祭完毕,礼成——”礼官高声喊道,“恭请东皇大人赐酢。”
三名礼官双手捧着酒樽走上祭坛,三个酒樽中分别盛有三种酒,尸祝用着三种酒来答谢天子丰厚的献祭。
礼官将三种酒呈到桑柔面前。桑柔接过酒樽,将其放到与膝盖齐平的位置。楚王谦卑地跪伏在她脚边,恭敬地从她手里接过酒樽,将这三杯酒每一杯都饮得一滴不剩。
饮毕,楚王跪伏在她的脚下,高声喊道:“多谢东皇大人赐酢!”
霎时间鼓乐声齐动,乐官开始吹奏《云门》之曲。鼓声密集如雨点,竽瑟高昂如鹤唳青空,不同乐器交汇在一起,绮丽缤纷,喧闹欢快。
穿着月白裙袍的舞女翩翩登上祭坛,长袖曼舞轻拢薄纱,皓腕若霜雪白皙清润。她们在祭坛上徐徐旋转,玉手在半空挥出优美的弧线,浅浅一笑间,舞姿优雅而端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有种**神圣的肃穆感。
舞姿大气若黄河一泻千里,舞姿秀美又如小溪涓涓流淌,典雅一舞蔚然壮丽,隐隐间竟有消弭时间裂痕的意味在其中,让人有重返三皇五帝时代的错觉。岁而沧桑,天地悠悠,祭舞穿越漫长的岁月与历史长河,给今人带来有关古典之美的视觉盛宴。
“这就是宫廷舞队吗?果然非同凡响!”云樗不由啧啧赞叹道。
“《云门》之舞,相传乃是黄帝举办祭天大典时跳的一支舞。”长鱼酒解释道。
云樗醒悟般地点了点头,“难怪我觉得这舞与我们所处的年代格格不入,原来竟是三皇五帝年代的祭舞。”
“怎么看出来这支舞不属于我们年代的?”长鱼酒饶有兴致地问道。
“因为这支舞……有些出乎意料地安宁。当我欣赏这支舞的时候,我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没有被过度的欲望、野心和躁动所侵染,人人谨守秩序安于本分,没有四处纷飞的战火,天下大同四海为家,多么美好的盛世之舞!”云樗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穹,全身心地沉浸于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是啊,多么美好的愿景啊,我们这个年代根本都不敢奢望了。”长鱼酒颇有同感地慨叹道,“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在我们这个年代大概是永远也见不着了。”
在一个连梦都没有了的时代,当人们彼此遇见时,他们又该谈些什么?又该依靠什么艰难度日?
楚王加入舞队,和着悠扬的节拍与众宫廷舞者共舞。
舞步节拍缓慢如溪流悠长,曲调华丽美妙若天外之音,恍然间仿佛时间突然被慢了下来,时空的通道被拉得很长很长,天地悠悠一眼不见尽头,漫漫生命旅途中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桑柔安闲地坐在王座之上,静静注视着楚王与众舞者呈现的《云门》之舞,仿佛东皇太一审视周天子的献舞。
这支舞,是开天辟地第一支舞,亦是后世一切舞蹈的滥觞,具有古老而独特的魅力。伴随着舞者的每一个动作,恍然间似有种源源不断的古老力量从中倾泻而出,将大荒原上的众生尽数笼罩而去,又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鼓乐声徐徐停下,层层叠叠的余音在祭坛上空环绕不散,悠扬绵长,好似少女的薄纱百褶裙在风中飘动,一层又一层。
一舞毕,宫廷舞队向王座上的桑柔深鞠一躬,迈着端庄缓沉的步履退下了祭坛。
祭坛下依旧寂静一片,但毫无疑问,不论是群臣百官还是庶民百姓,都已被这古老的《云门》之舞深深震撼到了。真正壮丽的舞蹈,是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描述的,或者说,任何言语在这舞蹈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头顶的天穹依旧阴郁一片,白得让人茫然无助。在一片寂静之中,礼官的声音又起:“饮福——”
闻言,桑柔又将她脚边的酒樽一一端起来,端到与双膝齐平的位置。
楚王又重新跪伏在了她脚边,将她先前品啜过的每一杯酒悉数接过,每杯都喝上一口,喝完后依次递还到身边的礼官手中。
礼官接过酒樽,迈着整齐庄重的步履走下祭坛,将酒樽呈给跪在底下的群臣百官,每个人都喝上一小口,直到这杯酒被喝完为止,以示东皇太一赐福于楚王及楚国百官,福泽朝堂,恩及大地。
在这之后,桑柔又坐回王座上,不再有动作。
礼官们将剩余的祭肉装入奢华的礼器之中,恭敬地跪伏着,将礼器呈给楚王。
楚王从礼官手中接过礼器,又在一众目光里缓缓登上了祭坛。
这时,只听得礼官高声大喊道:“赐胙——”
百官屈膝齐跪,向楚王三叩首。
“要赐胙了。”云樗小声道。
长鱼酒当然明白云樗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有些放松的心情此刻又紧张起来。赐胙仪式马上开始,他双目紧紧盯着祭坛上的楚王,几乎要把他盯出个大窟窿来。
楚王将沉重的礼器高举过眉,用威严而肃穆的语气对百官百姓宣布道:“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承天景命,特赐胙于众卿。惟愿众卿齐心协力,匡扶社稷,兴我大楚!”
吴起带领百官屈膝再叩首,齐声答道:“谢东皇大人垂帘!谢我王恩赐!臣定当以社稷为大,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长鱼酒已经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在他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宛如青蛇盘踞。冰冷的铁链在他身后发出“嘎啦嘎啦”的脆响声,无形之中一股狂躁情绪在狱中蔓延开去。
云樗陡然觉得情况有变。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不断告诉自己必须冷静。若是他自己也无法做到冷静镇定,又谈何让长鱼酒冷静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长鱼酒的肩,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曲生,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现在只需要放轻松,然后把全部的重负都甩掉……”
长鱼酒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一切都不会过去。那股力量,已经蠢蠢欲动了,要不了多久……”
云樗闻言登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哪股力量?是你自己体内那股,还是隐没在人群里的……那几股强大力量?”
长鱼酒用以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挣扎着吐出两个字:“都是。”
这一刻,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开始蠢蠢欲动。
“放轻松,曲生。”除了小声安慰,云樗也想不出能再说些什么了,“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即便你紧张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反会加剧你体内的能量异动,百害而无一利。”
长鱼酒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轻声对自己呢喃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都当不复存在。”
牢房内光线昏暗,微弱烛火闪烁不定,好似命运难以揣测,前途凶险未卜。但他们没有选择,只得咬牙面对,只得坚定不移地向前迈开步子。
圆形祭坛之下,楚王从精美的礼器中取出祭肉,两手持祭肉向前平伸。吴起作为百官之首,率先起身走向楚王,玄玉在他腰间不断晃荡,在阴郁的天穹下泛着幽幽的光。
吴起走到楚王面前,恭敬地低头、弯腰、屈膝、两手交叠于胸前行礼,神色**肃穆,幽深的双眸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噌”地一声,楚王从腰间拔出宝剑,在大块祭肉上飞快划了一道,从祭肉上砍下一小块肉来。淋漓鲜血瞬间从鲜活的祭肉中喷涌而出,流得祭坛下满地都是,场面血腥得令长鱼酒和云樗心惊肉跳。
“我还以为他拔剑要杀吴起那混蛋呢,吓了我一大跳!”云樗心有余悸道。
长鱼酒见此情此景,不由地更加紧张了。
阴冷的朔风在郢都城南郊上空盘旋不散,发出恐怖而凄厉的“呜呜”声,祭场上寂静如死,却又于无形之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杀气。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吴起和楚王。
长鱼酒的目光又落在祭场外围的人群中。那里同样一片寂静,寂静得令人心惊,寂静得不可思议。他相信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