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铠心念一动,此番不知道北洋会派什么人来,历史上失败的海军,从来没有谁像北洋这样牵动过后世几百年国人的牵挂,而那一长窜的历史名字,堆砌着百年沉疴的屈辱,却又闪动着鼓舞后世的光芒。
“禹生兄,你复电说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喜,不知道是些什么?”李中堂笑着说道,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丁日昌虽然不算是淮军干将,却实实在在和他是政治同盟,当让老丁和左大帅也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政治关系。
此番愿意来向自己示好,他也明白丁日昌的意思,无非是希望自己在他这个爱将秦铠的问题上松松手,现在这个天下,他是看得很清楚了,就靠自己这几十万淮军四处救火补漏,自己不也整天琢磨着找一个有能力的继承人,能把这烂摊子接下去,丁日昌那不也是这念头嘛。
秦铠看到丁日昌给自己的眼色,这是老丁给自己布置的舞台啊,那接下来就是自己来表演了,只是这满屋子的老狐狸,还真是个技术活啊……好在咱玩的就是技术活!
他起身向丁日昌一拱手,拿出一份条陈送上,“中堂大人,这是下官关于水师的一点看法,还有就是马尾船政的一些规划!”
李中堂拿过那份条陈,才翻了两页,平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让人把秦铠的条陈交给一旁的丁汝昌,“丁军门,你看看秦参议的条陈!”
丁汝昌看来看,脸上的表情可远比李中堂要丰富的多,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惊疑。
“秦参议,不知道你所说的这重炮马尾可能生产?”
秦铠微微一笑,“丁军门,在下这回就携带10门700磅重炮而来,此炮非但炸弹威力超强,而且射程相比英法之重炮更远,我能击敌,而敌不及我!若以之固守炮台,则大沽无忧,若配置在战舰上,与敌交锋更有胜券!”
李中堂对于这火炮虽然不精通,但是这700磅的数字在哪里,可比去年他搞军演时候的480磅火炮又大上许多,他转头看着丁汝昌。
丁汝昌严肃的脸上也浮现着很意外的表情,要知道现在北洋水师的战舰都是早期的蒸汽船,最大的不过两千吨,后世让倭国震撼的定远、镇远还在德国工厂等着设计呢,而海军的火炮最大不过180磅的8寸炮。这位秦参议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一下子冒出来700磅炮,让他也错愕不已。
见李中堂有询问的意思,他忙起身施礼道:“大人,这700磅重炮绝对是国之利器!”
秦铠抬眼看这李中堂,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表情,并没有对这火炮的研发有太多表示,老狐狸还真是腹黑啊,自己拿出这么猛的火炮,竟然毫不识货!
丁汝昌又问道,“秦参议,你在条陈里说,马尾正在研发铁甲战舰,下月,我就要去英国接手两艘铁甲快碰巡洋舰,马尾能否生产和维护?”
“丁军门,千吨的铁甲快碰船,两年之内,必能生产!只是这铁甲舰生产复杂,钢材需求巨大,所以生产速度势必慢的多,若是再大的,这其中涉及费用巨大,实非我们船政所能掌握的,至于战舰的维护和维修,那倒是完全没问题的!”
秦铠拿出了自己的最后价码,这也是他那心底的北洋情结在作怪,那一场让人牵挂的战事,他虽然明白那场海战的失败,标志着洋务救国的最终失利,但是让他无动于衷的毫无作为,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是随波逐流,还是率性而为,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丁汝昌听到秦铠肯定的回答,也是吃惊非常,要知道这时代虽然马尾船政造船业进步也挺快的,但是远远不足以制造铁甲舰,否则北洋水师也不会到英国去订购这两艘1300吨的铁甲巡洋舰。
李中堂自然明白这战舰生产的难度,江南造船厂是与福州船政同期完成蒸汽船试制的,但是生产了两艘船之后,就放弃这项投入巨大,产出有限的产业,而福州船政在左大帅的强力支持下,建立了船政、学堂、艺圃三位一体的工业体系,才慢慢熬到现在的规模。
但是之前,马尾造船厂生产的兵船质量实属一般,甚至有船只送到北洋试用,被洋管驾拒绝驾驶,说是性能太差。
想到这里,李中堂终于开口了,他对一旁稳若泰山的丁日昌笑道:“禹生兄,没想到马尾船正在你手中不过几年功夫,已经有如此成就,可喜可贺啊!”
丁日昌哈哈一笑,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秦铠来出面了,那都是上层的交易,当晚丁日昌单独找了秦铠,此番向李中堂大人示好,中堂大人已经明确表示了两点,一是希望马尾船政的化工厂供给江南织造局的染料量提高一倍,第二是建造的铁甲快碰巡洋舰,优先供应北洋水师,第三,就是建造能为北洋未来新战舰定远、镇远进行维护的大船坞。当然这些建造战舰的拨款,李中堂和丁日昌会向朝廷另外申请。
对于这些,丁日昌已经满口答应了。秦铠自然明白这是官场利益的博弈,作为中间派的丁日昌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自己就还能依靠老丁来取得自己与北洋之间平衡,一旦老丁那天撒手不干了,而自己没掌握足够的实力的话,那就必须在淮军和湘军的博弈中站队伍了。
双方取得了一致意见后,丁日昌又告诉秦铠一件事情,三天后,作为显示对保卫藩属国越南的决心,北洋水师将会在天津港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战舰演习,届时南洋水师两艘战舰也被邀请参加,中堂大人将向到场的外国公使介绍南洋水师的胜利……
秦铠微微一笑,这就是相互利益的交换,丁日昌自然深谙此道,借着那三个条件,秦铠仕途上的障碍暂时被扫清了,而李中堂借助南洋水师的胜利,也将提高他外交上的声望。
听闻大清国在与法国的海战之后,要展示一下武力,天津卫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此番与法国的海战,经过福建新报的宣扬,已经在大清国的各大城市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十一月十一日,西贡,拂晓时分,法国交趾支那舰队驻地,旗舰的标志已经被移动到了最新型的6000吨巴雅号铁甲舰上,孤拔站在指挥舱内,看着窗外远处的战舰粗粗的烟囱上都冒起了浓浓的黑烟。
“将军,战舰指挥官都完成升火加压的准备工作,可以出航了”,参谋肖恩推门进来报告。
“肖恩,下令出发吧!路上要航行整整三天,务必确保不让越南人发觉我们的动静!”
“绝对没有问题,我已经派出6艘快速巡洋舰负责前哨的侦查,发现越南的渔船一律击沉!”肖恩上校淡定的回答道。
“恩!很好,中国人那边可有动静?”
“没有,不过顺化、海防那边都报告,这段时间到越南来进行贸易的清国商船数量大增,具体原因不明!”
“商船……”孤拔琢磨了一下,“清国商船先不要去理会,除非影响到我们隐蔽行军,公使宝海刚刚与清国签订了一份合约,我们必须赶在合约生效前完成这次战役!”
巴雅号铁甲舰喷吐这浓烟,第一个驶出了西贡港口,远远驶离海岸线之后,才掉头北上,而他的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各式铁甲舰、铁甲巡洋舰、快速巡洋舰。
“必胜!”孤拔轻轻的嘀咕了句,手上的铅笔在越南中段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同日,河静山口驻扎的300名法国士兵在法国威利少校的带领下,乘坐两艘300吨的运兵船迅速离开了河静山口的营地,紧随其后的,是为他们进行护航的两艘小炮艇。
威力少校站在舰桥上观察着红河左右的地形,从河静山口往上近百里的河道周围都有着各种适合建立小型要塞或者炮台的地点,不过这里的情况和事先侦察的完全一致,越南人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
现在唯一能阻挡法国陆军进攻的就是对方那原始的城墙!
薛超这些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教官让他在顺化城静观变化,有宋云泽在一旁参谋,这大半年可不是白忙活的。顺化这边编练的两个华人士兵营,有600名训练超过7个月的士兵,这已经基本达到保安团的新兵的标准,出于安全考虑,兵营被安排在顺化城西面的山坡旁。
而港口设置了24小时的暗哨,而遍布全城的互济会成员,则将收集到的各类信息通过城中的互济会总部整理收集到他的面前,他非常嚣张的自称,现在顺化城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能从他这里打听到消息。
今天一早,刚刚拉了队伍准备出去训练,薛超就被顺化城东门外隆隆的炮声惊醒,他一听这架势就知道糟了,铁定出大事了,立刻下令全员集合,10分钟内完成战时准备,带上最大弹药基数。
20分钟后,当薛超带着两营士兵感到西城门时,只见城内已经逃出来无数的人流,而远处的东城门,此时早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肯定是法国人来了!薛超看现在进城是不可能了,立刻让宋云泽指挥一营在城门口竖起马尾的大旗,聚拢互济会人员和商盟的人员,看到西城门外的红旗,那些逃难的百姓总算是找到了方向,一时间聚集了众多的商盟和互济会成员。
宋云泽立刻下令互济会各组长负责带领聚集完成的成员向西北方的广智撤退,每5里留下一队人负责接引下一批撤退的成员。有人指挥,立刻西门外乱哄哄的情形好了很多。
这时候被堵在城里的鲁国公宋行派出来报信的人终于找到了宋云泽,港口已经被法国人彻底占领了,至少有20条战舰,此时正在炮轰城门,顺化城的近卫亲军正赶去防守,但是估计守不住!
此时,绕城而走的薛超已经赶到了港口右侧的一处山地,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港口的情形倒也看的清楚,沿着绕城的香江,大批法国战舰停在江面上,正在炮击顺化城的城门,此时西城门已经彻底坍塌,这也难怪,之前不是还给秦铠轰塌过一回,都没来得及好好修理呢。
此时码头上顺化水师的营盘早已经变成了熊熊的火海,以往薛超一直嘲笑这些衣着破烂、训练差劲的越南水师,今天猛然间看到他们被人灭了,竟然有了一丝悲哀的感觉。
顺化城这个地理位置实在太糟糕,更糟糕的是,越南人竟然没有建立起任何的有效防护措施,就连广义那种炮台都没搭,以致于法国战舰直接逼上门来炮轰。这时候,薛超想起了秦铠特别关照他的事情。
“进城去!”他手一招,带着兵马直扑南门,此时西门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步枪交火声,现在成立装备步枪的只有顺化的近卫亲军,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不过这种情形下,多少能派上点用处,而那位镇东大将军阮浦兴显然还是要捍卫下自己的荣誉。
南门这里,此时竟然连守城兵都失踪了,只留下洞开的城门,薛超只得郁闷的吐吐舌头,这法国人也是真笨,非得要从哪个轰塌了的城门进来,也不知道来侦察下南门的情形。
在城中的西街口,从西门进来的宋云泽带着二营也到了,两军会合后,宋云泽接受了薛超的命令,带领100名士兵去会合他老爹鲁国公宋行,直接去皇宫争取把越南王阮福莳接出来。
而薛超则城西、对方海上火炮射程之外大街上开始构筑步兵工事,准备对法国陆军进行地面的阻击,而工事之类的都是一旁屋子里拉出来的床板桌子,倒也飞快的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阻击阵地,而薛超带这二营作为预备队,同时派人去城墙上观察法国人的进军路线,防止被法国人抄了后路。
阻击阵地刚刚布置好,前方就唏哩哗啦退下来上千的人马,好在薛超这些士兵中有很多是当地人,听出来都是喊的越南语,才没把这些抱头鼠窜的家伙全部包了饺子。
把人放进来一问,确是越南赶去防守被轰击东城门的近卫亲军,那地方就在法国火炮的射击范围内,这些亲军胡乱放了一通枪,显然这声音引起了江面上大批战舰的注意,立刻就被呼啸而来的火炮打成了残废,军官士兵建制都完全散了。
听到这里薛超都怒了,原来根本没遭遇法国陆军,就一下子全军崩溃,让人把这些家伙带到西城门去守城门,多少还能派上点用处。一会儿工夫,逃兵群众有一个壮实大汉跌跌冲冲的奔到薛超面前。
这人怎么就这么眼熟,薛超跑上去才发现竟然是镇东侯这大猪头,他这近万亲军一个敌人都没看到呢,就原地崩溃了,还真是让薛超哭笑不得。
“薛指挥,救命啊,赶快向上国钦差秦大人求救,打跑这些法国人,真是太混蛋了,还搞突袭!”阮浦兴一脸郁闷,这会丢官是小事,把命都丢了,那可就糟了。
“大将军,你赶快去收拢你的兵马,别挡在我军阵地前,碍手碍脚啦!”薛超对于这厮临时来添乱,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阮浦兴手忙脚乱的跑到西城门收拢残兵,可惜只收拢了四五百人,有武器的不足一成,把这个镇东大将军气得半死。
法国人的炮击持续了一刻钟,终于停了下来。前方的侦察哨已经传回了消息,正有大批法国士兵从港口登陆了,这时候,镇东侯阮浦兴又跑来跟薛超嘀咕,说是要请天朝兵马去皇宫保护越南王,给薛超狠狠的瞪回去了。
趴在两张厚木板的桌子后面,一营的小队长潘信正在向身边的新兵蛋子们介绍经验,潘信是保安团的一名普通队员,在保安团里倒是训练了一年多,但是上战场,他其实也跟新兵蛋子差不都,不过在整体素质上他要好的多。
“趴在桌子后面,瞄准了打,脑袋别露出太多!”潘信此时心里也突突的跳的厉害,不过现在可是管10个士兵的队长,哪能说自己也是初次上阵,“不用怕,法国人别看人高马大的,打起来块头好瞄准!”
他这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倒是让手下这一队士兵发出了一阵笑声,“潘队长,你紧张不?我怎么紧张的枪都拿不住啊?”一个士兵忽然问道。
“紧张!紧张啥啊,这些法国佬可是在海上给咱督办打的屁滚尿流的,今天我们在让她们尝尝咱一营的实力!记住,互济会的正在组织向广智撤退,我们必须把法国鬼子打跑了才行!”
士兵们互相打着气,这一触即发的战斗前,反而沉静的让人有些发疯的感觉。薛超看看东面的皇宫,到现在宋云泽也没出现,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而此时,法国上尉加卡拉刚从都威尔号巡洋舰上下来,从开战到现在,都没遭遇到越南人的反击,这让所有参战的士兵都几乎认为这是一场演习,不过远处熊熊燃烧的城门显然告诉他这不会是一场演习,他带着本队50人从东门进入,另外几个小队紧跟在他们后面,指挥官的命令是把城里的越南王带到巴雅号旗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