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年月,很容易叫人生出一种悲凉之感。次日一早,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清晨的雾霭在江面上凝成一片稀疏的烟气,对岸的芦苇荡,以及背后不远处,处在承天府与德安府交界位置的新滩镇,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模糊。
策马在江边上行进,身后孙可望率领着十几个亲兵紧紧跟随,马蹄声踹破了清晨的宁静。叶风倒不怕惊动了对面镇上驻扎着的白九鹤,此人乃是李自成当年纵横陕西的时候吃掉的一股小杆子,与张献忠也非是没点旧缘。从随军的孙可望嘴里能听得出来,这个白九鹤原名乃是叫白鸠鹤,发迹了嫌不雅才改了的。当年孙可望纵横的时候,他连孙手下一个把总的威势都不如。算起来当年还有一场救命之恩。
也是听孙可望的语气里那股子不屑,叶风才动了这个心思。他想要近距离了解一下对岸如今的确切形势,好去判断一下李自成的进攻重点在哪里。从北面传来的情报因为很困难,所以显得有些不足,大略的方面是知晓了,但这些细节的东西,只有靠抓几个舌头回来问一问才能更清楚些。
另外一个,旁支势力以刘希尧等人为首的大大小小的人马镇守着承天府,李自成何以如此无所畏惧这些人反水,这也是他极其好奇的一个原因。放在这边就摆明了不怕你张献忠来拉拢,他到底是有什么做后盾才能这么自信?
愈是这样,叶风愈想要接触一下江对岸的这些当年的小杆子,如今大顺军的大小将军们。依照昨夜派人去说的结果,这时候白九鹤也应当在江对面放一条船过来了。但东升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划开薄雾,江面上已经开始蒸腾起氤氲的水汽来,对面的江岸上,仍是人毛也没一根。
“父王,大营那边没您坐镇不行,孩儿留在这边再等一会便是了。”孙可望出言相劝,望了望江对岸,脸上泛起一阵戾气来,恨恨的道:“他白九鹤是活腻歪了!父王,要不孩儿领了人杀他个不备!”
叶风连连摇头,看了看孙可望道:“你啊还是这个性子,吃一堑要长一智啊。”这么说着,他隐约有个怀疑,问道:“你昨夜派去的那个探子呢,传来见我。”
“吕大成信得过的父王——”孙可望会错了意,出言护着手下人道:“他是咱们根本的老底子,断不能做歹的。”
叶风也是会了一阵才醒悟过来,倒是自己话没说清楚了。笑了笑道:“不是你说的那般。可望,我是想问一问他是怎么跟白九鹤说的。是打的你的旗号呢,还是……”
孙可望这才领会过来,一拍脑袋哎呀一声,随即尴尬的笑了起来,又牙痒痒的恨恨的道:“还是父王您教训的是。敢情孩儿这莽撞的名声在外,这狗日的是要算计孩儿一遭呢!”随即解释道:“孩儿特别交待了的,父王您在这的消息,是断断不能外传的。自然只能打孩儿的旗号。”
随即孙可望摩挲着拳头奇怪道:“也不对,他白九鹤没那么大的胆子。这狗日的背后肯定有人,但孩儿不明白了,父王——”转过脸来请教道:“若是他要引孩儿过江去,直接斩了吕大成,要么大骂孩儿一通也就是了,干什么闹这一出呢?”
“呵,可望自己琢磨嘛。行了,咱们回吧。”叶风淡淡的再次瞄了一眼江对岸那不宽的松软江滩,吩咐道。
附近必定有大部队等着接应,吃掉他孙可望。似乎从这次小事件中得到了启发,叶风开始有些把握到李自成的想法了,首先扬武州一带主事的定然不会是刘希尧。而只能是刘宗敏。本来他还有点怀疑是不是李岩。但现在来看,只能是刘宗敏。
因为李岩与刘希尧一样,都是制将军,以大顺武职官制,制将军乃是三品,大家都是中层武官,加上李岩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控制兵权在手的刘希尧,不可能形成对承天府地面上所有部队的控制,也根本不可能在昨夜到今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布下一个对孙可望的圈套。
只有可能是身居一品武职官位的权将军刘宗敏。刘宗敏虽然后来名声很坏,但在这时代就叶风所见所闻来看,实在是一个名将的材料,有勇有谋,用兵着实有独到的功夫。也只有他在承天府,扬武州的这么多旁支势力才能确保不出乱子。
看来从江北传来的情况未可尽信。叶风笑了笑,这样通了思路之后,问题便很好解释了。李自成如此安排把刘希尧等人摆在明面上,就是要你张献忠来拉拢他们,一来判断一下那些人的忠诚度,二来也是可以布个大口袋给张献忠钻。你去拉拢人家,总得有点诚意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有诸般借口,比如你张某人来一趟之类的,按照以前张献忠的脾气,说不定真有可能走这么一遭,以显示自己的诚意。
情报上说德安府是刘宗敏主持,现在来看,德安府倒应该是空了。
但左良玉的部队已经进驻临近的黄州,他如何能放心的把信得过的刘宗敏弄到承天来呢?叶风想着这些问题,一面命人传令。
“叫水军派二十条船今日便来。可望,人家要叫你上个大当,这点面子你总要给他刘宗敏吧?”叶风说笑着,顺便将自己的分析与孙可望说了一遍,孙可望拍着脑袋连连点头,说道:“过江去杀他个痛快再回来,看他怎的!”
“叫汪军师也跟着过来。顺便催问一下你几个弟弟的动静。”叶风再将原先江对岸送来的那份新顺军人事安排的动向看了一遍,拿起笔来沾了点墨将德安府的刘宗敏涂去。想了想又有点烦躁,情报不确,很多地方就理不顺,想着想着,德安府那片地居然给他涂成了一块漆黑。
正好孙可望进来瞥见了,诧异的看了一会儿,纳闷道:“父王,却说那宋矮子去了哪了?”
宋矮子,便是宋献策了,李自成麾下最得重视的军师。他如今在哪?叶风摇了摇头,这哪里晓得?李定国去了一趟想重建情报网,想来也是看出了这个东西的重要,但却是差点把命也搭在里头。如今面临着变局,便看出这东西缺失的重要性了。
正因为如此,他更要去闹一闹江北。为的不是叫他们难受,而是要小小的牵扯一下对方的神经。看看他们有何反应。
“给何腾蛟写封信去,跟他说,咱们明天就动手了!”叶风吩咐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起身去了王应龙的营寨。
这几天,正是整个中国南北大动作的几天。大明朝三大能作战的精锐部队关宁铁骑,孙传庭陕军精锐,左良玉休养了许久的精兵,都开始因应着朝廷的命令又或者是敌方的某些变化正做着一些因应举措。
自去岁以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统帅的满洲兵十万入关,肆虐畿辅山东各地,掳金万余两,银二百余万两,人口三十余万,财货无计之后,施施然自卢沟桥北返,四十万明军无一矢相加,于山东放马月余,至今岁五月方始出关之后,崇祯帝震怒,大学时周延儒已然伏诛。此时有“勇冠三军,孝闻九边”之美誉,袭父职为辽东总兵官的吴三桂,正因此主受之大辱厉兵秣马,准备洗刷国耻,顺兼洗涮他老子当年不敢赴援大凌河之役,致上司祖大寿降虏的恶名和罪名。
而孙传庭已经受了圣旨,加督师,加兵部尚书,全面负责剿闯。他的精锐陕军已经出关,进入河南与先前投降的袁时中会合,准备南下荆襄。
左良玉呢?叶风怀疑的就是他。他甚至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是不是左良玉与李自成又有了什么勾连?
与孙传庭不同,他是有前科的,对他来说,有贼在,才有他左大帅的威名前途在。刚刚孙可望无心的一句话“宋矮子呢?”提醒了叶风,这宋矮子会不会是去了黄州,甚至去了九江?
如果猜测是真的话,那这局面可就对自己大大不利了!
一切都有些不分明,只能去敲打一下,再看看各方的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