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遇到慕成凰的宫人都会向慕成凰低头行礼,文枝却是突然指着一处角落里的宫门那一晃而过的身影道:“公主快看,那不是惠采女身边的跛足宫女吗?”
慕成凰蹙眉,看着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像是夜行的鬼魅一样:“跟过去。”
文枝劝道:“时候不早了,让奴婢去吧,公主快些去太和殿。”
“不必。”有一种直觉告诉慕成凰,这跛足宫女一定是一个曾经认识的人,一定要自己去看个究竟才是,而且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是跟踪的时候被发现了,这跛足宫女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文枝就不一定了,便是吩咐了文枝和宝鹃去太和殿说一声,便说自己晚些到,说罢,便是跟着这跛足宫女消失的方向去了。
让慕成凰万般没想到的事是,这跛足宫女走的小路,竟然是通往秋阳殿的后门,看来这跛足宫女对这秋阳殿很是熟悉,慕成凰没有犯险跟着她一起从后门到秋阳殿里去,只是一直在原来的大道上等着,想来这跛足宫女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经过这儿,到时候,正好可以逮个正着。
等了好些时候,才看到这跛足宫女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的大道过来了,慕成凰藏在拐角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跛足宫女摇摇晃晃的影子朝自己靠近,待到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慕成凰突然转身,将这跛足宫女堵了个正着。
这跛足宫女立刻低下头,她的头发虽然梳得一尘不染,整齐对称,可是额头上露出的伤疤似乎在提醒慕成凰这个人的面容究竟被毁得多么的可怕,这伤疤像是蔓延的藤蔓一样,甚至顺着这跛足宫女的脖子往下,一直从手背延伸出来,慕成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淡淡地道:“你是惠采女身边的宫女吧,怎么?在这儿是做什么?”
这跛足宫女捏紧了袖口,声音有些发闷,像是烧火用的风箱发出的轰轰声,看来,她的嗓子也被毁了。
“奴婢之前在这儿丢了东西,现下过来找。”
慕成凰像是抬头观察了一眼跛足宫女来的道路,又道:“若是我没记错,这是通往秋阳殿的一条小道吧,姑娘,难道是在秋阳殿丢了东西?”
这跛足宫女不说话了,许久才是闷声回道:“采女还要奴婢服侍,奴婢先告退了。”
就在将要擦肩而过之际,慕成凰突然对着她道:“如意,是你吗?”
这跛足宫女微微一顿,道:“奴婢叫阿欣。”说完,便是拼命地拖着这条病腿往前赶,生怕慕成凰会继续追上来问些什么,她怕她自己会忍不住,更怕自己会露出破绽。
不过这次近距离的接触,慕成凰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位自称是阿欣的宫女,正是秋阳殿曾经的宫女,慕成瑶曾经的贴身心腹如意,其实这件事是很说得通的,如意当时被慕成瑶贬去了掖庭局,而戚宝珠那时候也恰好在掖庭局里,收了如意做丫鬟,改名阿欣,可唯一一点的是,宫女都是要入名册的,是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岂容易这么改名?
阿欣?慕成凰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不过好歹比之前总是见不到这位跛足宫女好。
远远地传来了丝竹声,那是太和殿里的接风宴席的歌舞和乐器交杂的声音,慕成凰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此时是傍晚时分,远处的夕阳像一颗饱满的咸鸭蛋黄,慢慢地从宫墙外头坠落,四周静静的,甚少有人走过,想来人都被调去了太和殿。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道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是从慕成凰的耳垂边划过,匕首直直地插入了慕成凰身后的宫墙,上头还沾染着血迹,慕成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润润的,渗出了丝丝的血迹,可是那匕首上的血那么多,决然不是自己这样的轻伤留下的。
“躲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声惊呼,慕成凰下意识地蹲下,双手抱住头,耳边又是嗖嗖的几声响,伴随着有人从宫墙上落地的闷响,慕成凰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四周,发现落地的是两个黑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打,脸上蒙着黑色面罩,那两只射出的匕首直接插中了这两个黑衣人的喉咙,难怪,这两人连声都没发出来就中招落地了。
慕成凰担心还会有匕首,只是蹲着不敢起身,却是听着一声语调高扬的男声从左边传来:“没事了。”
慕成凰只看到来人的一双黑色打底的梅花刺绣图案的马靴,还有稍微过膝的衣摆,衣摆上绣着和中原极其不一样的图案花样,十足的游牧民族的装扮。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起来了吗?”慕成凰知道来人不会伤她,若是要伤她,就不会提醒她要躲开了,更何况,能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在宫里头自有出入的人,除了那北梁皇孙祁东海,更无旁人,真是没想到,自己和自己这位未婚夫第一次见面,竟然会以这种形式。
对方像是带着笑意:“你若是想要一直这样蹲着的话,也未尝不可。”
慕成凰哗地一下起了身,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衣襟,夕阳下,祁东海恰好站在逆光的方向,夕阳给他浑身都勾勒了一道金边,他像是一个会闪闪发光的少年,嘴角噙着难以言语的笑容,他身材高大,有着北梁人特有的大骨架,可是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北梁草原上那些牧民一样野蛮鲁莽,反倒是温润有礼的样子,他的头发不像是大顺的男子一样,整整齐齐地束起,而是束了一半,剩下的撒在后背,身着半袖衣裳,还有一半因为太热被他扎在腰间,和传言说得一样,祁东海生得很是好看,只不过……
慕成凰看了看这墙上的匕首道:“你这刀法,也太烂了一点。”继而稍微退后了一些,虽然已经猜到半分,可是慕成凰必须继续保持谨慎,她冷静地盯着来人道:“你又是谁?”
祁东海身后立刻有个粗鲁的声音放反驳道:“我们祁大人只是手臂受过伤,所以才会射偏了,再说,要不是有你这样一个搅局的女人在这儿碍事,这两个人,不过是我们祁大人片刻的功夫就能收拾的。”
这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汉语发音有些不标准,不过也能勉强听懂,起初慕成凰还没注意到这个一直站在祁东海背后的男人,他的身材比祁东海又高了半个头,也是一脸的胡须,不免让慕成凰想到慕优身边的那个昆仑奴马尔科,看来这个人在祁东海面前的地位应当比马尔科在慕优身边的地位更高一些,不过还是被祁东海回头训斥了一句:“阿古塔,这位姑娘是大顺皇宫的主人,我们只是客人,哪里有客人这样对主人说话的,你这样说得很不对,回去自己领鞭子去。”
“这倒是不必,”抽不抽不是重点,哪有忠心的狗不护住的,叫几声也无妨,慕成凰又是上下打量着这人道:“既然他唤你祁大人,今日又是迎接北梁使者团的接风宴席,好巧不巧,阁下应当是北梁太子祁东海无疑吧。”
祁东海亦是不甘示弱,直接便是道出了慕成凰的名讳:“五公主,久仰。”
慕成凰将眼神挪回了这两人身上:“这二人,是……。”
祁东海让阿古塔去揭开这两人的衣裳,这两人的背上有着明显的鞭伤,包括手上的手心里也有厚厚的茧,应当是长期骑马的人,而这背上的鞭伤,说明这两人和阿古塔差不多,也是跟随主人的随从,北梁的皇孙在大顺的皇宫里遭到刺杀,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而且还是在重新商谈和约的这样重要的关头,若是引起了两国的纠纷,那便又是长达数十年的生灵涂炭。
“应当是我皇叔派来的,”祁东海很冷静地分析道,“自我继承了父亲的皇储位置以来,皇叔一直心有不满,在北梁的时候就和我针锋相对,一路上也是派了刺客跟随,却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混进大顺皇宫,若是我死在这大顺的皇宫里,皇叔必定会将责任推给大顺,便可以趁机拥兵起事。”
这世间,最不缺少的就是心机和阴谋。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皇宫禁卫军的注意,祁东海才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从远处便是传来了脚步声,来人是左右金吾卫左衔使,亦是之前守卫景澜宫的那位,左衔使见了慕成凰和祁东海,单手一禀:“末将窦呈,救驾来迟,请五公主恕罪,请祁大人恕罪。”
“无妨,本宫没事,多亏有祁大人出手相救。”慕成凰冷冷地道,窦呈看了这两位黑衣人一眼,已经没气了,又是禀手道:“容末将派人将这二人带回去,再亲自护送二位前往太和殿赴宴。”
虽说这两位刺客已经除掉,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可是有窦呈的护送,总是要让人安心些,祁东海和慕成凰正是并排走在前面,窦呈在身后紧紧地跟着,阿古塔则是跟在祁东海的身边,寸步不离。
阿古塔生得高大,又是满脸的胡须,慕成凰免不了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祁东海立刻解释道:“阿古塔说话总是没分寸,我本想这次不带他来的,可皇爷爷却一直不放心,阿古塔虽然鲁莽,可是极为忠心,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后,以后也会像护着我一样护着你的。”
慕成凰该觉得荣幸吗?她勉强地笑笑,很快到了太和殿的殿门口,慕成凰却是看着慕秦易黑着脸在门口坐着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