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愚民之言大西王殿下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出于这些因素,对着这位为着阖府平安来武昌的贵胄,便要远比对这楚王府那位小郡主时客气多了。大殿中两人并坐着,大西王问起了荆州城如今的状况,由于特别担心着孙可望的安全的缘故,对于城防,兵力方面的关注要远远多于对荆州治内民生的关注。
那奉国将军摸不清意思,一味的说着大略的情况,叶风也耐着性子在听着,直到听到他说起如今朝廷在荆州文武最高官员李干德和孔希贵的时候,才插话道:“李巡抚与孔总兵,为人如何?”
“当得起忠君爱国四字,父王几乎不问世事,王府内的事,均是由我主持着,初时跟李孔两位大人说起引军守城的谋划时,两位颇是不肯的——”脸上露出尴尬之意,朝叶风一拱手道:“将军见谅,他们那会儿恐怕还不晓得将军的苦心……”
听到这话,叶风心里顿时有些发紧了,能看得清时势与己方合作的人,其实是当不起忠君爱国这四个字的,如果当得起这四个字的话,那就绝无可能跟大西军这支流寇合作。况且那岳州的军队,还全部都是奴变军,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名列贱籍的贱人,如今造起反来,那就与北面的李自成别无二致,全都是贼!这么一想的话,只怕岳州的事情还要起些波澜。
又追问了几句出自这位奉国将军本意的双方合作守城计划的具体内容,一个不祥的预感便愈发的强烈了。据朱由柱说,具体的事项全都由巡抚李干德安排,临行前他所听说的,第一步就是入城后接受犒赏,与镇守兵将一同宴会之后,再会商具体合作事宜。
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诚意的,如果双方合作,一方却连方案都没有,只说来了再说……你孙可望这也敢信?
“老胡,赶紧去一趟岳州!”
也顾不上在朱由柱面前失态了,匆匆离席吩咐了胡兴汉之后,叶风这才稍稍放下些心下来。这时候急也没用,也就只有寄望他孙可望届时能够随机应变,看出对方不怀好意吧。说起来也是怪手底下实在没有多余的军师,潘独鳌又受着重伤,否则他去镇一镇必然不至于如此轻信。这么一想,连带着也想起李定国那边的动静来,算起来已经快两天了,刘文秀艾能奇他们怕是快到襄阳了吧?
襄阳乃是千古雄城,早在汉初时便始有筑城,东汉末年三国鼎立,荆州牧刘表便经营此处,其后又有郭靖郭大侠……不,是吕将军镇守襄阳力抗蒙元十余年,乃是传承千年的坚城。
城东南乃是一片山区,乡人谓之大洪山,更是草莽辈出之地,王匡王凤在此揭竿绿林,元末也曾出过明玉珍一时之雄。如今这山头依旧,只是换了主人。
穿行在浓荫之中的,是一队数百里跋涉过来的疲兵,约莫千余许人,山道之上,马蹄裹步,绵延数里,倚着羊肠般的小道,向着西北方的襄阳城而行。从汉阳府的蔡店镇上了岸之后,一路向北,用了一天的功夫绕过了驻有大顺军的应城县境,连夜进入大洪山脉,一路之上虽说没有遇上危险,但惊吓总是有的。几次借着夜色骗过大顺军的守卫之后,纵是不要命的艾能奇,也不由得佩服胡兴汉安排的这一条线路之好了。
与大西军一样,大顺军的地盘也远远不是铁板一块,城与城之间到处是缝隙可以钻,再加上如今李自成到了德安府忙着收拾汉阳那堆烂摊子,这只驻了五百多人勒索大户的催饷兵的应城县,自然没有能力去拦住这一支千余人的精锐骑兵。最多是远远的问起来,也只消答一句紧急军情送到襄京就行了。到的进了大洪山脉,便更是毋庸担心些什么,兵荒马乱的,又摊上毒虫滋生的夏季,更是没什么人乐意进这山中来。
好在这两天雨终究是听了,山路里没了山洪和泥泞,要担心的就只是这蚊蚋毒虫罢了。一路缓行,算起来后天早上的时候,便能到达襄阳东南的门户,鹿门山了。按照李定国在汉阳时留下的口信,鹿门山中有个金刚禅寺,那寺中的火工姓顾的,乃是早已安排还的内应。
在叶风正与朱由柱谈着惠王府的闲话,心中生出再多笼络一个惠王府好给眼下看起来不那么好收拾的楚王府留个后备的时候,当刘文秀艾能奇在马上计算着明日早间就能抵达的鹿门山的时候,孙可望率领的五千奴变军正在荆州府对岸的下百里洲登船渡江,下午的日头很是耀眼,这大夏天里人人都是一身臭汗,眼前的船又少,由于事发仓促没有个预备,用来征集渡船的时间便只有两天而已,江面上,二十来条或大或小的渡船一次只能渡过去五百多人而已,幸好江面不甚宽阔,一来一回约莫一顿饭时间也就够了,但领头的孙可望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急不可耐。
发急的原因自然是这全部人马都渡过去恐怕要到晚间时分了,而且眼前这些人除了自己身边两百多个从武昌带来的亲兵之外,全部都是岳州的贱民生瓜蛋子,自己只能顾一头,万一哪头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太好办。再一个如果太晚到的话,荆州城里预备好的一桌酒席恐怕就赶不及了。
吃酒倒是小事,重要的是这次吃下荆州,算是自己独力立下的绝世奇功,他甚至有个大胆的计划,那就是整合好岳州和荆州两地的兵力之后,趁着早间传来的消息说是李自成已经到了德安府的当口,从荆州穿过承天府,直接吃下襄京,把罗贺的旧部一股脑的全部救了出来,那对大西王,对自己,可是有着天大的好处的!
便是为了这个,寻老回回那三四万人的事情,他都没放太大的心思,只是派了一个侄子叫孙金鳞的去了灃州一代探听消息而已。这笔帐很好算,如果凭空里收了襄阳,兵力大涨之下,只要大西王那边摆平了孙传庭,他就有剿灭李自成的本钱!呵,那是多大的奇功!
还有一桩心事这几日也常在他心间萦绕着,那便是这大西王太子之位,大西王有天命所归,将来总是要坐龙庭的,这倒不要去争,关键是这个太子。这上头老胡倒是跟自己一条心思,但没奈何,这义子义子,总归是个螟蛉,将来怎么跟人家亲生儿子争?既是名分上争不过,那就得把自己的力量团起来,将来大不了做个摄政王,还不是一样的一言九鼎?
想到这个,对李自成的怨愤就更大了,他娘的要打黄州你不会多派些得力的人?弄个什么虾兵蟹将就去了,连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都抓不住!
想了一阵心思,孙可望的脸不由的拧了起来,看着眼前两队争着上船的岳州兵争吵,气不打一处来,朝边上亲兵小五子吼了一声道:“叫他们滚蛋!都他妈别上船了!”
骂了一句兀自不解气,这帮贱民们就晓得去荆州吃香的喝辣的,岳州早给吃穷了,你以为荆州就好?猪!
果然,那两队奴变军懊丧的互相咒骂着,愤愤不平的回了岳州城。只是他们不晓得,孙头领这一趟喝骂,才是救了他们的命呢!
当日晚间,李干德和孔希贵在荆州南门外迎接孙可望率领的奴变军先锋,态度诚挚,表情欣喜,听说还有一些人还没渡完全的时候,还特别表示荆州将士愿意等待友军一同进城。就这么在南门外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将所有人等全,一同浩浩荡荡的进了荆州城。
道路两侧箪食壶浆焚香设宴的场面叫孙可望很满意,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街道两侧为数不多的百姓们木着脸的时候,心里还特意为他们想了一个解释——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想来也是饿狠了,叫他们拿出这些酒食来自然心头有怨气,想来为了这么个场面,李孔二人也费了不少心思。这么想着,跟两人说话时,便客气多了。
“孙将军,各位兄弟们,请不要客气——”李干德一介文臣,身形瘦弱,骑在大马上虽然样子不像,但士大夫特有的那种自矜以及儒雅的风度,叫人也不敢小觑,只见他在城中驻下马匹,就在马上转身一拱手道:“路边的酒食,都是荆州城上下父老将士款待兄弟们的一点心意,各位都请自便,荆州城,就拜托兄弟们了!”
孙可望满心以为等待自己的也将是一桌盛宴,他也准备好了一套整军计划,就准备在酒宴上宣布的,但等了片刻,除了麾下士兵们那些争抢酒食的喧闹声之外,李干德孔希贵以及一众文武官员们就那么微笑的看着,像是看着一群孩子一般。
正奇怪时,被一声惨叫所吸引回头一望,满街的火把光耀下,只见一群群士兵们纷纷嚎叫着倒地,整个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全都是瘫倒的己方士兵,而原先的那些脸色难看的老百姓们纷纷拿出绳索,或缴械的缴械,或捆绑的捆绑,正是一副鸿门宴的态势。
“这……姓李的,这是他娘的什么意思!?”孙可望怒了。
李干德冷冷一笑,一挥手喝道:“都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