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着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
不确定是他留下的暗号,却相信那是一种方向。一种可能。
然后我惊奇地发现,于我每踏出的一小步,孱弱的月光便会褪色一般地黯淡一层。月落的一霎那,黎明以瞬间的速度浸染天空。这黑白的光影,没有时差地交替成奇迹。紧接着便是日照。逐渐扩散开来的足以倾城的熠熠日光,吞噬了所有的黑暗与假象。浓重的雾霭汇聚成巨大的云岚。让人分不清天地。
很快天色又暗了下去,月光与暗夜再次侵袭而来。流窜的云海在身边川流不息。然后天边又开始亮了,如同快镜头一般,月亮再次被巨大的太阳所代替,那光线突然溢开来让我有些睁不开眼。我就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在这短时间的白昼和黑夜的无限交替里,快晕了头。
盛世的幻觉。我像是绕了一座空城,千山万水,却还是逢上了最想逃避的桥段。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狼岸站在云端笑着对我说,突兀却不惊。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问他:“是你把我困在这里的吧?”
他顿了一下,表情深邃了下来:“的确,我对你用了宫徊,给你制造了幻象。”
“我真像是你棋盘里的一枚子。你虽然有本事,可是你别忘了,我若是你的棋子,那你的对手在哪里。”
“那又怎样。”他不解。
“一个人的棋局,无论怎样下,你永远都只能是半输半赢。”
“你好像误会我了,我并没有想赢你。我可以什么都没有。”
雪又开始下了。他的笑容在我视线所能企及的地方,淡漠而遥远。
我无从获知他想表达什么或是他在想什么。也许他在掩饰自己,织了茧,藏匿其中。施舍了我接近的机会,却未曾赐我破茧、的力量。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听我的,”他敛起笑容,认真地说,“你每踏出一步或后退一步,都有可能陷入某一段未知的过去里。而这里的时空强大到足以将你困死在这里。”
“所以呢?你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明知故问。
“你不懂。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都要比这里危险近乎百倍。”
“反正都是死,又何必在乎有多危险。”
“我没有要你死。”他转过脸,紧锁眉头,像是宣誓,“我说过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滥情的戏码,像极了末日逃亡。我们不动声色,所以谁都不会比谁知晓的更多。
最后,他伸出手,摊开掌心,洞开了一扇蓝色的门,门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始终都未走近一步。
一直到我步入那扇门,他无奈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你一定觉得我是在完成一个笑话。但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出口,仅此而已。”
当我清醒过来并认知自己孤身一人之后,终于懂得了他口中所谓的“给我一个出口”,而不是“给我们”。
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幢楼里,身后的墙上是那扇蓝色的门。天色已暗,冰冷的月光褪去了诗中的唯美。
对面房间的门开着,里面走动的人影抓住了我的视线。我半踮起脚,悄悄走近。
一个银发男子背着手站在窗前,月光从窗间倾泻在他的发丝、衣衫上,让他的身影氤氲起来,若即若离得仿佛快要融进月光里一样。
或许黑暗能让人警惕很多。他突然转过脸来,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我……”突然被发现,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进来吧,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不,是你需要知道的。”
我不解,似乎他早就认识了我。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我叫人凉,曾经是这里的守狱人。”他一只手托起泛旧的烛台,轻吹了一下,微亮的烛光终于将他年轻的面容映开来。
“守什么狱?你也是师傅的徒弟吗?”
“不,我已经死了。”他闭着眼嘴角微扬,像是在说一个语气词,轻松自如,细长的睫毛像昆虫翅膀一样附着在下眼帘,让人有些惊叹。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死了之后就一直走不出这幢楼,有东西在拉着我。可能生前有未了的心愿吧。”明明俊美的容颜,却由于过分泛白而失去了血色,然而他始终没有收敛起笑容。那笑容说不上来,和历经百战稳拿胜算的将军脸上的表情很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安地问他。
他用手抚了一层桌角的尘埃:“这里是一幢二十五层的监狱。”没留给我任何遐想的余地,他紧接着说,“从二十五楼往下数,分别是幻象室、火葬场、备案间、审判室、藏书阁、茶朽间。最下面的一楼是外界出口。十九楼也就是这一层是古界,可以传送到这幢监狱的任何一层,包括其下的所有惩罚间。不过不经允许是不能下十九楼的,所以有人在那层看守着。。”
“一楼至十九楼都是刑罚间吗?为什么有这么多?这里有很多犯人吗?”
他用手指轻触烛火,让火焰自如的在他的指尖流动,轻描淡写地说着:“人间所有逃出法网的杀人犯都会被带进这幢监狱里接受惩罚。从十九楼往下数,分别是断椎、具五刑、抽肠、锯割、棍刑、鸩毒、剥皮、腰斩、刷洗、灌铅、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插针、切指十七个刑罚间。”
这哪里是监狱,分明是地狱。我寒心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当然不是来受罚的,不然你早被夷生带去刑罚间了。至于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些你不必多问,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我突然就感觉自己被一个短信就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打断我原本的生活不说,还要呆在这样一幢关了这么多犯人的监狱里,甚至永远都出不去了,现在还在和一个死了的人对话,情况太糟了。不行,我得想办法救自己。
“那个外界出口有人看守吗?” 我问他。
“没有”,他抬起头,眼神抓住我,眉尾上扬,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第一,除非你能说服狼岸让他冒着被切指的危险来帮你传到一楼,第二,你知道该怎么打开一楼的门,因为那里被设定了最强大的结界,只能从外界进入这里,而这里的人永远都出不去。”
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笑容,我快要绝望了。
想想也罢,他只是个死了的人而已,出不出得了这幢监狱他当然无所谓。
“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脸来望着这边,月光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快要融进黑暗的面孔罩着雾一般的迷离。
“我仍然记得我活着的时候,从未想过要走出这里,哪怕是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