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地!
当年太宗皇帝矢志北伐,却在辽军铁骑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而真宗在寇准的再三请求下方才勉强御驾亲征,保住了大宋的国土不失,但是,这燕云十六州,一直都是梗在大宋君王心中的一根尖刺。
就是因为失去了幽蓟,又不再拥有河套之地,是以大宋根本不能组建起一支强大的骑兵,是以只能另辟蹊径研制出种种以步兵对抗骑兵的战法。虽然效果显著,但是,骑兵太少便意味着机动力欠缺,在对西夏方面就只能采取效果更慢的进筑之术,就要耗费更多的钱粮,这些事实,所有的大宋官员无不是铭记在心。
耶律余睹心中暗恨,但是,值此关键时刻,他势必不能回避这个问题。此时,他不闪不避地对上了高俅锐利的目光,突然笑道:“南朝需要牧马地,西北大片地方足可用来牧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似乎自唐时开始,那里便是马监重地,不是么?”
高俅晒然一笑,心中却异常震动。这是耶律余睹第一次非常明确的暗示,一直以来,他虽然提过辽国可以不插手西夏战局,但却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大宋对于西夏领土的占有权,此刻突然甩出这么一句话,无疑意味着一点——辽国一直以来联夏抗宋的宗旨,怕是要变了!
这是一个契机,但是,和他预先设想的不一样。辽国魏王耶律淳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并称皇太叔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大宋朝廷,而两位太后下令发诸道之兵,却独独放过了南京道,这个消息也已经被大宋获知。照此来看,南京道如今非但不是辽国不肯放手之物,而且还恨不得由外人代为解决。耶律余睹迟迟不肯提出,大约也是不想蒙上出让故土的罪名。
“郡王,恕我直言。如今辽东前线吃紧,贵国虽然大发诸道之兵,但倘若没有统一的指挥,若是还有奸臣作祟,其结果便很难预料了。女真不过万,满万不可敌,这可是贵**队中自己的传闻,稍不留神而有所闪失。这恐怕对于贵国两位太后的威信会有莫大的损伤吧?”
耶律余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若是真的再败,那就不仅仅是莫大地损伤,而是曾经强盛一时的辽国动辄有覆灭之忧!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虽然不是什么好皇帝,但是,他毕竟还能够基本掌控局势,但是,如今御座上的小皇帝可是只有三岁!就算仁和太后萧瑟瑟有天大的本事,那也得以前线军队节节胜利作为倚靠,倘若再败。江山分崩离析只是转眼间的事。
他强压心底愤怒。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国不幸,是以遭逢叛乱。既然辽宋乃是友邦,倘若事机有变。贵国可愿意发兵相助?”
终于来了!
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了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耶律余睹会这么说,无疑是对于辽东战局并不乐观,也就是说,以辽国四五十万大军,依旧没有胜过女真四万余人的把握,这在双方开战之初无疑是不可想象的。耶律余睹这样一个重臣会这么想,那么其他人也同样会这么想,士气既然被夺,结果就很难预料了。他仍然记得。历史上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那次亲征,倘若不是接到有人叛乱地消息而仓皇撤军,辽国不见得会遭到毁灭性的损伤。而现如今,耶律余睹做出的种种暗示,似乎是要让大宋替他们消除不稳定因素?
左思右想,他轻轻品了一口杯中清茶,突然抬头问道:“南京道毗邻我国河北,倘若我国真的进兵,恐怕贵国那位皇太叔魏王会有所误会。”
此时。耶律余睹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高相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魏王耶律淳矫诏自称皇太叔,诸般举动无不是叛逆所为,南京道掌握在他手中,对于贵国可不是同样巨大的威胁?我朝两位太后都认为,辽宋之间乃是兄弟之邦,大宋天子如今春秋鼎盛,却遭遇丧后之痛,而先帝恰有一位幼妹未嫁,即为我国庆安长公主,若是大宋天子允准,我朝希望以庆安大长公主奉嫁!”
饶是高俅再镇定,这个时候都几乎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没有听错吧,辽国居然说要把公主嫁给赵佶?历来都只有中原用和亲笼络外族,什么时候轮到辽国用这一手了,而且,这一次不是用什么宗室女子,而是用一位大长公主!就算辽国的公主没有太高的地位,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最最重要的是,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出现过和亲外藩地事,大宋君王也几乎从来没有过外族地妃子,这一回辽国骤然提出此议,恐怕朝中要闹翻了!
兹事体大,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敢贸然做主,又敷衍了耶律余睹一会便匆匆离去。一出客省,他便立刻下令去大内禁中,命人往崇政殿通传的同时,又让人去请蔡京。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后,蔡京也着实脸色大变,当仁不让地陪同高俅一起去面圣。
“伯章,看你脸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怎么,耶律余睹这个时候还敢提出什么过分地意见么?”
赵佶取笑了一句之后,见两个宰臣全都是面色严肃,不由有些奇了。”耶律余睹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
高俅飞快地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句,然后便直陈道:“圣上,其他的事容后再奏,耶律余睹提出了一个相当……奇怪的建议。他说,圣上新近丧妻,辽国两位太后想要将已故天祚皇帝幼妹,如今的庆安大长公主……送来大宋!”
他这话说得多有含糊,但赵佶若是连这点都听不明白,那就枉为天子了。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不禁极为古怪,目光在两个宰臣身上扫来扫去,竟是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直到唐朝为止,中原各朝都往往会把公主或是宗室女子,甚至是宫女作为公主嫁给外族诸王,以求作为笼络,而大宋自立国起就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所以,史书上的靖康之耻才会被无数汉人引为奇耻大辱。两位皇帝不谈,上至皇后妃嫔,下至公主郡主宗室女子都被掳到了金国,那几乎把大宋从前的脸都丢尽了。
而这一次却恰恰相反,愿意把公主嫁过来的是辽国,而不是宋国,而且并没有要求宋国在同等条件下嫁一位公主过去!婚姻的束缚对于两个国家而言,从来就是微不足道地,这一点在场的君臣三人全都心中清楚,既然如此,辽国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干什么?
“元长,你对此怎么看?”
话问到蔡京头上,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也露出了一丝苦笑。辽国在澶渊之盟后,也曾经提出过要两国结亲,但是,那时大宋官员奋力反对,因而此事再也没人提出过,当然,其中也有大宋天子对于自家姐妹女儿的维护——谁也不愿意将金枝玉叶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辽国公主嫁过来,两国政治上的考量暂且不提,在大宋朝廷必定会引起莫大的纷争。若不是赵佶已经有了不少皇子,这件事肯定会被坚定不移地回绝回去,而现在,转圜的余地虽然不算太大,但终究还在可为之间。
“圣上,诚心来说,此事要看圣上定下的国策如何!”蔡京斟酌着语句,终于开口说道,“倘若圣上旨在于有生之日北上灭辽,则这桩婚事有不若无:倘若圣上只想先取回燕云十六州,待到国力再上一步,而辽国更加衰败之后,由子孙这一辈人再行灭辽之举,则这桩婚事兴许还可以考虑。辽国是用这一举动束缚住我国地手脚,倘若有了婚姻的关系,那么,他日我国不管用什么名义,都很难再与辽国敌对!”
见赵佶看着自己,高俅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元长公所言,也正是臣的忧虑。如今皇后刚刚故去,辽国挑选了这个时候,无非是想要让己国公主登上大宋后位,试问这一点朝中各位大臣有谁会答应?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圣上封她一个妃子,只要她有一个后嗣,对于我大宋来说便有无穷后患。”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随后用一种相当谨慎的语气说道,“辽国两位太后提出这个建议,照臣看来,实在有些居心叵测,毕竟,于我国来说,辽国在真正意义上,毕竟是敌国!”
“好一个敌国!”赵佶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异常坚定的神情,“此事无须再议,两国就算交好,也用不着这婚姻约束,难道他们以为朕是李乾顺,需要以婚姻来博得辽国的支持?伯章明日再去见耶律余睹时,不妨回绝此事,免得留下后患。”
高俅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表面看来大宋并不吃亏,但真正答应了却没有任何好处,要知道,如今处于强势地位的是大宋而不是辽国,干吗要将一个外族女子放在后宫给心里添堵?
“伯章,那耶律余睹说的其他条件呢?”
听得这句话,高俅连忙把今日谈判的结果一一报上,见赵佶在那里攒眉深思,他不由和蔡京交换了一个眼色——还好赵佶没有答应,否则这件事铁定成为别人攻击他们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