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竹的一番话让陆青林更加心神不宁,她说的这个情况,在临湘村甚至附近几个村子发生的不要太多,有很多都是媒婆说亲时,把男方的家世,人品夸到了天上去,结果女方一嫁过去,才知道这家根本就是家徒四壁,与媒婆的描述相差甚远。
据陆青林所知道例子的就是胡婶子了,当年胡婶子就是被梁二叔用这种方法娶来的,梁二叔的腿脚从小就不利索,当时特意请了媒婆去找远一些村子的姑娘说亲,说亲的时候也故意隐瞒了梁二叔腿脚不利索的事儿。
当时说动了胡婶子嫁到梁家来,成亲的时候梁家早就有准备,一路给梁二叔打掩护。新娘子本身就激动不已,场面上更是羞得不敢仔细观看新郎官,直到送了洞房才发现梁二叔的腿脚有问题。胡婶子当晚就要用腰带悬梁上上吊,被梁二叔发现死死把她拉住,后面的日子无论怎么闹,梁家都把她看的紧紧的,就算眼睛要哭瞎也不放她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后来胡婶子的娘家来人,在临湘村大闹了一场,也没能改变胡婶子已经嫁了人成为人妇的事实。别说是梁家不同意休妻,就算是同意了,胡婶子被休回家也别想再找到好人家,当时闹了好一阵,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就算过去了,胡婶子和梁二叔这一凑合着过,就是过了几十年。
陆青林叹了口气,妹妹说的不无道理,若是真的如同王媒婆所说的那样还好,万一不是,那了就是害了妹妹一生,那是决计不行的。
陆小竹看着自家哥哥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面,不管怎么样,一时半会,陆青林应该不会再起附和乔氏的心思。
“青林啊,大夫来了…”
就在兄妹俩心思迥异时,院门外传来乔氏的招呼声,陆青林如梦初醒般回神,身形一晃,他整个人起身出了里屋,不失礼数,去迎人进来。
“周伯伯,你看我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过去了?”
将人迎到了陆小竹所在的西屋,几人聚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陆青林担忧的开口相问,周大夫寻了木椅坐好,说了句安慰他的话,然后动手将陆小竹的手腕抬起一些,两只手指便搭了上去。
陆青林看着一言不发的周大夫,知道他在把脉,没敢再开口打扰。说到周大夫,其实陆青林与他也是认识的,周大夫与他所在书院的教书院长乃是故交,陆青林因着在书院教书的关系,也与周大夫打过几个照面,反之对于陆家的情况,周大夫也略有耳闻。
听传闻陆家二丫头在家常常被长嫂呼来喝去,一天到晚都要不停的做家务活,刚才乔氏去请她来家中,说是家里有人晕倒了,周大夫直觉就是陆家二丫头,这来了一看还真是。
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虽称不上面黄肌瘦,但细胳膊细腿的,一张小脸还没他的巴掌大,一看就是平日里被恪待的,但是现在从脉象看,也不至于就这样风一吹似的就晕倒的。
难道她是装的?周大夫在心里暗付,一抬眼看到陆小竹望向他的眼神,心中逐渐有了计较。把完脉,他将小竹的手臂放好在床侧,转向陆青林开口,“青林贤侄,无妨的,从令妹的脉象来看,令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令妹体质虚弱,之所以晕倒,应该是劳累所致。”
“那照您这么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将大夫重新引到了堂屋里,陆青林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此时周大夫已经将要用到的白纸铺开,并用黑色石头做成的镇尺压好。他一手拂袖,另一只手单手执笔,略一沉吟,提笔在白色纸张写下药方。
“劳累所致,当然是接下来的几天需要好生卧床休息,你照这个方子给她抓几幅汤药即可,保证不出三日,老夫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妹妹。”
周大夫执起纸张,吹了吹墨,待到墨迹干的差不多了,这才将药方交到陆青林手上,捋了捋胡须,他开始着手收拾笔墨。陆青林双手接过,上上下下仔细的扫了一眼药方上需要用到的药材,随后折叠起来放入胸前内侧的里衣处。
“是是,我记住了,”陆青林连连答应,然后恭敬的送周大夫出了院门,“周大夫,您慢走。”
乔氏看着他们在院门处寒暄,冷哼一声进了里屋,“小竹,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装的。”
陆小竹并不理会她,掖了掖被角,顺带拍了拍棉被的浮尘,她这才神色淡然的开口,“嫂子,你就别开小竹的玩笑了,刚才您也听到了,大夫说了我需要休息,那要是没什么事儿您就出去吧。不然扰了我休息,我的身体一直好不了,家里可没人给你当牛做马,鞍前马后了!”
“你…”乔氏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陆小竹竟然会忤逆她,不仅如此还对她冷嘲热讽,这让她十分不能接受,“你个死丫头,还学会跟我顶嘴了?”说着,乔氏就要越过方桌这个障碍,想要过来给陆小竹点颜色瞧瞧。
“秀云,你这是干什么?”
就在乔氏快要触及陆小竹的身体时,陆青林隐忍着怒意的呵斥声传来,成功的让她止了动作,乔氏连忙停了手,尽力装作无辜的模样。她背对着门口的,自然看不到已经在朝西屋走来的的陆青林,现在当场被陆青林抓包,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陆小竹靠坐在床头,神色安然的看陆青林走了进来,对她歉意的笑了笑,然后一把拽住乔氏的胳膊,拉了她出门去,两人的身影在门口的拐弯处消失。
收回视线,陆小竹将目光落在因为做久了家务活而变的粗糙的两只手掌上,在这个年龄本该娇嫩白皙的手指,手心的底面表面已经累了一层硬硬的薄茧。
“你拉我做什么,陆青林,你想干什么?”
一路被陆青林拉东屋,关上房门,陆青林终于松开了对乔氏的钳制,乔氏一得到自由,立刻面色不悦的朝陆青林大吼,他居然敢这么对她了。
“我想干什么?乔秀云,你今天给我好好说清楚,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小竹的婚事,你还想瞒着我到多久?”陆青林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方才着急于妹妹的病,现在听说妹妹无碍,这才想起了跟乔氏算这笔帐。
“我做了什么?陆青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你对我大吼大叫的,我爹娘从来都没骂过我,你竟然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自从我嫁到你们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小竹婚事怎么了?人家跟我们一个村多近,家里有钱人又有学问,哪里配不上她了,我当嫂子的想让她嫁个好人家怎么了,难不成我还要害她不成?”
乔氏义愤填膺的说出这段话,整个人就顺势扑倒在床铺哀声哭泣,边哭边继续道,“我想小竹早点嫁人咋了,我们娃儿再过几个月就生了,家里穷的两斗米都拿不出,到时候拿什么养活?小竹嫁了蔡家她也不亏,人家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丁,小竹要是嫁过去,过两年生个大胖小子,还愁过不上好日子?我这个嫂子咋就成了恶人呢,哎哟啊,人家把我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乔氏整个人又哭又嚎,她身子有孕,陆青林原本是要兴师问罪,到嘴边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乔氏哭一会儿偷瞄他一眼,见他背手来回的踱步,哭声愈来愈‘惨烈’。
“好了!”陆青林被她哭的心烦意乱,骤然停下脚步,他大喝一声,“别哭了!小竹的婚事不用你再操心,你在家给我好好呆着,少给我惹是生非!”
丢下这句话,陆青林打开房门跨步出去,乔氏一时拿不准他意欲何意,停下了哭声呆呆望着他出了院子。怀孕的人是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的,乔氏害怕陆青林会找到小竹来跟她对峙,所以先发制人催动自己使劲的哭出声,流出泪来,现在猛一停下,这让她身体一阵不适,胃里一阵反胃,她整个人无力趴在床铺边上狂吐起来。
陆青林出了院子,就直奔王媒婆家中方向而去,在家里和乔氏继续以理据争是不可能的,古人早就说过唯小人与小女子难养也,若是跟她继续对峙下去,乔氏只会跟他胡搅蛮缠,打死也不承认误导着小竹同意嫁人。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王媒婆,把这事赶紧说清楚了。小竹方才已经跟他说的很明白,她的意思是就算没有她嫂子从中作梗她也不想这么早就嫁人,自己这个当哥哥不仅没照顾好她,还时常让她受自己婆娘的气,现如今亲事这事怎么样都不能勉强小竹。
算算王媒婆从他家出来还没半个时辰,应该还没同蔡家人说,若是这样那就好办,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就是,好生给王媒婆陪个罪,送份礼,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想到这里,陆青林不由更加加快了脚步,渐大的夜风吹的他衣衫翻飞,他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夜空群星渐隐,已经越发没一丝光亮。一路马不停蹄到了蔡家大门,陆青林刹住脚步,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衫,抬起手‘咚咚’扣响王媒婆大门上的门环。
“王婶,您在家吗?我是陆青林。”
话音未落,陆青林就感额头一凉,还未等他抬头望一眼,诺大的雨珠便如那竹筒倒豆子般滴落下来,雨速密集而快速,扑打的他满脸满身都是。