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不同

32不同 燃文

这事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汗颜,身为大肇的皇帝,我元君曜怕是唯一的睁眼瞎子。人人都知道冯骥在做手脚,偏偏就我是个傻子。南人不反,他冯骥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只靠我对冯嫣儿的宠爱,他哪能容易得到大将军的职位。没有大将军之位号令大肇部队,他哪有机会坐上我的龙椅。

现在看到我发现了真相,她阿南当然要高兴,可她有话不早早说清,让我以这种方式弄清这事,未免有故意戏弄我的嫌疑。

更让我生气的是……“你与外界是如何联系的?”我质问阿南,“为何你知道的事,比朕这个皇帝都要多?”

阿南此时被我用力紧紧的抵在墙上,小小的身子全在我身体的阴影之下。她这时才有了点害怕的意思,仰头惊恐地盯着我,知道我是真的生气了。可她并不回避,那双眼睛也是十分的明亮。“皇上若是真心想知道,这世上的事,哪有瞒得了皇上的?”她拧着脖子说。

到了此时,她还在与我倔犟,说来说去,这一切还都是我的错。

但这事,我心中是介意的,冯嫣儿的家族已经让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重生后,很怕外戚与宫中联络。阿南本无外戚,该是后宫中最让我放心的嫔妃。可如今……宫中传说阿南望云传书,闻风知信,一直与南方乱民有勾结的事,难不成还是真的?

“你买通了宫中的太监?”我诈阿南。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太可能。能有权与外界联系的公公,应该没有阿南的人.再说宫中那些东西是什么货色,我心知肚明,他们哪有这长远的见识和眼光,能帮阿南通风报信?!阿南这小妖女肯定是用别的方法与外界联络的,只是没被人发现而已。

阿南不回答我,脸上又浮起了笑容,“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

若是按我以前对她的态度,到了此时,我早该把眼前这小东西撕成碎片了。可现在……这小东西也是心里有数,此时我心乱如麻,又是到了江南,真的遇事,还得向她南乡公主请教。所以她便放肆起来。

阿南小小的身子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单只以我俩身量的对比来看,似乎她这小东西是只能任我处置。我若是只老虎,她此时也就算是我利爪下的小兔。可事实呢?为了这点事,我现在又能把她怎么样呢!我不是老虎,她自己也不是小兔。但是我们两之间的事,可不止这一点。

“你以为朕真的傻到看不出来?”我气咻咻的质问阿南,“润州那些贼人分明是些死士,与劫船的那一批,行事风格可不是同一家的人!”既然已经说出了口,我便要弄个清楚。我一直忍到现在,怀疑和愤怒无处发泄,我也是气急了,握着她两臂的手便不自觉的用了些力,“你们真当朕没有自己的判断?如果说船上那批人是在朕意料之中,那么,楚修容,你来告诉朕,润州那些贼人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与你有关?你们一个个全都把朕当傻子,一个个都是想败坏我大肇的江山,置朕于死地……”说到此处,我心里难受,连阿南这小东西都这样对我,枉我以为她对我好,想把她引为知己。我咻咻地喘,说不下去。

阿南一下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皇上!”

“船上打劫的那些人个个贪生怕死,一听到动静想的首先是逃跑。那不过是弄了一群南人演戏给朕看。可润州这些人,居然一旦被抓就要自杀,这是分明就是冲我元君曜来的!”我气得发抖,把阿南死死抵在墙上,“说!这是不是你和谢子楠的安排?”

阿南被我威逼,不得不与我对视。此时她的大眼睛与我的脸不过盈寸,眼睫毛简直要刷到我的脸上。但是,她的大眼睛不眨了,又用贝齿去扣自己的唇,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我看得出来,此时,她还是害怕了。

我现在慢慢的摸清了这小东西的许多习惯。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时候是在打坏主意。眼睫覆下来时,是她不安了。像现在这样,这双眼又圆又大的瞪着我看,这才是真正的知道害怕表情。

“说!”我大吼着我趁热打铁,“是不是你要杀我?”。

“皇上,不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说话的声音发抖,可是没有哭,只是死死的回盯着我。

“那就是谢子楠!”我说。

“不是!”阿南大叫,“不会是谢大人!”

“是吗?”我的脸逼向她的,“不是何紫鱼那一方,又不是你这一方,那楚修容你来说说,还有谁敢要我元君曜的命?”

阿南也有些迷惑了,她的眼睛眨了又眨,开始努力的思考着,“谢大人需要皇上您的支持,”阿南说,“南方的百姓需要皇上体恤。我们怎会对皇上不利?”她说的语速太快,明显带着害怕的颤音。“皇上只要想到南楚遗民多么盼望皇上这次南巡,就会知道这事不干我和谢大人的事。我们都需要皇上主持公道呢。”

“我们?”我冷笑一声,抓住了她语言里的小纰漏,“难道还包括你小阿南吗?你也需要朕吗?朕怎么看不出来?”我的鼻尖都快要抵上她的鼻头了,口鼻间萦绕的全是这小东西身上的清爽的香气,是美好的荷香,不染尘埃。

“我……”阿南只迟疑一瞬,立刻就厚着脸皮,“我也需要皇上的。”明显的言不由衷,想先糊弄了我再说。她反应倒是极快,不放过任何能逃脱惩罚的机会。这大约也是这几年呆在我身边练出来的。

从第一次见到阿南那一天起,我就知道,阿南没把我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算我后来登基当了皇帝,她也从来没有高看过我一眼。她和我吵,与我争,戳穿我,,无视我,向我下毒,此时她还骗小孩似的糊弄我。

我更生气了,,我想反驳她,想指责她又在骗我。

可……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就算是糊弄我,也是天下最好听的一句天籁。她需要我!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刚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吼。

小东西却不说了,除了紧张的盯着我,再也不说一句话。她的贝齿又紧扣下唇,一付等死的模样。

我细细打量这张小脸,体内怒气似乎在消散。这样近的看着她,比那风雪之夜还要近的看着她,让我的心里无限的安慰。就是这张小脸,曾在我最深沉的孤独与绝望中与我相对。就是这双眼睛,深深地照到了我灵魂的深处。她需要我,我更需要她。

就在此时,我看到了她额头上的那道疤痕。

南巡这一路上,我一直故意回避自己的眼神,装做没有看到阿南额头那一处粉红。

可此时,阿南因为害怕,那疤痕就在我的鼻尖下,被阿南吓得惨白的粉脸一对比,显得更加触目。这是我粗暴伤害过她的罪证,我永远也不敢忘记它。

我的目光快速挪开,不敢再瞪她。我的手也慢慢的放松,最终无力的放下。我没办法装作看不见它。

阿南没有意识到我的变化,她似乎吓坏了,一时间呆呆的,动也不敢动。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重生前的我与她。每次我伤她之前,我一发怒,要向她动手,她都是这样惊恐的看着我的。

这个又硬又倔的小东西啊,和我后宫的其他女人总是有些不一样。就算是糊弄我的甜言蜜语,在她也如金子般的珍贵。再多说一遍也是不肯。如果不是我曾经的暴力伤害,我想,我怕是连这一句也不可得。她连骗我一下让我高兴都不愿意。

她不会像冯嫣儿、何紫鱼那样在我面前哀哭求乞,平日也不见她向我甜言蜜语。到了此时,就难免让我以为她是故意与我为敌。可她头上这伤疤提醒我,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上一世的十余年里,阿南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只有我伤害了她。她是那个为我合了尸收了骨的人,不计前嫌。

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曾经为我做了别人都不肯做的事。她和那些女人不一样,本来就不一样。这一世,我凭什么一出事就怀疑她?

我已经放开了她,可阿南紧紧的贴着墙的姿势没有改变,我觉得她恨不得能缩到背后的墙里去。

“还疼不疼?”我的目光尽量下垂,不敢再向上看她的眼睛,只停到她的粉唇上。

“华太医没有告诉我,你的伤有没有伤到骨头?”我小声问。我曾经希望她的伤好了以后,我能够永远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了。

看阿南还是不说话,我索性一下子把她细细的身子搂进了怀里,我抱住了她,才觉得安心,“阿南,你现在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想杀我,你从来没有安排人在润州等着我。”我的手臂在收紧,想把怀里僵硬的小骨头揉到我的身体里。

“我没有,真的没有。”阿南飞快的接过去说,“也不是谢大人。我保证!我们都一直在盼着皇上这次南巡,指望着南方百姓的日子从此能变好一些,我们从来没有起过二心。”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很想相信她。

我半眯着眼,细细体味怀中这小东西的温度。“那阿南认为润州那些贼人是谁派的呢?”

怀里的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我没想过润州那批人会和船上那些人不是一家。”阿南说,“现在皇上一挑明,我才明白过来。”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谢皇上在船上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