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跟熙儿差不多,“还真是报应不爽。”说完又叹气,“可笑这些男人们,半点担当也无,一到了要命的时候,先推了女人出来赴死。”
其时已经到了年根底下,她的肚子也高高鼓了起来,行动略微有些迟缓,正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慢悠悠的做针线活。
谢希治坐在她对面,看她仔仔细细一针一线的给孩子做小衣服,就笑道:“你这针线上的功夫倒有长进。”
“这叫熟能生巧。”周媛抬头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待会儿我就把那两件破衣裳扔了,省的你动不动就拿出来笑我。”
谢希治喊冤:“我几时笑你了?我拿出来那是认真要穿的。”
周媛更不乐意了:“你穿出去人家还不是笑我?有多少衣裳可穿,非得要寻那两件出来。”
“别的衣裳不是你做的啊。”谢希治可怜巴巴的说道。
周媛明白了他的意思,敷衍道:“好好好,等我把这件做完,就给你也做一件穿。不过我现在虽有长进,做起来却慢的很,你又不让我总是低头做活,这衣服什么时候能做好,我可就不敢说了。”
谢希治得了她的话已觉心满意足,“不急,等生完孩儿了再做吧。好了,你也忙了好一会儿了,先放下,我陪你出去走走。”抢下了周媛手里的东西,扶着她起身出去散步去了。
这个年周媛他们过得很平静,甚至比去年的时候还要平静。去年此时大家都觉前途未卜,不免有些忐忑,今年杨川他们却已经大军开到了长安城下,正把长安城当做饺子馅包了起来,且现在双方并没开战,大家都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格外的安心。
在得知兰太后“畏罪自尽”的消息之后,杨川他们商议了一下,再次要求朝廷将韩广平父子治罪,因为当初檄文里所列的罪名,有很多根本不可能是兰太后的决策,再说兰太后有没有擅政专权,大家都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
杨川他们并不想背一个弑君造反的名头,所以现在的主要诉求主张,还是要治韩广平父子之罪。反正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下,只要把四面交通要道切断,跟城里这么耗着,最先耗不住的一定是城内。
两方面的考虑一综合,干脆也不费劲打仗了,先围起来耗着吧。隔三差五吓唬吓唬里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权贵,早晚会有人忍不住想出来的,正好也要过年了,大家也歇一歇。
于是长安城下围城的反韩军开始老老实实安营扎寨,每日杀羊宰猪,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城头守军一开始还以为敌军是想麻痹己方,一直战战兢兢的观察城下动静,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底下的敌军就像要定居城外过日子一样,完全没有来攻城的迹象!
久而久之,守城的人也松懈了下来。等到腊月底,底下的反韩军还开始跟城头的人搭话聊天了。
“兄弟你是哪里人啊?甘州的啊,几年没回去过年了?哥哥我是黎州的,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估摸着再回去,家里的几个娃儿都不识得我了。”
南城门守城的都是韩肃的亲信,这对话没多久就传给了他知晓,他这些日子被朝中那些想跟杨川兄弟对话的大臣烦的要死,听说了这事二话没说,就让人把那个跟城下敌军说话的人拉出去打了五十军棍,又严令守军无令不得与敌军搭话,违者以通敌论处。
城下的反韩军见城头上再不理会他们,走近了喊话还往下射箭,也就不再试图与城头沟通感情了,只于年三十晚上在四面城门外放了无数烟花爆竹,把城内军民吓的一晚上都没敢睡觉,扎扎实实守了一夜。
也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停战了一段时间的潼关忽然火光冲天,有一队不知来历的人马突袭潼关,与此同时,关外的吴王所部也忽然发动攻击,毫无准备的潼关在内外夹击中情势危急。
五日后,杨川接到了潼关大捷的消息,他跟宋俊、裴一敏商议了,命军中专司叫阵的兵士大声传扬潼关大捷的消息,于是当日还没到天黑,整个长安城就都知道了潼关失守的消息。
又过了三日,从潼关败退的守军接近长安,被城下以逸待劳的宋俊所部轻松击溃,他们返身要逃时,又有吴王所率领的追兵赶到,眼看着城中守军完全没有出来接应的意思,敌军又大喝投降不杀,这些溃军再撑不下去,纷纷缴械投降。
长安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吴王杨宇终于与杨川等人胜利会师,大家坐下来谈完战况之后,杨重开口问:“怎么不见熙儿?”
“我让他跟着欧阳明留在潼关了,眼下我们还有的跟韩广平耗,他跟来吃不好睡不好的,不如安生留在潼关。等我们取下京师,再让欧阳明送他过来。”杨宇微笑答道。
杨重扯了扯嘴角,目光一点点冷了,这个杨宇,现在连借口都寻的这么敷衍了。
过后裴一敏悄悄寻了他说话:“殿下安心,此事仲和去办了。”
杨重这才发现,明明两方会师的时候谢希齐还在,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他就不见了人影,原来竟是回潼关了么?
第二日杨宇也发现了不对劲,问过谢希修,也不知道谢希齐的去向,他心中不安,自去见了裴一敏。
“仲和回西北了,要去防着凉州那里生变。”裴一敏请杨宇坐下,笑着答道。
杨宇略略安心,跟裴一敏说道:“见了舅舅,外甥心里就安定了。外甥年小,许多事都没经过,阿娘叫我凡事多问舅舅呢。”
裴一敏呵呵一笑:“殿下安心,但有臣在,必不让殿下烦忧。”
杨宇没想到舅舅对他这么和蔼可亲,当下跟裴一敏好好叙了一回亲情,不过因是在军中,左右耳目众多,有些话实在不方便说,他想着现在要打持久战,也不用急在一时,就没有跟裴一敏提起战后如何善后的事。
在杨宇到达之前,四面围城的兵马中,以北面最为薄弱,韩广平父子还曾试探着突围过几次,所以杨宇到了之后,就把兵力增到了北面,然后大伙继续围着京师按兵不动。
二月初二日,“辽王”张勇响应杨川檄文号召,要求朝廷治韩广平专权跋扈、迫害忠臣之罪。
二月十日,韩肃看准时机,在天将破晓之前,向西面发起突围,不料看似最松懈的西面,领军的竟然是裴一敏,前面冲锋的敢死队被敌军冲锋切割,死伤惨重,韩肃只得提前关了城门,放弃了这次突围。
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各种粮米食物的价格也开始飞速飙升,韩广平父子早已没有心思管这些闲事,所以趁此时机大发黑心财的人不少,与之对应的,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韩派官员都在收整行装,时刻准备着要追随韩氏父子突围出逃;非嫡系的墙头草派官员则在想法托关系,期望能搭上出逃的队伍;至于城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忠义之士,都在考虑怎么能扳倒韩氏父子,打开城门,迎接二王进城,重整山河。
此时的长安城就像一个坐在炉子上的水壶,外表看起来平平静静,内里却正在酝酿沸腾的气泡,准备着在达到沸点的那一刻,发出沸腾的响声。
周媛自过完了年就一直在等着打下长安城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三月里,她都要生了,还是没等来好消息,不免有些着急:“这么个耗法得到什么时候啊?真怕迟则生变。”
“京城耗不了太久。”谢希治安慰她,“这不是外族入侵,城内的人也不是上下一心,我看也就是这一两个月吧,韩氏父子早已失了人心,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他总是能讲出很多道理,让周媛平复不安,“可是我还有一个担心。”周媛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肚子,低声说道。
谢希治不用问也知道,“担心熙儿?舅父和二哥会想法子的。杨宇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要是熙儿也出事,我真怕五哥撑不住。”周媛抬头望着谢希治,“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们也要有孩儿了,所以我越发能体会到他的心痛……”
谢希治将手掌覆盖在周媛的手上,安慰道:“不会有事的,这次七哥来信,不是说杨宇把熙儿留在了潼关么?我觉着这正是个机会……,啊哟,他动了!”
周媛笑起来:“他总在动,又不是第一次,瞧你那惊吓的样。我这几天就要生了,到时可别我还没怎样,你先吓坏了呀!”
“……”谢希治轻轻摸了摸周媛的肚子,感受里面孩子的动作,刻意忽略了周媛的取笑。
可惜他这力持的镇定,在到了周媛要生的时候,终于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看着信王妃和二嫂带着稳婆进了产房看周媛,并将他拒之门外,他只能六神无主的在门外徘徊。慢慢的里面开始传出周媛的呼痛声,谢希治更加心慌,几次三番想冲进去,都被二嫂给拦在了外面。
最后他只能隔窗叫周媛:“十娘,我在这里守着呢,你莫怕,十娘……”
周媛痛的死去活来,在偶然的阵痛间隙听到他这带着恐慌语调的呼唤,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你在这管什么用?你能替我生吗?老娘不想生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