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穿戴稳妥,锦绣阁大门之外,把守的侍卫不知何时已被遣走。
华贵的红漆软轿前立着的,是平常在赵黎跟前服侍的一模样讨喜的小太监。此时嘴边挂着一抹笑,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锦绣阁离后花园不过一条官道相隔,他们的轿子自南大门而入时,比受邀的时间还要早了一个时辰。
御花园在皇帝的寝殿背后,到了内殿正门,赵清颜由小厮先扶下了软轿。此次赵黎仅邀请了赵清颜与十七二人,一道同行的杏桃便被赵清颜留在轿上,简单吩咐了两句,便往长廊处走。
赵清颜在几名迎上前来的侍女簇拥下走在最前面,十七一直在她身后默默跟着。路上来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平阳公主大驾,纷纷驻足,躬身行礼。
很快便到了御花园。现在虽已步入冬季,园内的花奴整日细心照看着,这个时候御花园里仍是一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
但这景致如何也比不上早春时光的花团锦簇。
说起宫内宴请宾客赏花游湖,先帝还在世时,也爱为之。
但大抵都是春夏,百花盛开的时季。十一月中旬,园内只剩下一些较为抗冻的火棘、冬珊瑚一类,这日准备宴席的下人处理花草时,心有疑虑,但下令的是当今圣上,如何也不敢言说。
御花园中央设了一道屏障,沿着花坛摆了一些火盆,里侧比外面要暖和一些。皇帝还未到,酒席早已设好,几十个身披华服锦衣的男女,已在席上分成两边,各自坐定。
女眷之中,大多是前几日为皇帝新挑选入宫的美人。
而那些男子,则都是二十出头年岁的青年才俊。原本谈天说地的一群人,远远瞧见从长廊缓缓走近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凝神望向他们。
秀女们大门不出不知窗外之事,这些经常在宫内走动的公子哥便不一样了。
最近听了风声,自然知晓平阳公主因为与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庶民男子有染,而后不听规劝,皇上一怒之下,将其软禁了半月。
此次皇帝名曰邀请宫内年龄相仿的公子女眷来御花园一叙,他们心底却是明镜似的。这一大场子的男男女女实际上仅仅作为陪衬,这场宴席的受邀的正主只是方才姗姗而来的那两位罢了。
对于皇帝原本这般容不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子,此时却大费周章将他同公主一同唤来此处。费解之余,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的心理。
赵清颜在角落一处站定。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侧的石桌,已有一穿着粉衣绒裙的少女站了起来。
见那少女眉梢带喜,双腮染红,眸光晶亮兴奋地唤了一声“平阳公主。”
赵清颜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在少女的脸上扫了一圈。过了一会儿,这认出面前这位是萧家的次女萧琪儿,在这一批秀女之中,成绩颇为出彩。
萧家以经商为主,家业做得极大,与朝廷也有交易。宫内的布匹及各式茶具摆件皆是由萧氏一家供应。
再加上去年,萧家的长子金榜题名,考上了文举状元,这可是给一家子人扬眉吐气。
而这次女便也是由萧家长子引荐过来做了秀女,早年皇帝年幼时,赵清颜便曾在公主见过一面,未想到,时隔这么久,这萧琪儿竟已出落得这般水灵。
宫内摆设这类宴席,男子与后宫女眷是分桌而坐的。那萧琪儿嘴巴甜甜地夸了赵清颜好些俏皮话,热情而主动地将自己那一桌的几个羞羞怯怯的小美人儿挨着个儿依次为公主笑着介绍了一遍。
赵清颜自己倒是没什么一定要与在坐之人攀谈的意思。但瞧着边上手舞足蹈的少女模样娇俏可人儿,张着嘴巴不停在身侧说着讨喜话,心情竟也跟着放松了许多,便随着她去了。
圆桌之上,那些一道儿被选入宫中的小姐妹,并无萧琪儿那般的身家背景。有些刚入宫不久,只曾听说过平阳公主的名号,并未见其真人。
此时见一天仙般的美人儿玉身而立在她们面前,仍是傻傻地瞅着,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萧琪儿见此,先是模样乖巧地询问了一遍公主的意思,见赵清颜点头允了。便嘻嘻笑着一脸自傲地将平阳公主也引荐给自己的这群小姐妹们。
“你们眼睛睁大,可是要仔细瞧看清楚了!这就是咱们皇宫之中大名鼎鼎,满腹才情的平阳公主。都没见过这般相貌的美人吧,就公主这面相,便是与前朝被誉为第一美人的丽妃娘娘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那前朝的丽妃,已过世百年之久。这丫头年纪轻轻连人家的面貌如何都不清楚,便这样大肆夸奖她。
赵清颜有些忍俊不禁,偏偏端坐在桌上的那几个美人儿,一个个听了不住愣神点头,丝毫没有怀疑的意思。
“平阳公主身后的那位大人……可是护国大将军么。”
在这个时候,冷不防地冒出一道怯怯的嗓音。
出声的是一坐在角落,年纪看上去最小的青衣少女。
在萧琪儿为她们引荐平阳公主时,她便一脸憧憬艳羡地呆呆瞧着赵清颜不停的看。
当时视线不经意落在赵清颜身后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上时。只见那人身姿矫健,眉如刀锋,体型又生得精壮有力。
与平阳公主一道出现。虽至始至终都薄唇冷淡地站着,却紧紧跟在公主身后,俨然一副守护的姿态。她便自然而然地往那边想去。
她的嗓音又小又轻。但话音落下之时,全场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离她最近的萧琪儿更是神色倏然变得尴尬僵硬,下意识急急地抬眸往公主那边瞟,笑容凝在了嘴边。
少女天真而迟钝,并未察觉到此刻气氛的诡异,自然也未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错话。
以她这样的身份,刚刚纳入宫中做了个品级低微的美人,能见到平阳公主的真容,自然是兴奋不已。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便是奢望能同这平日里只可远观的长公主再多攀谈几句也好。
“奴家先前待字闺中之时,曾听父亲说起。公主几年之前加入护国将军府,与那将军鹣鲽情深,羡煞了旁人。奴家现如今已是殿下的人,便是日夜盼望,今后也能过得如公主同驸马这般美满幸福呢。”
这青衣少女不认得公主身后的墨衣男人,萧琪儿又怎会不识。
方才公主一进御花园内,她便瞧见身后跟着的那位,可不就是这一阵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公主府上私藏的“野男人”。
当时萧琪儿生怕误入了雷区,同公主打招呼时便刻意忽略了另外那人。怎料这愚蠢的小丫头如此没有眼见,不但堂而皇之地把话越说越离谱,甚至没瞧见她在一旁不停递给她警示的眼神,喋喋不休个没完。
萧琪儿内心苦不堪言,正想着法子圆场。这个时候,不远处,男子席位之上,忽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嗓音。
“大将军与平阳公主在年前便已和离了,今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而眼下这位后生,在下也是前几日早朝结束时听殿下偶然提起,你可就是深受公主爱戴的那位十七小兄弟吧。”
说话的这人,可不就是那日被赵清颜冷眼拒绝的孙槐。自治理灾情一事过去,皇帝对他倍加的信任器重。他这段时日,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再加上身后有丞相父亲撑腰,二品以下官员现今在宫中见了他,都要谄媚地点头哈腰。
孙槐本人自然也落得有了几分自得。站在现如今他这个位置,孙槐的心中却是对当日庆功宴一事仍旧耿耿于怀。
他鲜少有这样喜爱一个人,若是对方因为自己能力或是才干匹配不上,拒绝了他倒也罢。偏偏今日才听了风声,这平阳公主之所以休了驸马,而后将无数前来求情的达官显贵拒之门外,竟是为了这样一个低贱的庶民。他心中自然不甘。
那厢,十七站在赵清颜身后,见这个眼生的男子侧坐在石椅之上,目光笔直地盯着自己。说话之中虽没表现什么,但眉目之间尽是鄙夷不屑之色。
自他跟着赵清颜的第一天起,这种眼神并不少见。十七心知肚明这是什么意思,反应自然依旧是不去理睬,只是背脊挺直地立在一边。
这一幕落在原本就心生妒意不是滋味儿的孙槐眼底,便被意会成了另一番意思。他下意识认为这个男人是得了公主的喜爱,此刻心高气傲地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孙槐眸光一转,冷冷地开口道:
“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一直被公主藏在房中,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给吓着了?何必这样拘谨,殿下既今日特意邀你过来,你便坐下同我们几个就着美景,吟诗作对一番,交个朋友也好。”
说到这里,孙槐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嘴边浮起一抹近乎嘲弄的笑:
“哦——在下倒是一下子给忘了。也是听旁人说起,十七兄弟之前似乎只是公主府上的一个下奴。想必从前做惯了端茶送水的粗俗活计,怕是不懂像是赏花填词之类的风雅韵事呢。”
这话一落下,场面又是唏嘘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