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装着沉思的样子,想了一会之后说道:“我记得地委宣传部长不姓黎,你们骗人!你们到底是骗子还是干部?快说,要不我报警了!”
正拿杯子准备清洗的小江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杯子差点掉地上,心道:“我的小祖宗,你这不是给你爸爸妈妈闯祸吗?”
几个男子气得脸色发紫,特别是黎迈,脸色本来就黑,这下变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岂有此理!我堂堂的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竟然受到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奚落,真是反天了。来人——!”
郭拙诚却镇静地笑了,说道:“呵呵,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们是骗子呢?只怪刚才这位同志太年轻,没有说清楚您是副部长。黎副部长,请您别生气,不就是一杯茶吗?我们泡,我们泡。……,宣传部长肯定是大官,不过,你是副部长,那自然是小官了,但也算是官。江大哥,你给黎副部长的茶水里放中间的茶叶,其他的放的茶杯里放茶叶末子。”
听他说话的样子,好像黎迈刚才发脾气拍这一巴掌是为了争茶叶似的,而且郭拙诚把那个“副”字故意加重了语气。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黎迈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走!找他们的领导去!我就不信他们敢一直躲着不见我们。刚才那个刘向东不是去车间了吗?我们就去车间!”
郭拙诚笑容一收,几步窜到门口,站在门边很严肃地问道:“慢!请问你们有单位介绍信吗?”
已经起身的吴昊怒道:“让开!我们是地委领导,还需要什么介绍信?”
郭拙诚冷笑道:“谁说地委领导就不要介绍信?就是省委领导来也有文件或电话通知,至少得有县里的领导陪同。……,哼!你们最大的领导也不过是地委宣传部副部长,你就敢说你们是地委领导?胆子太大了吧?”
“你——”吴昊恼羞成怒,几步冲过来,对着郭拙诚吼道,“臭小子,滚开!”
如果是在正式场合,像黎迈这种级别的人确实是不能称地委领导的,最多说是地委的部门领导。但平时在下面都是随便说,没有人觉得不对,更没有人去讲究。不料今天这话却被这小子抓住了把柄,真要闹起来,吴昊肯定难堪,给自己的领导脸上抹黑,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郭拙诚依然站着不动,堵着出去的门,说道:“我真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领导,怎么素质这么差?对一个正在招待你们的小孩还如此穷凶极恶,可见对普通群众是怎么样的态度?我见过的领导比你们大多了,一个个都是和蔼可亲,一个个笑逐颜开。”
郭拙诚显然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如果他这样也算是招待对方,这招待不要也罢。
“哼哼,好像你见过什么大领导似的。”吴昊伸手将郭拙诚往旁边拨。毕竟自己是大人,对方是小孩,就算对工厂的领导再有怒火,也不能打小孩不是?
郭拙诚说道:“当然见过。韩豹就比你们和气得多。韩豹也是大干部,你们认识吗?”
他没有说人人皆知的高国辉省长而是说的不太为人知的军区司令,而且他有意将韩豹说得有点含糊,听起来像“玩炮”二字。
吴昊一下没有拨开站在门口挡路的郭拙诚,自己还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脸上一时挂不住,更怒了,大声吼道:“臭小子,滚开。谁他妈的知道韩豹是哪个地方蹦出来的鸡疤玩意?”
后面的黎迈等人也怒了,另一个男子大声骂道:“王八蛋!……,说,谁指使你来的?”
只有那个戴眼镜的人愣了一下,但随即摇了摇头。看他的表情,显然不相信韩豹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堵在后面的黎迈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小江怒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命令你马上把他给我拖开!”
郭拙诚心里暗笑,嘴里大声说道:“好!我听清你了,你们骂韩豹叔叔是鸡疤玩意,还骂他是王八蛋。我等下就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吴昊拨了两下都没有将郭拙诚拨开,更觉得没有面子了,加上后面的人在催促,他一下顾不上什么形象,嘴里恨恨地说道:“老子就骂他狗鸡疤草的,你能怎么着?老子还要你家长好看!滚——”
说话间,他高高举起手来,然后狠狠地朝郭拙诚脸上扫去。此时的他真是恼羞成怒了。
其他的人都一愣,黎迈和带眼镜的男子还眯了一下眼睛,等待着把掌声的响起。
郭拙诚脑袋往旁边一偏,吴昊的巴掌几乎擦着他的头发过去,猛地拍在门框上,发出啪地一声响,然后就是失声惨叫:“哎呦——”
郭拙诚将抖着手的吴昊猛地一推,然后朝外大声喊道:“骗子打小孩啦——!有骗子大骂省委领导啦——!”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几个人都茫然不知所措,但都预感到有什么事会发生。
果然,随着一阵阵脚步声和怒吼声,不计其数的人朝这里跑过来:
“岂有此理,竟然打小孩!”
“迈不开本来就不是好人。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妇女,现在又来害我们。”
“打死他!”
“连省委领导都敢骂,这家伙是活腻了!”
领导的权威只有在别人认可的情况才有用,当大家不认可的时候,你就算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那些工人也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他们更相信郭拙诚这个县委书记的儿子,更相信这个为印刷厂、为右派呕心沥血的一家子。
工厂里的右派胆子小不敢怎么样,只能躲后面助威,而工厂里原来的老工人可不怕什么,他们一个个挺起胸膛冲了上去。
很快,会议室就被人围了起来,黎迈等人不说出去,就是想站在门口也不行,被蜂拥而至的人赶进了靠墙壁的座位上。一个个脸色铁青,心里想着如何将厂里的领导狠狠地整治一番,怎么把这个厂子给关闭。
吴昊本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番,但是他硬气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道道愤怒的目光吓住,几次被郭拙诚抓住话柄的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好久后,他才虚张声势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地委宣传部的干部,我们是上级领导。你们这么做是犯罪……”
郭拙诚举手道:“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虽然这些人冒充地委领导,虽然他们谩骂了省委领导,但毕竟他们还是同志,我们不能随便将他们打死。我们要以理服人,对不对?……,黎副部长,我们是不是都坐下来好好说说?”
黎迈开始想反驳说自己没有冒充领导,更没有谩骂省委领导,但听了郭拙诚后面所说的“不能随便将他们打死”,心里不由恐惧起来,生怕这些愤怒的家伙冲上来对他们报以拳脚。
虽然他也知道那些人不敢打死自己,但真要让人打几拳,痛苦不说还多丢面子啊,将来在同僚面前怎么能说起话?而且这次下来调查是自己后面的人安排他来印刷厂找茬的,任务是收集黑材料,他并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更不能掀起满城风雨。因为现在政策不明,不能先将自己的底牌露出来,万一这些右派将来真的得势,他黎迈和后面的人就惨了。
如果这里出了乱子,自己后面的人要收拾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黎迈恨恨地看了大模大样的郭拙诚一眼,但又不得不附和道:“对,大家都安静下来。你们谁去通知你们的厂长马上过来。我们是下来检查工作的,是正常的查看,你们就不要站这里了,这样会耽误大家的工作。”
黎迈态度不可能不好,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只是大家不再像刚才那样吵吵闹闹,而是都把目光落在郭拙诚身上。
郭拙诚朝大伙笑了一下,说道:“大家请安静,让我先给上级领导打一个电话。”
黎迈连忙说道:“对,对,你马上打电话。打通了,我来和他说。”
郭拙诚将会议室墙角的电话机搬到会议桌上,拿起话筒,动作异常熟悉地摇了摇,等里面的话务员说话,他大声说道:“我是县印刷厂,我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请马上转接川昌省省委机要室。”
不但会议室的所有人都木了,就是县邮电局电信机房值班的话务员也木了。她不相信地问道:“你真的要接省委机要室?”
郭拙诚大声道:“当然,如果耽误了这个重要的电话,你很可能会受到组织处分。”
总算用的是“很可能”这个不确定的词,没有过多的散发王八之气。
女话务员虽然很惊讶,但动作并不慢,在郭拙诚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接通了到宜贡市电信机房线路,宜贡市电信机房的值班员虽然也很惊讶,但依然将长途线路让出一条来给了水甸县电信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